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靈從懷里摸出一塊破舊的懷表,時間已經過了晌午,她左右看了看沒人,轉身低著頭飛快的往杏花閣的方向走去,但她并沒有回杏花閣,而是沿著去后山的甬道來到一處偏僻的院落,確認周圍沒人,方才推門進去。
一進屋子,男人雄性的氣息撲面而來,從后面將采靈抱住,上下其手,滾燙的吻就落了下來,“想死你了,寶貝兒。”
采靈臉一紅,眼里有動情的漣漪,卻還是男子推開,“歐陽,我們的事敗露了。”
叫歐陽的男子尖嘴猴腮,一身青色排扣棉衣,衣領大開,露出黃色的底衫,聞言,臉色大變,“你說什么?”
采靈整理好衣服,“還記得那們在院里親熱的事么?我沒想到院那么偏僻的地方,居然會遇到那個姓艾的,她一定是跟蹤我,想拿捏把柄整死我。”
歐陽眼里的淡了下去,忽然松開了采靈,坐在床邊,“我們的事不能傳出去。”
采靈點了點頭,“我也知道,你是府上身份高貴的少爺,我只是個丫鬟,配不上你,也不想連累你。”
歐陽冷下的眼睛燃起一絲的憐惜,一把將采靈抱進懷里,“放心吧,就算瞞不住了,我也會向嬸子爭取,讓她答應我娶你,如果她不答應,還有我老姑奶奶坐鎮!看那蔣夫人敢不敢造次。”
采靈歪在他的懷中,柔情無限,“如果我們的事情被老夫人知道了,她定不會輕饒我們的。畢竟老夫人生平最恨傷風敗俗的事。”
“要想個法子,讓那個姓艾的永遠消失。”歐陽緩緩說道。
采靈伸出手指在他的胸膛上畫圈圈,嘴里憤恨道:“上次我想將她推進湖里淹死算了,沒想到她又活著回來。我不甘心,又向老夫人舉報她假懷孕的事情,這個女人像是有通天本事,總能化險為夷,這一次,我放在屋中的襖子被偷,一定跟她有關系,那襖子里有你給我寫的情書。”
歐陽尖瘦的臉浮起一絲陰霾。
“歐陽你別擔心。”采靈撐起身子,望著他的眼睛,“我已經把矛頭都引向張嬤嬤了,張嬤嬤有把柄在我手上,她一定會相信我說的話,有她對付姓艾的,我們省事多了。”
“我是擔心姓艾的告密。”
采靈搖了搖頭,“她不會,她是個十分聰明的女人,就算她告密,她拿不出證據,只能是誣陷,那封信上你沒有落款,她不認識你的字跡,是沒有辦法參透的,何況,她不是個莽撞的人,就算想置我于死地,也會先找到足夠的證據才會動手,恐怕她等不到那個時候,老夫人已經開始行動了。”
歐陽一聽,臉色漸漸放緩下來,游走的手伸進采靈的衣服里,“還是你懂事。”
說完兩人又抱在一起,往滾去。
此時,停云正氣沖沖的坐在床邊,長恩愛惜的拂去她身上的積雪,就是因為她寄人籬下,人微言輕,所以每個人都可以羞辱她,蔣家的一個丫鬟敢動手打她,一個親戚可以不顧身份輕薄于她,停云顫抖的握住長恩冰涼的手,沉默了許久,啞聲開口道:“采靈呢?”
“靈……靈……”長恩搖頭晃腦,“不在。”
罷了,她想怎樣怎樣,自她搬來杏花閣,那個采靈就經常早出晚歸,只要她不作幺蛾子,得過且過。
停云收拾好情緒,徑直去了廚房,生火做飯,這些日子以來,她愈發熟練,曾經白皙細嫩的手指變得粗糙,正往灶爐里添著柴火,只聽撲棱棱的聲音傳來。
“鳥……”長恩歡快的大呼一聲。
停云心下一驚,急忙跑了出去,居然是一只信鴿子在窗臺上,這么大的雪,怎么會有鴿子。
詫異間,長恩已經撲過去將鴿子抱進了懷里,“吃……”
停云飛快的看了眼,確認周圍沒有外人在,她才疾步走進屋內,將門窗關好,從長恩懷里將鴿子抱了出來,鴿子纖細的腿上,赫然一個小竹筒。
這是……父親養了很多年的信鴿!她一眼便認了出來這只白毛灰羽的鴿子,父親沒有從郵局送信件是擔心路上被劫持么?
