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雅朋睜開眼,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上午九點。劉一菲已經不在了,她的行李箱也不在了。看來她是鐵了心要走。他昨天晚上做的飯菜,原樣未動地擺在一邊的小桌上,已經發餿變質變味。
不管怎么樣,還是去上班吧。這房子雖然不大,一個月的房租也要六百五十塊,再加上水電費七百二三十塊還是要的。再過幾天就是月底,要交下個月的房租了。銀行卡上所剩無幾。趙雅朋磨蹭蹭地趕到公司,已經是上班十一點。還好,老板不在。
他坐在座位上發呆。突然間他感覺到自己南下來到珠州是個錯誤。自己花費五六萬元,幾乎耗盡家里全部的積蓄去讀那個四流的職業學院也是個錯誤。他應該留在家里,留在家鄉那座小鎮里,擺擺水果攤,開個小商店什么的,興許每個月還能剩下一點錢。也能幫爸媽干點活,那怕是每個月為他們做上一頓兩頓飯也成。而自己卻非要去讀書,非要在畢業后跟劉一菲來珠州這個大都市闖蕩。還承諾要讓劉一菲過上幸福的生活。珠州太大,大得在全世界都能排上名次。他的目標,如果他有的話,也太渺小。前一段時間,他對自己在珠州的生活很滿意。平日里上上班;下班后,買菜做飯,然后就是上網看電影、打游戲;再然后,就是跟一菲溫存一番,再然后,就睡覺;第二天睜開眼,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劉一菲想早點結婚。她說女人在三十歲之前生孩子最好。今年她25歲了。她著急,趙雅朋也理解。可是他們總不能在出租屋里結婚吧。就算趙雅朋同意,劉一菲也不會同意。不過,現在看來,劉一菲對趙雅朋在三年內買房沒有一點信心。離市中心二十公里外的郊區,五十多平米的兩居室小房子,也要近六十萬元。即使貸款用分期付款的方式,也得先拿出十五萬元。到目前為止,趙雅朋的銀行卡余額不超過兩千元。每個月的工資兩千七百元。就算能存點,要存到什么時候啊?!
“趙雅朋,你出來一下。”有個人站在趙雅朋的座位前叫他。盡管聲音不大,還是把趙雅朋嚇了一跳。原來是集公司行政、人事、財務大權于一身的芳姐。這是一間小公司,人人都身兼數職。公司沒有會議室,想私底下交談,只能站到樓道里去。再不然就下樓到二樓的咖啡廳里去說。
走到樓梯口,芳姐站住了。“雅朋,我可得提醒你一聲。現在是金融危機時期,如果你在乎這個工作的話,你可得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金融危機,跟我們也有關系嗎?”趙雅朋覺得那玩意離自己實在是太遙遠了。
“怎么沒關系?現在客戶明顯減少。很多客戶在股市上被套牢,投資移民的意愿明顯地少了。另外,歐美是金融危機的發源地,那里的生存條件變差,想技術移民的怕找不到工作,也開始觀望了。”芳姐說。
“我還真不知道這些事。我怎么能不在乎這工作呢?怎么說我在公司也工作了快兩年。想當年還是芳姐你給我的這個工作機會。”趙雅朋對此真的滿懷感激。
“可不要感謝我,要感謝李總才對啊。這公司可是她開的。”芳姐笑了:“有你這表態我我就放心了。咱們進去吧。”
趙雅朋回到座位上,打開電腦,卻沒有什么事做。開始回味芳姐的忠告。要是自己被開除了,或者主動辭職,會有什么樣的后果呢?一菲肯定是要走了。他一個人要承擔所有的租房費用和水電費,如果沒有工作,兩個月不要,他就得卷鋪蓋回老家了。唉,干脆回家得了。呆在這里真煩。
午餐。趙雅朋剛才耽誤了沒有訂盒飯,所以要下樓就餐。碰巧,還有五、六個同事不約而同地一起到樓下的餐廳吃飯。這樣的情況不常見。不一會兒,各自都買好飯菜,坐到一張桌上。趙雅朋這才發現,每個人都心事重重的。坐在右邊的王雷雷吃了一口,左右看了一下,確認安全了,終于忍不住了:“最近全世界地鬧金融危機,公司生意不好做了,就開始裁員。據可靠的權威消息,我們公司所在的這棟寫字樓,是本市最高檔的寫字樓,也是裁員最早最多的寫字樓。據說平均裁員率超過30%。早上上班擠電梯時明顯地都沒有那么擠了。這幾天我們公司的氣氛好緊張,是不是我們公司也要裁員啊?”
