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踉踉蹌蹌后退了好幾步才站定。
人們紛紛向著她的方向投來輕蔑的一瞥。
停云臉上一紅,尷尬的抬了抬帽子,連連道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她飛快的打量了那男人的衣服標簽,祥云圖案,這是武漢律家產的大衣,都知道律家產的大衣質地上乘,內里絲綢打底,外里兔皮潤色,是國內聞名的制衣商號,但是看這胖家伙的大衣,兔皮的光澤并不好,白里泛著紫,一看就是假冒偽劣的。
她自小生活在武漢,雖不富足,但家中經營商號,父親過五十大壽的時候,她曾經親自去了律家求得一件定制的袍子,所以不甚詳細。
“你賠我,這件你曉得多少錢啵,說粗來嚇死你咯,我跟你講。”胖男子一臉橫肉,戴著一頂高帽,故意提高了聲調,伸出手掌,“整整五百大洋哦,不賠我不讓你走,你個小赤老。”
停云被他推搡的沒辦法,心肺恨不得被甩出來,情急之下脫口而出,“你這衣服五十都不值,你讓我賠五百!光天化日之下,搶劫嗎?武漢律家的衣服,商標向來在領子后面的,你的衣服商標在胸口,還有你衣服的外面,根本不是兔皮,皮澤暗淡呈紫,是人工紡織的人造皮!”
震耳欲聾的洋氣歌曲,不足以壓住兩人的聲音,爭論引來不少圍觀的看客,百樂門的服務生也尷尬的前來勸架。
聽聞停云這么說,看熱鬧的人群傳來輕蔑的笑聲。
那胖男人臊的滿臉緋紅,抬起拳頭就向停云的臉上砸去。
拳勢太快,根本來不及躲避,糟了!這下子又落不著好了,停云猛地捂住臉,暗暗叫苦。
誰知,拳頭還未砸到停云的臉上,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接住拳勢,及時制止。
半天沒有拳頭落下,停云愣了一下,放下手,扭頭看去。
便看見出現在身邊,男子白皙微笑的側臉,“水漬污了您的衣服,我們理應照價賠。”
話音落地,男子放開了胖男人的手,他的身后,一名跟班兒立刻上前,恭敬的對胖男人說,“先生要賠償,請跟我來。”
胖男人本就丟了面兒,哪還有臉繼續留在這里,瞧著為停云撐腰的男子談吐不凡,衣品不俗,他不敢繼續糾纏下去,只惡狠狠瞪了停云一眼,哼聲道:“哼,算你走運!”
停云臉上火燒云般的滾燙,望著那溫潤如玉的男子,他今日一身白色的狐裘雙排扣中式大衣,氣度得體,修養極好。
“是你?”停云脫口而出。
溫錦懿微微一笑,他擁有一對溫柔的眉眼,“藥膏看起來,效果不錯。”
知道他在說自己臉龐消腫的事情,停云的臉上更紅了,卻又不肯表現出現,佯裝鎮定道:“謝謝你的……”停云有些尷尬,聳了聳肩,“藥膏……解圍,呃,所有。”
“找人么?”溫錦懿微笑。
天啊,這世間怎么有這樣好看的人兒!笑起來的樣子,像是天邊恬淡的云,干凈舒緩極了。
“噢,不。”停云搖了搖頭,“我是來玩的。”
溫錦懿看了眼燈影交錯的大廳,光影落在停云的側臉上,有幾分清寡的寂寥,他恬淡道:“如若你的朋友還沒有來,可否賞臉把時間分給溫某幾分?”
他這是委婉的邀請自己?
停云的心噗通噗通狂跳起來,“就你一個人?”
“包廂里還有幾個朋友。”溫錦懿道:“如果你想單獨……”頓了頓,他覺得這樣說有些不妥,話鋒一轉,“溫某人不甚榮幸。”
“不不不,跟你朋友們一起玩就好。”停云連連解釋,心下卻也覺得初來錦縣,多認識一些朋友還是好的。
溫錦懿紳士的伸了伸手,將她請上前,引著她來到一樓最角落幽靜的一間包廂內。
包廂門剛打開,里面便傳來爽朗的笑聲,三男一女圍著桌牌坐著,其中正對門口的男人笑著抬眸,漂亮的眼睛看見停云進入的那一刻,猛地一凜,面帶笑意的臉唰的冷了下來。
就連停云也瞠目結舌的站在門口。
湖邊推她下水,還脫她衣服的變態渣男!
他居然也在這里!
