停云按捺心底的怒意,捧著玻璃水杯,緩緩轉身往陽臺走去,一邊慢慢踱步,一邊輕輕吹著,時隔兩年,她發現蔣寒洲依然還是那個蔣寒洲,無賴的,痞氣的,的,甚至那股子匪氣及世家子弟的傲慢都絲毫沒有變,總能輕而易舉的激怒她,挑動底線的弦,讓她失缺理智……
一切仿佛都沒有變,她依然是那個懷揣一顆少女心,卻背負家族命運的少女,懵懵懂懂卻又機敏頑強,他也還是那個一債,滿口輕佻話的紈绔少爺,安穩的鎮守龍北之地,隨后,時光在吵吵鬧鬧中緩緩流淌。
仿佛,一切都只是仿佛。
兩年里流淌的血與淚,恨與仇是真實存在的,了她無數個噩夢連連的夜晚,夢魘發作,銘心刻骨,疼痛至今,早晚她會親手了結了他,但不是現在。
她垂眸看著杯中的水,背過身去,呸呸向著水里吐了兩口唾沫,似是覺得不解恨,她說,“這樣什么時候才會涼,我去醫院的冷藏室幫你凍凍吧。”
于是不等蔣寒洲開口說話,便徑直走了出去,出了門便一溜煙兒的跑去了衛生間,潑掉了手中的水,從便池里盛了一杯沖洗水,隨后又吐了兩口唾沫,這才慢悠悠的出了衛生間。
迎面遇見從樓下風風火火的走上了的趙子龍,趙子龍盯了她手中的杯子一眼,便快步進了病房。
停云緩緩來到主治醫師的辦公室,將水杯交給他,放入冷凍箱里,坐在一旁隨意的翻了半天雜志,直到水凍的差不多了,她才拿起水杯回到病房,房間內氣氛很不對勁,側眼瞟過去,蔣寒洲仿佛剛剛發過一通脾氣。
病房里趙子龍見她進來了,忽然停止了說話。
蔣寒洲面色陰寒的厲害,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趙子龍面色難看,詳細的低聲解釋道:“所以咱們按照原計劃,在山田將那批軍火運往熱河的時候,讓大炮將那批軍火劫走,他果然應了您所說,將這一切都嫁禍給了,又仗著您現在命懸一線,就敢拿著這個事去山田那里邀功。”
趙子龍緩了一下,面色凝重,“我和必鋼就趁機當著山田的面把他給拿下了,將劫走軍火的事情全兜他頭上了,還在他軍隊的輜重營里找出了那批軍火,山田氣的當場差點斃了他。”
蔣寒洲冷笑一聲,“暗中勾結山田,又攀附我,他存的什么心思,真當我不知道么?”
趙子龍低聲道:“山田非要斃了他,我們堅持將他交給您處置,大炮意識到被咱們玩兒了,所以一直說您指使算計的,但是您對外公開的消息又是病入膏肓的狀態,哪有精力插手這檔子事,所以山田并未多疑,只當劉大炮耍花招,要不是咱們攔著,估計就干了他,那批軍火就是……就是在運回關東軍軍部的時候出了問題,原本咱們暗中的人要出手的,卻被人……被人搶了先……”
蔣寒洲似乎已經冷靜下來了,沉聲道:“哪兒邊干的?調查清楚了嗎?”
趙子龍凝聲道:“不是山田,也不是其他割據勢力,屬下推測是所為,可是……”趙子龍疑惑道:“那批軍火的攔截行動,連同督統的傷病情況極為機密,也就軍中幾個高層知道,既然能得到咱們的施行計劃,說明在咱們中間安插了特務,那個特務還跟我們很接近,所以才能知道的一清二楚,在我們應付山田和大炮的時候,他們橫插了一腳,撿了便宜。”
蔣寒洲陰沉了面色,久久不說話。
停云靜靜的聽著,多少聽明白了一些,也就是山田當初從蔣寒洲手里搞走了一批軍火,打算支援熱河關東軍,卻半路被劉大炮搶走,計劃嫁禍給所為,沒想到被蔣寒洲將計就計給誑進去了,反而將罪名扣在了劉大炮頭上。
這么說蔣寒洲裝病是為了在山田面前洗脫嫌疑,鏟除軍中異己?這絕不是一時的計謀,這是很早便布好了的局,只是她湊巧給蔣寒洲創造了時機,停云止不住打了個冷戰,蔣寒洲的心機比她想象的還要深沉,那批軍火他應該繼劉大炮之后再來個峰回路轉,再次從山田手中劫走,這樣山田絕不會懷疑到他頭上,沒想到卻被人忽然截了胡,而趙子龍口中的特務……停云第一反應便是袁玉然。
只有她是蔣寒洲最親近的人,了解他的一切動向,所以她的同黨才能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讓蔣寒洲栽了一個大跟頭。
蔣寒洲似乎怒極了,沉默了許久,方才慢慢道:“瞧瞧我病重時,哪些個人不安分了,先拔掉大炮這根刺,他周圍的那些個激進份子,和著山田安插的爪牙,借著這個由頭一并連根拔起。”
“是,人都鎖定了。”
蔣寒洲皺眉沉默許久,緩緩收起了多余的神情,靜靜看了停云一會兒,忽而問道:“是冰水嗎?”