“口水王,你的權威消息,恐怕還是那位在珠城晚報工作的見習記者同學吧?”阿靜一直對王雷雷的這句口頭禪很反感。所以她每次都堅持叫他的綽號,還要揭發出這個權威消息后面的那位見習小記者,以示不滿。
“去去去,總有一天人家會成為正式記者,還會成為名記者。”王雷雷見阿靜總對他那位權威人士冷嘲熱諷的,心里老大的不樂意。
阿靜馬上還擊:“是,名記者,名妓嘛。”趙雅朋想,阿靜這名字是取錯了。她一點兒也不靜,嘴上的功夫跟口水王有一拼。
“說不好。我這個月一單沒簽。原來簽下來的,尾款也沒收到一分。”做業務的孫小偉似乎沒有聽到口水王與阿靜的爭論:“搞不好我是第一個被裁員的。”
“你是做業務的。生意艱難的年月,裁誰也不能裁業務啊。這是常識。況且,我們公司只有3個做銷售的。”做客服的孟秋紅不再顧忌自己的淑女形象,腮幫子鼓鼓的,也不忘記插話:“估計該拿我們開刀了。沒有生意,六個客服,太多了。現在的工作量,黃敏秀一個人就能對付。哪里用得了這么多人啊。”黃敏秀沒有跟他們在一起,她總是帶一份盒飯到公司,中午在微波爐里熱一熱就好了。
“我們公司的客服,其實也是翻譯,要為客戶準備簽證材料的。就算沒有簽新單,也有不少存量的客戶在跟進。特別是辦移民的,一個周期下來短則一年半載,長的五、六年也是常有的事。”王雷雷也是做銷售的。
“雅朋,剛才我看到芳姐找你出去談話。是不是要你收集我們不好好工作的罪證啊?”葉青菁問道。
“我哪里會收集什么證據啊!說不定第一個被開除的就是我。”趙雅朋心不在焉地答道。
“公司沒有網管不成吧,古董級的電腦,隨時都可能斷氣。沒有你罩著,我們怎么工作啊。”孟秋紅表示懷疑。
“誰知道呢,世事難料啊。”趙雅朋還是士氣低迷。想起自己對劉一菲那么情真意切,她卻背著自己跟別人談婚論嫁,早上又走得那么毅然絕然,著實讓他深刻地認識到世事難料是什么意思。
其他幾位見趙雅朋一反平日里插科打諢,談笑風生的常態,猜想他是失戀了。年輕人嘛,誰還沒經歷過一回兩回?