蔣寒洲一身銀色滾邊的墨色長袍,只在立領邊上滾了黃色的狐毛,內里搭了件深色西裝,將他俊美的臉襯托的完美無瑕,他冷冷看了眼溫錦懿,又看了看停云,一副了然的神情。
怎么會是他?他和溫姓少爺很熟嗎?停云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一時僵站在原地。
另外兩名衣著光鮮的男子看見溫錦懿帶了一個小廝走進來,不由得調笑道:“怎么,跟我們玩的不過癮,溫大少還請幫手來?”
溫錦懿笑而不語,轉臉對停云說,“想喝點什么嗎?”
停云微微一怔,飛快的瞥了眼“推她下水的渣男”,搖了搖頭道:“我忽然想起來還有點事,先走一步了。”
“不是做了虧心事,怎么會見了面調頭就逃?”蔣寒洲忽然揚聲,冷嘲熱諷道:“你以為換了張臉,我就不認得你了?怎么?畏罪潛逃?”
什么?虧心事?畏罪潛逃?停云猛地扭頭,犀利的看了蔣寒洲一眼,“你說誰?”
蔣寒洲似是跟她杠上了,正了正身子,瞇著眼看她,“說誰,誰心里有數。”
包廂里的氣溫頓時驟降,兩個衣著華麗的男人此刻目光全放在停云的身上,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什么人敢這么大膽,跟蔣寒洲頂嘴?
倒是坐在一旁濃妝艷抹的艷麗女子先笑出了聲,一邊圓場一邊走過來,挽著停云往包廂內走去,“哎吆,還有人敢跟我們錦縣城的頂尖兒爺頂嘴,我看呀,都是老熟人了,這是干什么。”
停云也不推辭了,說她想跑?說她做了虧心事?呵,她還偏不走了,她往麻將桌的另一頭坐下,挑釁意味十足的說了句,“不就是玩牌嗎?”
她把牌一模,掃了眼,“卡紅花,誰不會?奉陪到底。”
“溫少帶來的人就是不一樣,好大的口氣。”另外兩名公子哥,一個風流倜儻的蕭澈,一個其貌不揚的楊天,都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主兒,此刻從停云衣著上看不出個名堂身份,只得從溫錦懿身上打趣起來。
蔣寒洲漆黑的眼中掠過一抹光,將胳膊幫桌子上一放,興致勃勃的往牌桌前靠了下,“你拿什么跟我們玩?”
停云心下咯噔一聲。
“你玩。”溫錦懿在她旁邊坐下,指了指桌子上的牌,微笑道:“贏了算你的,輸了算我的。”
“吆!溫少大手筆。”一群人哈哈大笑的打趣,將緊張的氛圍頓時調節熱火了。
停云感激的看了溫錦懿一眼,頓時有了底氣,反問蔣寒洲,“那你拿什么跟我玩?”
聽她這咄咄逼人的語氣,氣氛頓時有些凝滯,大概在錦縣城,還從沒有人敢這么跟蔣寒洲說話的。
蔣寒洲看著停云和溫錦懿相視一笑的一幕,眼里浮起怒意,連著薄唇都泛著冰冷的光澤。
濃妝艷抹的女子正要上前提醒她,卻被蔣寒洲制止,“如果我輸了,我就無條件答應你一個請求。”
停云想了想,點了點頭,爽快道:“那好。”只要她贏了,她就能一報當日羞辱之仇,隨著他們的洗牌速度,方方的玩了起來。
整個牌局,停云越玩越嗨,原本謹慎的態度在兩個紈绔子弟的撩撥下,膽子愈發大了起來。
她對自己打牌的技術向來自信,以前在家的時候,幾個姐姐經常沒事拽著她打牌湊數,她像是有天賦,從開始學牌,就從未輸過。
而這一次,不知是不是對方有意放水,還是她真的打遍天下無敵手,輸給了蔣寒洲三局,卻贏了蔣寒洲七局,另外兩個紈绔子弟臉都輸綠了。
停云玩的開心,尤其是贏了蔣寒洲,讓她討回了一口惡氣。
溫錦懿有意無意的目光淡淡掃過蔣寒洲的臉。
濃妝艷抹的女子似是看出了端倪,調笑道:“哎吆,今個兒是不是風氣兒不對,咱們錦縣城的頂尖兒人物還能輸牌?我可沒見過咱們爺輸過呢。”
這樣說著,她看了停云一眼。
停云聽出了她的話味兒,將贏得銀元全部裝進口袋,看了眼天色,說,“時候不早了,不玩了。”
“贏了錢就要跑?”蔣寒洲冷笑,語氣惡毒。
停云手按著口袋,她正好缺錢,今天贏了這么多,回去頂好能用上,于是想也沒想的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贏了就是贏了,你若不服氣,咱們明天再戰。”
蔣寒洲眉梢一揚,冷笑道:“這是你說的。”
哼,停云趾高氣昂的看他一眼,拍了拍口袋,沖著另外三個人笑道:“謝謝你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