停云心下熱切又急迫,抖著手拆開信,一瞬間眼淚狂涌了出來。
信件的內容雖不多,卻足以讓她惦念很久:吾兒安好?為父母康健,玲芷、梅琳、茹璃等長姐皆是康健,唯是掛念兒長夜難眠,愿兒千里之外,萬事皆遂愿。時局日益緊張,兒之計保全家安定一時,卻隱有弦斷崩離之勢,望吾兒籌謀之外,尋他計保全己身,吾等庇佑于兒之羽翼之下,欲乘兒之羽翼仍豐之時,搬離武漢求得一方安穩。
停云顫抖的握著信,驚出了一聲冷汗,急忙走到火盆前,將信燒掉,父親要乘國民政府蠢蠢欲動之際,攜帶全家逃離武漢?這太危險了!武漢城內被政府軍嚴密把守,一旦家人暴露,那是滿門的屠殺。
不行。
停云飛快的提筆,一定要讓父親切勿輕舉妄動,她將寫好的信重新信鴿的信筒內,放飛信鴿,時局變幻莫測,她們只能以不變應萬變,以三個月為期。
而此次是否能得到蔣寒洲的歡心,就看蔣夫壽這一舉了。
距離蔣夫壽,還有五天,吃完飯,停云剪開錦衣絲綢,用絲綢折縫成了一朵朵柔軟輕盈的百合,一共要折縫五十朵,七種單色組成,五天的時間,應該足夠了。
除此之外,停云假扮成丫鬟的樣子,打聽了受邀前來表演的鳳梨戲班子,如果能混進戲班子在眾人面前,跳上一支舞,那就事半功倍了。
但戲班子向來管戒森嚴……不可能讓來歷不明的人,混入隊伍中。
心中驚跳,停云忽然想到了一個人……
溫錦懿。
只有他才能幫自己。
不行,停云搖了搖頭,她決定再也不見他,那是永遠得不到也不可能得到的美好。
自從上次他幫自己之后,再也沒有出現過,她也未曾與他偶遇。
郁悶的一天,她將折縫好的二十朵百合花鋪設在床榻上,開窗看了眼,雪雖不大,卻如柳絮偏偏翻飛,整個錦縣,她認識的人并不多,除了溫錦懿,就是那個……自稱蔣家親戚的變態男。
找他?
與其找溫錦懿,給自己見他的理由,她寧愿去找那個討人厭的男,畢竟他打牌輸了她,答應過自己會無條件幫助自己一次。
可是自己連他名字都不知道,要怎么找到他呢?
停云想了想,忽然眸里掠過一絲狡黠的光,臨到半夜時分,估摸著蔣府上的人都睡著了,她一身便裝打扮,提著裝著墨汁的桶,一根毛筆來到頂著風雪,在黑夜中來到蔣府前院,提筆龍飛鳳舞的在前院的門上,墻壁上,甬道的高墻上寫下瀟瀟灑灑的幾個大字:變態男,初遇之地約見。
摸黑連寫了幾條蔣府主干道的墻面,她才滿意的拍了拍手,在長夜中漫漫雪路上,回到杏花閣。
果然,第二天,蔣府上下炸開了鍋,如一粒巨石投入了平靜的水面,激起巨大的漣漪。
“竟然有人敢這樣大張旗鼓敗壞門風,將如此骯臟不堪的話寫在墻上,據說蔣夫人聽聞此事,大發雷霆,派人徹查此事。”
“簡直是大逆不道,誰敢這么大膽。”
“據說早上少爺起早看見這樣的字,臉都氣綠了。”
“到底是誰干的?”