停云緩步走過去,這個蔣寒洲變臉也太快了,剛剛還一副風雨欲來的神情,轉眼間便又云淡風輕了,可這份給予她的平穩淡薄下,隱藏著多少腥風血雨,仿佛平靜的海面下的洶涌的寒流,讓停云下意識握緊了杯子,硬邦邦的遞給蔣寒洲。
蔣寒洲接過水,果然指尖冰涼,是凍過的。
趙子龍一見那水杯,便想起停云從衛生間出來的畫面,微微有些詫異。
停云說,“趙副官,您不是還有別的事要處理么?現在可以走了。”
趙子龍微微一怔,看了眼蔣寒洲,見蔣寒洲沒有別的吩咐,便尷尬的盯了他手中的水杯一眼,默默退出去了。
停云這下放心了。
可見蔣寒洲微微低著頭,拿著那杯水摩挲在指尖,一直不肯喝下,仿佛在穩定情緒,又像是在想什么問題。
“你不渴了?”停云裝作什么都沒聽到,大咧咧的反問,“不喝我喝。”她佯作去搶水杯的樣子。
蔣寒洲將水杯拿開,“我喝,只是有點感動……”
他認真的看著她,這好像是她第一次給他倒水……
以前朝夕相處的時候,她就像個炸毛受一樣,何時這樣乖順過……
一種失而復得的珍惜感讓驅散了他心頭血腥的陰霾,蔣寒洲沉默了一會兒,端起水杯就要入口,可是水杯剛送到唇邊,聞著一股特有的騷腥味兒,他下意識皺了皺眉,抬起眼皮掃了眼停云幸災樂禍的神情,不由得抿了抿唇,復又將水杯放下。
“又怎么了?”停云有些不耐煩的問道。
蔣寒洲一本正經的看著她,“你剛剛是不是說你要喝?”
于是他笑笑的將水遞給停云,“既然你渴了,你喝吧,我看著你喝。”
停云眼皮一跳,遲遲不肯去接,總覺著蔣寒洲好像是故意的,她硬邦邦的說,“我不渴。”
蔣寒洲揚了揚眉梢,“這水你今天要是喝了,我的傷會好的很快,要是不喝,估計就好不了了。”
停云默默的看著那杯水,默默的接過,她看了眼蔣寒洲,這家伙不會發現什么了吧?如果沒發現,她拒絕的太明顯反而讓他起疑,如果發現了還讓她喝,他惡劣的性格是干得出來的。
停云將水杯握在手中,微微有些猶豫。
蔣寒洲忽然湊近她,唇角邪氣揚起,“怎么?喝不下去?”
停云皺了皺眉,坦然迎上蔣寒洲的目光,正猶豫該怎么推辭顯得自然。
或許是她這副認真嬌憨的模樣太過撩人,尤其她那對澄凈的眸子凝視著他。
蔣寒洲的心跳豁然漏了一拍,喉結上下滾動,莫名的口干舌燥,他忽然伸手扣住了停云的后腦勺……
然而剛想進一步動作,病房的門忽然被人推開,袁玉然笑盈盈的走了進來。
兩人瞬間拉開了距離,蔣寒洲若無其事的后靠在病床頭,停云瞬息收起了大驚失色的神情,扭頭看向袁玉然微微一笑,“少夫人,您來了。”
心中雖惱,可她慶幸自己所做的決定,讓袁玉然來陪護,蔣寒洲定不敢為難她,幸而袁玉然來的這樣及時。
她將水杯順勢放在沙發邊的桌子上,轉身走了過去。
袁玉然心心相惜的看了停云一眼,將手中拿著的飯煲放在床頭的立柜上,笑道:“府上的事宜料理的差不多了,母親讓我來伺候寒洲,勞煩您來探望,錦懿還好么?”
她似乎有意引導停云,停云微笑道:“被人使了壞心眼,說賣假藥呢,關進牢里了,我正愁呢。”
袁玉然一副驚訝的神色,明眸皓齒蕩漾過一絲溫柔的笑意,向著蔣寒洲道:“錦懿被抓了?我怎么不知道?”
她似是尋常的問候,一邊說著,一邊在陽臺的水盆里洗完手,走過來自然而然的幫蔣寒洲換繃帶紗布。
停云心領神會的在沙發上坐下,拿過一旁的雜志看了起來,這個袁玉然真是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啊,接到傻妞的傳話,立時便來了,來了承擔起伺候蔣寒洲的事情,還不忘順帶幫她要人,這樣一個明媚干凈的女子,讓人發自內心的喜歡。
蔣寒洲目光落在停云身上,淡淡應了聲,“嗯,犯了事。”
“錦懿怎么會做這種事呢?”袁玉然從陽臺上拿了一個瓷盆過來,打了水后敷了毛巾輕輕幫他擦去胸膛上淡黃的藥水,其實平日里蔣寒洲從不讓她碰他,這些事要么他自己做了,要么護士代勞了,她趁著那名舒姓女子在這里,便壯了膽子觸碰他,她曉得只要那個女人在這里,寒洲便不會拒絕她。
蔣寒洲忽然皺了眉,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袁玉然笑吟:“怎么了?老夫老妻了,還害羞?”
蔣寒洲眉梢一揚,今天怎么覺得被兩個女人輪番了的感覺?他瞇了瞇眼,見停云雖然低垂著頭,狀若無意的翻看雜志,可那隱忍的唇角,分明是忍了笑意。
他唇角抽搐了一下,果然那個女人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