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寒洲推門而入,濃烈的藥味兒撲面而來,一眼便瞧見停云傷痕累累的趴在外閣的床邊。
他皺了皺眉,大步走過去,將停云從地上抱起,第一次覺得女人可以這樣輕,像是一片紙,隨時都會被吹走一樣,他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來人。”蔣寒洲冷冷喊了一聲,將停云小心翼翼的安放在內閣的床上,蓋好被子,半晌不見有人進來,不由得怒道:“來人!”
杏花閣地處偏僻,除了風聲,沒有一絲一毫的人氣兒,蔣寒洲起身正要出去,忽然手被人一把拉住了。
停云迷迷糊糊的醒來,一只手緊緊的抓住他的胳膊,“不要走。”
那樣無助和哀傷,“不要走。”
眼淚大顆大顆的滾落下來,“求求你,不要走。”
她像是一個孩子般緊緊的咬住唇,倔強而又無助的眼神看著他,透著迷離的恍惚,“留下來陪我。”
蔣寒洲心神大震,見怪了她張牙舞爪的潑辣模樣,此刻瞧她像迷了路的孩子,心下的不忍凝上了眉梢,他十分難得的微微一笑,復又坐下,拍了拍被子,哄道:“我哪兒也不去,在這里陪你。”
“父親……不要走。”停云喃喃,緊緊抓住蔣寒洲的胳膊,哀傷道:“父親女兒對不起你……”
蔣寒洲微微一愣,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在臉上,他伸手探了探停云的額頭,竟這樣滾燙!
停云拿下他放在額頭上的手抱在懷里,神志不清的說著胡話,淚水像是決堤的河打濕了枕巾,“我好怕,我想逃離這里,但我不想你們死,父親,孩兒該怎么做。”
“他們不會死。”蔣寒洲將她的手攥入掌心,像是保證又像是一種承諾,“你只需要相信我。”
停云詫異的看著她,“真的么?”
蔣寒洲鄭重點了點頭,溫柔的笑了笑,“你好好睡一覺,一覺睡醒,什么煩惱都沒有了。”
停云緊蹙的眉頭如散不開的霧,懵懂間,忽然溫婉的一笑,將臉放在他略微粗糙的大手間,安心的睡去。
蔣寒洲緊緊盯著她的臉,她肩上的傷痕還有眉間的痛楚,第一次看見她時,她雖然蒙著面紗,可是露出的眼睛美麗而又靈動,那眼中的大義與勇敢讓他動容,他從沒有見過哪個女人會有這樣叛逆而又清澈的眼神。從那以后,他無時不刻不再尋找這對眼睛,想要看清這對眼睛的后面,究竟隱藏著什么。
她像是睡著了,將臉放在他的掌心,呢喃道:“不要走。”
蔣寒洲輕輕摸了摸她的臉,嬰兒般薄嫩的皮膚,他輕輕抽出手,起身來到外間,剛走到門口,就碰上一個人鬼鬼祟祟的走進了院子,著急忙慌的往閣子這邊走了過來。
那人左右張望,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站在門口,迎面走上臺階,低著的頭仿佛才看到他的腳。
于是那人猛的抬頭,在看到蔣寒洲的那一刻,臉上出現見鬼一樣的神情,失聲道:“少爺!”
蔣寒洲認得她,抬了抬眉,“你在這里當差?”
小蘭臉色一白,哆嗦了一下,急忙將手中的包裹藏在身后,搖頭道:“不是,我還是老夫人的茶水丫鬟……是來……是……”
總不能說是溫少爺交代的讓她有空來照顧一下二姨太吧,小蘭做夢也想不到居然在這里能看見少爺,都說少爺不待見二姨太,是二姨太使用了下流的手段逼婚的,但是照目前來看,也不全是。
不等她說完,蔣寒洲說,“去生些火來。”
說完,他自顧自的在院子里轉了一圈,來到廚房,廚房里的灶臺上,放著幾大碗熬好的漆黑中藥,腥味兒刺鼻,藥碗上貼著小紙條,紙條上寫好了療效。
蔣寒洲在灶臺后的木凳上坐下,從懷里拿出一個打火機,點燃了一把干草丟進灶臺里,動作嫻熟,行軍打仗的人,要說不會這些基本的野外求生不能,簡直是讓人笑話。
他眉眼淡漠,將那些藥按照要求重新加熱,隨后端出廚房。
小蘭也是一刻都不敢耽誤,從外間的床底找了些黑炭生燃,看見蔣寒洲端藥進來,驚得目瞪口呆。
蔣寒洲看也不看她,隨口吩咐道,“去做點飯來,做完你就可以走了。”
小蘭恭順的點頭,正要離開。
蔣寒洲的聲音冷冷傳來,“等等,我在這里的消息暫時不要傳出去。”
小蘭怯怯應了聲,轉身去了廚房,將自己拿來的包裹打開,里面是幾個溫熱的白饅頭,饅頭太干,還是要下水煮一煮。
蔣寒洲端著一碗藥,扶起停云,哄道:“乖,喝下。”
停云迷迷糊糊的伸手撫開藥碗。
蔣寒洲一把握住她的手,可她燒的糊涂,怎么哄都不肯把藥喝下去,蔣寒洲本就不是有耐心的主兒,當下有些惱了,自己灌了口,堵上她的嘴就喂了進去。
那藥的酸苦味兒從味蕾上很快的麻痹了全身,蔣寒洲徹底精神了,一整碗喝下去,心肝兒脾肺腎都抖擻了,嚯,藥勁兒這么猛!
