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自己的衣服,都被換成了淺色條紋睡衣,不對,應該是病號服。我的衣服呢?我的手機呢?我為什么會在醫院里?沒有看到手機,他驚訝地發現,床邊還趴著一名女子。她坐在一張小凳子上,努力地向前傾斜著身子,兩只瘦長的胳膊交叉著搭在床沿,支著頭,腦后的發髻松垮垮地歪在一邊,身上披著一件紅彤彤的厚外套。
趙雅朋這有一點動靜,那女子就醒了。她坐直了,揉揉眼睛,抬起頭來,沖著趙雅朋呵呵地笑,露出一顆小虎牙。“你醒了?”她問道。
“你是?”趙雅朋覺得她有些面熟,但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看著趙雅朋那迷茫的樣子,她說:“我叫小潔。昨天晚上,你在跑步,我攔住你,叫你跟我去包餃子來的。想起來沒?”
想起來了,就是昨天晚上在人行道上攔住自己的那位女子。現在離得這么近,趙雅朋這才注意到,她年紀二十出頭的樣子,五官端正,臉型也很好看。但滿臉的脂粉也沒有能掩蓋皮膚的暗黑,恐怕是長年累月貪戀風月的惡果。
“小潔,我這是怎么了?我的手機和衣服呢?”趙雅朋很著急,他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那女子站起身來,雙手交叉著攏在胸前,扯著外套,緊緊地裹在身上。“小哥哥,你昨天晚上跑步,撞到電線桿了。好像撞得很重,你到現在才醒過來。要緊不要緊啊?我去找醫生幫你再給檢查一下吧。”說完,移步要走。
“小潔,我覺得我沒事。我想出院。現在幾點了?”趙雅朋完全清醒了,糟了,今天有一件重要的工作要去做!
小潔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也不理會他的主張,徑直走出病房找醫生去了。不一會兒,穿著白大褂的一男一女走進來。看樣子,男的是醫生,他從一個大紙袋里抽出幾張黑乎乎的X光片,舉起來一一看了看。又遞還給小潔。然后,扭過臉來說:“2號床,你現在頭疼嗎?”
醫生看著自己問,估計自己就是2號床吧。趙雅朋答道:“不疼。”
“身上有哪些部位不舒服嗎?”男醫生又問道。
“有。”趙雅朋答道。
小潔張大嘴巴,緊張地看看趙雅朋,又看看醫生。男醫生皺了皺眉:“哪里不舒服?”
趙雅朋答道:“報告,醫生,我的胃不舒服。很餓。”
趙雅朋沒事,還有心情開玩笑,小潔笑了。趙雅朋真擔心她臉上的粉會掉下來。那名護士,跟醫生一樣,戴著帽子和口罩,只露一雙眼睛在外面。從她的線條柔美的額頭和眼睛看得出,這名護士是位美女。但是美女的那雙眼睛卻用最最明顯的方式對他表達了最最嚴厲的斥責。男醫生眉毛揚了揚,說:“沒事就好,你可以辦理出院了。”
趙雅朋十分不解:為什么美女都對自己惡狠狠的呢?自己就是開了一個小玩笑,這名護士,她聽著不幽默就算了,也犯不著這么兇巴巴的。怎么跟李玉琳一個德性呢?難道是自己長得太帥,連女人都嫉妒?
小潔一聽著急了,趕緊問道:“醫生大哥,他不可能沒事吧。要不然怎么會昏睡這么久?再給好好檢查檢查唄。”
男醫生翻開病歷,頭也不抬地說:“2號床家屬,他嚴重地缺乏睡眠,極度疲勞。頭部表皮層下有點淤血,沒有大礙。回去以后,用冰塊冷敷兩天。然后再用熱毛巾熱敷一兩天。基本上就復原了。”
男醫生、女護士都走了。小潔去結算醫藥費。趙雅朋在床頭的小柜子里找到了自己的衣服,一件體恤衫,一條長褲,一條內褲,已經洗滌干凈。走進衛生間,換下病號服,再換上自己的運動鞋,連襪子都洗好了。這個小潔,還挺厲害的。其實,那是醫院洗衣房的功勞,付費什么都能搞定。
那名女護士去而復返。她站在趙雅朋的床前,拿著本子寫寫畫畫的,一直板著臉,似乎有意忽視趙雅朋,或者向他示威。
常言道:女人心,似海深。我就不這么認為,趙雅朋決心要揭開這個謎底。他盡量以最平靜的口氣,問道:“護士姐姐,你好像對我有意見。我哪里做的不好嗎?”
美女護士沒有想到他會這么直接,遲疑了一下,一手拿著文件,另一只手拿著筆指著他說:“看看你自己,細皮嫩肉,好手好腳的,不掙錢養老婆。還要讓她做那種事來養你,你虧心不虧心哪?還好意思講笑話。”她也能看出小潔是“賣肉”的,真厲害。
趙雅朋還是有點懵:“你這話我怎么聽不懂啊?”
美女護士沒理會他,繼續說道:“看看你老婆,臉色發青,發黑,需要節制,要好好休息。再繼續下去,恐怕她很快就要來住院!”
真是晴天霹靂啊?小潔是我老婆?趙雅朋目瞪口呆。他慌張地甩動雙手,像是手上有什么粘稠的東西,想甩掉。他急切地、大聲地辯解道:“誰說她是我老婆?她連我女朋友都不是。我根本就不認識她,好不好?”
美女護士也很意外:“不是嗎?她為你辦入院手續的時候,說你是她老公。”
鄰床上的老伯也醒了,斜靠在枕頭上,說:“小伙子,做人要有良心哪。那姑娘不是你老婆,不是你女朋友,而且你都不認識她,她會對你那么好?誰信哪?”