“……”
停云搬了一把躺椅坐在梅樹下,聽著拱門外走過的丫鬟細碎的議論聲,冷笑一聲,不這樣做,她怎么找到那個神出鬼沒的男。
難得的好天氣,陽光透過梅樹的花影落在她精致的側臉上,她瞟了眼一旁站著的采靈。
采靈面色蒼白,雙手緊張的攥著衣角,心不在焉的擦著門窗。
停云不動聲色的閉上眼睛,府上無論發生什么,采靈都會像是驚弓之鳥一般,虧心事做多了大概就會這樣子吧。這會子她不出去,總有出去的時候,只有她走開了,自己再去赴約也不遲。
于是她愜意的躺在躺椅上,夜以繼日的趕制百合花,讓她此刻分外困頓,于是在陽光的灑落下,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長恩從屋內拿出一件長袍,蓋在她的身上,在她身邊坐下,學著她的樣子,默默的折縫著那些百合花。
采靈從偏閣出來,看見長恩手中的東西,眼皮子一翻,笑著招了招手,將長恩哄了過來,“長恩呀,你手中這是什么東西呀。”
長恩一手攥著一件完整的百合花的布錦,一手拿著半成品,笑道:“花……花。”
采靈輕聲道:“可不可以給我看看?給我看了,我給你糖吃。”
長恩提防的看她一眼,將花藏向身后,嘟囔道:“小姐……小姐不喜歡你,不不不給你。”
采靈臉色一白,氣憤的盯他一眼,老不死的,她從頭上拔下簪子,“你不給我,我就戳死你。”
長恩一見那簪子,便露出恐懼的神情。
“你忘了上次怎么錐你的嗎?”采靈臉色一沉,“不準叫,敢叫我就錐你,東西拿來。”
“不怕……”長恩戒備的看著他,緩緩后退,忽然拔腿就往停云身邊跑去,“小姐。”
他一跑,手中的百合花便掉在了地上,采靈飛快的撿起掉落的百合,快步走進了偏閣內。
停云翻了個身,繼續沉沉睡去。
這一睡,不知睡了多久,太陽日落西山時,她才感覺到一絲絲的寒意,仿佛有個身影在面前晃了下,她下意識裹緊了身上的被褥,含糊不清道:“長恩,給我添床被子。”
沒多久,一個重重的柔軟的東西砸在了她的臉上。
“什么東西!”停云一驚,從搖椅上一躍而起,身上落去的梅簌簌飄開,她慌亂的左右環顧,原來是一床被褥……
頓了頓,不對……
停云猛地抬頭,便看見站在不遠處的黑色裘衣男子,他惱怒的看著自己,不知在這里站了多久,肩頭有堆積著三兩片,看樣子,來的時間,不短。
“怎么是你!”停云驚呼,頓覺自己聲音太大,她飛速的環顧一圈,確認沒有別人發現,一把抓住了蔣寒洲的衣袖,拉著他飛快的進入了內閣,關上了房門。
“你瘋了么?竟敢來這里!”停云驚怒未消,低聲質問道。
蔣寒洲眸中堅冰陰寒,臉色鐵青,半晌不言語,仿佛此刻隨便一句話,都像是火山爆發,一大早他看見這瘋女人寫下東西便去后山等她,從日出等到日落都不見人影,回到府中一看,她居然在睡大覺!!!
讓他怎能不憤怒。
“二姨太……”采靈敲門的聲音傳來,“剛剛聽到了什么動靜,發生什么事了?”
停云抵著門,就是不讓采靈進來,又不敢暴露身份,咬了咬牙,睜眼說瞎話道:“二姨太出去了,你別敲門,我在休息!”
采靈微微有些詫異,這姓艾的又在玩什么把戲?神經病。她低聲咒罵了一句,緩步離開。
停云受到了驚嚇,趴在門縫處往外看,口中低聲道:“你不能留在這里,要是被人發現,就完了。”
半晌聽不見動靜,停云不耐煩的回頭,“一會兒我把那個丫鬟引開,你趁機跑出去,記住,千萬不要被人發現了。”
蔣寒洲仍然不說話。
停云急了,看著他冷峻的臉,“你說話呀!”
蔣寒洲垂手站在空曠的屋內,冷笑道:“呼之則來,揮之即去,你當我是什么?”
“變態男啊!”停云反唇相譏,“不然你以為你是什么?”
“你真是膽大包天!”蔣寒洲的語氣中隱隱有一絲怒意,“在蔣府墻上寫下那些大逆不道的話,又敢將我約至后山后失約……”
話沒說完,停云花容失色的沖上前,一把捂住了蔣寒洲的嘴,她飛快的看了眼窗外。
采靈的身影徘徊在門窗下,仿佛有意偷聽,身子微微傾斜著。
停云刻意清了清嗓子,高喊了聲,“長恩,這些桂花糕只能我一個人吃,不給你吃哦!”
一聽說桂花糕,在內閣打盹的長恩高興的跑了出來,口中不停的念著:“吃……吃桂花糕。”
門外的采靈仿佛撲了個空,跺了一下腳,轉身離開。
隨后,停云的目光這才移回到蔣寒洲的臉上,發現他正古怪的盯著自己,而兩人的距離鼻息相聞,她的手還按在他的嘴上,這姿態著實太過曖昧!
停云飛快的拉開兩人的距離,低聲道:“隔墻有耳,說話小聲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