停云喝完藥,倒也不鬧了,安安靜靜的睡了一天,蔣寒洲果然說到做到,一步不離的守在她身邊。
小蘭做好了飯食,放在桌子上,悄悄退了出去,順帶關上了門。沒想到在這里能遇見少爺,想到這里,她便覺心驚肉跳,這個消息如果傳出去,不曉得又會鬧出怎樣的風波,瞧老夫人的態度,定不會留二姨太在府上長留下去,如果知道少爺對二姨太有心思,那還不立刻對二姨太動手?以絕后顧之憂。
小蘭一番心事,低著頭匆匆走出杏花閣,繞過幾條甬道,穿過兩個拱門,漆黑的院子里沒有什么大動靜,她稍稍安穩,剛回到明華臺,便被站在外院里訓誡丫鬟的張嬤嬤給叫住了。
張嬤嬤站在窗燈下,一揮手,遣散了那些丫鬟,抄著手走了過去,“小蘭你這一天都去哪兒了,天兒都黑了,才回來,莫不是偷人去了?”
小蘭惱紅了臉,低著頭說,“嬤嬤不要信口胡說。”說完便要往閣子那邊走去。
“站住!”張嬤嬤一聲厲喝。
小蘭猛地止了步,手指用力攪著衣服,“嬤嬤還有事嗎?”
“我說怎么會那么巧,會在府外遇見溫少爺。”張嬤嬤圍著小蘭轉了一圈,冷笑道:“原來是有人通風報信呀,去搬救兵給我難堪么?還是想讓溫少爺在夫人面前告我一狀呢?”
“嬤嬤想多了,小蘭絕無此意。”小蘭低著頭,緊張的雙手發抖。
“那你早上去哪兒了?”張嬤嬤忽然狠狠擰了一把小蘭的胳膊,咬著牙說,“狗腿似得去巴結二姨太去了?還是又跑去溫府了?”
小蘭驚白了臉,噗通一聲跪下,“小蘭不明白嬤嬤的話。”
張嬤嬤冷哼一聲,指頭戳著小蘭的眼窩子,咬牙道:“你能活到現在,別忘了是誰給你的機會!”
說完,張嬤嬤重新抄著手,狠狠朝著小蘭的臉上啐了一口粘稠的黃痰,慢步往明華臺內走去,邊走邊嘀咕道,“別起來了,擅離職守,這罪可不輕。”
小蘭眼淚汪汪的跪在石子小路上,冰碴子的扎進了她的雙膝,寒風拍打在面龐上,她狠狠的攪著衣角,氣的滿面通紅。
張嬤嬤走過長長的廊坊,來到蔣夫人的暖閣撩開厚厚的簾子,一進去便搓著手笑道:“夫人這兩天精神真好。”
蔣夫人斜倚在榻上看書,五兒拿著小竹錘輕輕的捶著她的腿,聞聲,老夫人應道:“天氣兒好,人精神。”
張嬤嬤搓著手來到近前兒,接過五兒手中的小竹錘細碎的捶了起來,“老夫人感覺怎么樣?”
蔣夫人笑道:“還是你的力道拿捏的恰好。”
張嬤嬤笑道:“夫人吃茶食飯的熱度,推拿敲錘的力度,就連睡覺時蓋幾床被子的重量,我都謹記在心呢。”
蔣夫人笑著“嗯”了聲,凝重的神情也歡快起來,“以前是小環的嘴讓我這心里舒坦,現在你這嘴啊,快比上小環了,賞。”
張嬤嬤急忙欠腰感謝。
“采靈那丫頭怎么樣了?”蔣夫人有了說話的興致,偏著頭問道。
張嬤嬤收起笑容,“在明華臺的丫鬟房里躺著,醒是醒過來了,成日以淚洗面,梨花帶雨,真真是水做的,看著叫人怪心疼。”
“嗯。”蔣夫人凌厲的眉梢揚了揚,后靠在軟枕上,“倒是冤枉她了,去賬房上領著賞銀,安慰安慰她,跟了我有些年頭,可不能為了那個女人受了委屈。”
張嬤嬤喜上眉梢,“夫人明察秋毫,深明大義,我這就替靈兒謝謝夫人仁德。”
蔣夫人笑了聲,“讓她好好休息,不急著去杏花閣伺候。”
“是。”張嬤嬤雖喜,剛往后走了兩步,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又問道:“小蘭這丫頭近兩日三天兩頭的往杏花閣跑,也不知去干什么。”
蔣夫人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板著一張臉,像是思考著什么。
張嬤嬤不敢再多嘴,急忙說道:“怕是那群丫鬟看走了眼,夫人可疼壞了小環和小蘭,她定不會做對不起夫人的事情。”
蔣夫人冷笑一聲,并不接話,只冷冷道:“派往武漢的探子快回來了,只要人一回來,就連根拔起,斬草除根。”
語氣中的陰冷和仇恨,讓張嬤嬤不寒而栗,她默默的欠身,退了出去,路過五兒的身邊時,眼角一瞟,五兒默默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