下午三點鐘。李總風風火火地走進辦公室。不一會兒,她就走出辦公室:“趙雅朋,你來一下。”
趙雅朋心里一驚,難道老板真的是要對自己下手了?走進辦公室,李總對他招招手:“雅朋,客戶發郵件給我,我一直收不到。你看看是怎么回事。”這時候,黃敏秀也走了進來:“李總,剛才我請武先生發到我的郵箱,也沒有收到。而且,從昨天開始,我們都收不到新郵件了。”
“雅朋,你看這是怎么回事啊?你打電話問一下租郵箱的那家什么互聯公司,服。務這么差,請他們務必盡快解決。”李總經常這么做,自己不懂的事情也要去指揮,直接下*作指令。不過,趙雅朋已經習慣了。
趙雅朋拉過鍵盤、鼠標,把顯示器扭過來。登錄郵箱管理界面,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公司租的郵箱總共有1000M,開通了10個賬戶來共享這個1000M的空間。除了幾個人的郵箱占用3M、5M空間之外,唯獨李總的郵箱一枝獨秀,占用了所有的剩余空間,足足有980M之多。也就是說公司的郵箱都塞滿了,誰也別想再塞進一封電子郵件來。
“李總,您的郵件都沒有收下來。”趙雅朋說:“您看,是您的郵件把公司郵箱所有的空間都占滿了。所以新的郵件都發不進來。”
“怎么收下來啊?”李總困惑不解。
“李總,要不我幫你裝個郵件客戶端軟件,以后收郵件,不用再打開瀏覽器來看郵件了。您看,這樣行嗎?”趙雅朋建議。
李總同意了:“那好,你先在這里安裝。阿秀,林總的資料在寄出去之前,我想再看看。”說著,李總和黃敏秀走出了辦公室,向黃敏秀的座位走去。
幫助收郵件的軟件有不少,而且很多是免費的,感謝那些無私提供軟件的人。在這一點上,軟件業早就進入共產主義社會了。趙雅朋輕車熟路地下載了一個郵件客戶端軟件到李總的電腦上。雙擊,就開始安裝了。然后,在提示下,輸入李總的郵件地址和密碼,再設置好郵件服。務器地址。他還點擊了一下收取郵件。那個軟件工作正常。大功告成!準備離開時,他又想到郵箱中一堆以前的舊郵件阻塞,害得大家的郵箱都不能正常工作。于是,又登錄到郵箱管理中心,把李總所有的舊郵件都清空了。
二十分鐘后,李總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立即從里面傳出凄厲的尖叫聲:“趙雅朋,我的郵件都去哪兒了?”所有人的目光一致投向趙雅朋。趙雅朋忙不迭地站起身來,一路小跑著再次來到李總的辦公室。
“李總,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趙雅朋心虛了。
“怎么了?我的郵件都去哪里了?”李總重重地把鍵盤、鼠標向前一推。趙雅朋說:“李總,您保存在服。務器上的郵件我都刪除了。您要原來的郵件,得打開這個新安裝的軟件。”說著,他用鼠標雙擊了一下那個新安裝的軟件。收件箱里,稀稀拉拉的二、三十封郵件。“糟了,剛才這邊還沒有收完,那邊就刪除了。只剩下這么二、三十封郵件了。”他低聲嘟囔著。
“怎么回事,你說呀!那可是一兩年的郵件啊。”李總看來是真的急眼了。
“李總,是我不小心把那些郵件都刪除了。不過,也不是全部刪除,還剩下這二、三十封呢。”趙雅朋可憐巴巴地解釋。
“二、三十封?五千多封信,就剩下二、三十封。你可真行!這樣,你現在去找芳姐,結算一下工資。你被辭退了。”李總一拍桌子,把趙雅朋嚇了一大跳。都說現在的女人很爺們,今天真的見識了。
趙雅朋走出公司的時候,還是像小學生那樣,胸前斜挎著一個小背包。他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懷里抱著個紙箱子,把自己可憐的物品裝在里面帶走。每次看到這個情景的時候,他覺得那些不值錢的物品下深埋著可憐的自尊。離開吧,瀟灑地離開吧,什么也不帶走。屬于自己的,或者不屬于自己的。
李總辦公室內。芳姐憂心忡忡:“李總,這電腦要是壞掉了,或者上不了網也沒有人會擺弄,恐怕都沒法工作了。”
“我準備再裁掉3個客服,2個業務。這樣加上我,公司就剩下7個人。下周準備買6臺新電腦,把電腦維護的事情外包給電腦供應商就行了。這樣既可以提高士氣,又能避免電腦故障給工作帶來的困擾。”李總信心滿滿。
“行啊你,李總。還是你想的周到。”芳姐覺得這法子可行。
“這其實也是趙雅朋的建議,他很早就提過一個方案,說如何購買電腦,要怎么樣管理設備什么的。”李總說。
“那趙雅朋也算是人才啊,辭退他是不是有點可惜?”芳姐還想勸勸李總。
“我也沒有辦法啊。先把這一段時間頂過去再說吧。”李總關注的還是眼前的這道坎能不能過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