老伯的話很有道理。趙雅朋真是無言以對。這時,病房的門悄無聲息開了。小潔低著頭,慢吞吞地走進來。一時間,三雙眼睛都盯住她。她面帶難色,最后還是開口說道:“對不起,你暈倒在地上,口袋里沒有身份證,只有一串鑰匙和一個手機。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又很喜歡你,就跟他們說你是我老公。你不會生氣吧?”
趙雅朋感覺鼻子一酸,眼眶也濕潤了。幾乎是哽咽著說:“不生氣,不生氣。我剛才說的話很過份,你別生氣啊。”小潔把我送進醫院,我還在背后大呼小叫地說不認識她。真不厚道!難怪小潔一幅很受傷的樣子。
小潔走到趙雅朋面前,從手提小包里取出一個手機和一串鑰匙,遞還給了他,然后頭也不回地向醫院外面走去。這家醫院在珠東花園的東面,一個很大的院子,十幾棟樓。來看病的人多,病人的家屬更多,像個大集市一樣熱鬧。
趙雅朋只遲疑了一下,小潔不知道進了哪部電梯,下樓去了。美女護士追過來,要趙雅朋拿上裝X光片的大紙袋。趙雅朋跟沒聽見似的。
電梯磨磨嘰嘰地不肯上來,趙雅朋決定走樓梯。他一步小跑著沖下十層樓梯,出了住院部的大樓。在來來去去的人群中跌跌撞撞地,發現自己走錯了,連續詢問了幾位護士和清潔工,才找到醫院大門的方向。趙雅朋一路奔跑著,穿過寬闊的草坪,穿過停滿大車小車的停車場,沖出大門,在醫院外面的人行道上,他終于又看那鮮艷的紅色外套。小潔在那里等著攔出租車。他氣喘吁吁地跑過去。“小潔,謝謝你!小潔,對不起!住院花了多少錢?把你的電話號碼給我吧。我住院,也不能花你的錢吧!”
小潔扭過頭來,她已經摘掉了假睫毛,用濕巾擦掉了臉上厚厚的脂粉、眼影,擦掉了油漆一樣的口紅。趙雅朋看到一張死灰一般的臉。她顯然哭過,眼瞼上閃著淚光。她低聲說:“你住院,我也有責任。我出錢也是應該的。”
趙雅朋說:“你沒有責任!是我自己有心事,不小心撞到電線桿的。對了,小潔,我叫趙雅朋,在一家貿易公司當網管。把你的號碼告訴我吧。”
小潔搖搖頭。卻問道:“你知道我為什么難過嗎?”
趙雅朋低下頭,想了想,說:“是我說話不好聽,不該說不認識你。”
小潔又搖搖頭,仰起臉,看著前方的天空。趙雅朋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驚訝地發現原來珠州的天空也是藍藍的,還飄著朵朵白云,很漂亮。天天低著頭玩手機,很少抬頭向天上看,當然看不到這美景。
“不是。我一直乞求老天爺保佑我掙多點錢,讓我遇到一位很帥的老公,然后,我再也不會對他有二心,再也不會做一件不好的事。我要為他洗衣做飯,生兒育女。”小潔說完,又搖了搖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趙雅朋不知道講什么好,他左手抱在胸前,托住右肘,右手握成拳頭,用牙齒咬著食指關節。半天沒有吱聲。
小潔雙手拎著小坤包,直直地垂在兩條腿前面,好像怕別人看到她的腿似的。透過網紋黑絲襪,仍然能清楚地看到,她腿部的皮膚病態地斑駁著。她扭過頭看著趙雅朋。趙雅朋哭喪著臉。她又說道:“遇到了你,我以為老天爺真的顯靈了。送我一個這么帥的老公。我偷看了你所有的手機短信。我覺得我配不上你。我……配不上任何人。”
趙雅朋說:“小潔,你是好女孩。聽哥的話,別做了。好好找一份正經工作。有錢多花點兒,沒錢少花點兒。你不想把手機號碼告訴我,我能理解。那你就把銀行賬號告訴我吧。去ATM機上轉賬,也不需要知道名字。”
小潔默默地點點頭。
在手機的記事本記下小潔的銀行賬號,與小潔道別后,已經是上午十一點多了。手機上十幾次未接電話。趙雅朋火急火燎地趕回家,就奢侈一次,一路打的回到公司。在公司樓下的ATM機上,他給小潔的賬號付了5000元錢。按下確認鍵后,他有點后悔,不該這么沖動,把一個月的工資都給人家了。救護車費和住院檢查費,不到1000元,給她2000就可以了。咋總是這么沖動呢?
趙雅朋沖進公司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老板蔣震云。聽完趙雅朋上氣不接正氣地講述如何半夜出去跑步,如何撞到電線桿,又如何被好心的路人送到醫院。當然他沒有說女鬼和站街女的事情。
蔣震云對趙雅朋的故事將信將疑。他斜靠在大班椅內,右手來來回回地捋著刮得干干凈凈的下巴,沉吟良久。說道:“今天上午是網站項目階段驗收會,大浦桑的項目人員與我們就驗收項目一一對照確認。你作為項目的主要負責人,竟然缺席會議。李總剛才還在我這里把你批評了一通。你要學會跟同事搞好關系,才能得到別人的理解。”
趙雅朋坐得筆直,對蔣震云保證道:“蔣總,您放心,我一定會處理好這層關系的。”
走出蔣震云的辦公室,在公司同事睽睽眾目注視下,趙雅朋來到李玉琳的辦公室門前。他現在就要解決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