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州是一座典型的不夜城。晚上十點，全城燈火輝煌，街上行人、車流來來往往，仍然是熱鬧非凡。似乎此時才是一天的開始。

江心島上一間歐陸風情的西餐廳里，臨窗一張桌兩邊，坐著一男一女。女的身著職業套裝，赫然就是長青貿易的李玉琳。顯然她是下班后，直奔餐廳而來的。男的上身穿橫紋短袖恤衫，下穿一條軟塌塌的棉布牛仔。頭發亂蓬蓬的，說是一堆亂草，估計也沒有人反對。沒戴戒指，沒戴手表。明明一張瘦小的臉，卻戴了一幅寬大的黑邊眼鏡，從他低頭閱讀的姿勢來看，你盡可以放心，他那近視不是裝的。

“小馬，你覺得這建議書怎么樣？”看到馬維國低頭趴在那份文件上，老半天沒吱聲，李玉琳有點不耐煩。

“盡管我很嫉妒，但是我不得不承認，這份計劃書寫得相當好。有水平！”馬維國頭也不抬，繼續往下看。

“小馬，你可是我認識的人當中，計算機水平最高的。而且你們公司也是專業建網站的，我信你。”李玉琳說：“可是我覺得新來的網管是老板請來專門對付我的。我不想讓他接管客戶詢盤這一塊。你想啊，所有的B2B網站的詢價，通過一個什么API接口，直接、自動、實時地導入到我們公司網站的數據庫中，與網站上的詢價單一起，完全由程序按照一定規則來分配。這個想法是不錯的。但是實際上，就相當于我失去了一個建立個人威信的工具。”

“這活兒你們不外包嗎？交給我們做好了。保證你對這些數據的完全控制。”馬維國抬起頭來，看著李玉琳，一臉壞笑。

“我就想把這個活兒包給你們。按照這份報告中的要求，你回去好好準備一下報價、方案什么的吧。不過，那個新來的網管卻跟老板說要貨比三家。還說保證不貪污、不收賄，會全力以赴。煩！好像別人都是壞人，唯獨他自己是好人一樣。不知道他是從哪兒學到的，說什么都是一套一套的。老板還就買他的賬。”

“那就太謝謝你了，我們一定全力以赴。”馬維國猛地一下坐直了，還把右手舉到腦門上做敬禮狀。他認為這個姿勢很帥。

“別，別，你也快跟我們的網管一個腔調了。你那位美女合伙人怎么沒來？剛才電話里跟你講了說要她也來見一見。她是設計師，多了解情況，勝算會大一點兒啊。”李玉琳看她的這位老朋友跟個小孩子似的，還真有點不放心。技術上，他肯定行。可是貨比三家的過程中，技術的作用很小。

“她呀。昨天晚上見網友，被人騙財騙色，正在納悶呢。”馬維國說。

“是‘郁悶’，不是‘納悶’，暈，糾正你多少次都記不住。”李玉琳會中文、英語和西班牙語三種語言，對準確用詞有一種不折不扣地執著。誰要是用詞不當，她一定會當場糾正糾正。

這兩年，中國的網友集體開始‘郁悶’了，還經常出現‘郁悶ing’這樣奇葩的中英合璧的表達方式。本來這跟李玉琳沒什么關系，可她就要以純潔全球語言為己任，要是逮到有人公然糟蹋語言，她輕則婉言勸阻，重則橫加斥責，絕不留情。

顯然，她的邏輯思維能力也很強，談話過程中，不管出現百次干擾和千次迂回，她最終都會回到正題上來。“怎么回事？講一講。”她問道。

“也沒有什么好講的啦。鄭蓉在網上遇到一位網友，叫什么狗屁‘流浪的孤狼’。據說那人長得人模狗樣的還挺帥。聊了一段時間，就約好在一間酒吧里見面。然后，鄭蓉就喝醉了，她說她只喝了一小瓶啤酒。應該是那小子趁她去洗手間之機偷偷地在她的杯子里下了安眠藥或者*什么的。凌晨兩點的時候，保安看到一個男的攙扶著鄭蓉返回住處。凌晨四點的時候，那男的獨自一人離開。偷走了鄭蓉的筆記本電腦、手機和銀行卡，還有八百多元現金。”馬維國一臉的怒不可遏。

“就這樣？后來呢？”李玉琳身子向前傾了傾，追問道。

“今天早晨，鄭蓉醒過來，發現自己赤身裸體地躺在床上。又發現手機、電腦、錢包都不見了。她就去報了警。警察要她打電話聯系那人。她確實想找到那個人，設計稿、方案、合同、跟客戶來往的郵件都在電腦上呢。她想要回來。警察通過手機信號定位，發現那小子已經跑到兩個省之外了。”馬維國咬牙切齒。

“你的這位美女搭檔真有意思。你們倆要是一起過日子，開個夫妻檔公司，你管技術，她管設計。憑技術吃飯，這樣多好啊。放著身邊的帥哥不要，卻要在網上找。吃虧了不是？！”李玉琳調侃。

“玉琳，別說了。”馬維國一臉悲凄。

“喲，對不起。哎，光顧說話了，還沒點餐呢。”說完，李玉琳假裝沒看見馬維國難過的樣子，對服.務員招招手，開始點餐了。

上午十點。長青貿易公司一間小會客室。

會客室里只有兩張小沙發，中間一張小茶幾。這間會客室是專門用來接待供應商的。按照蔣震云的理論，一個坐著不舒服的會談地點，可以打消來訪者長篇大論，要給自己的人“洗腦”的念頭。

來訪者最佳的選擇就是：挑重點的講，講完趕緊走人。當然，這個小房間安裝了一個球形的監視相機。房間太大也監視不過來啊。

其中的一張沙發上，端坐著一位矮胖男子，三十多歲的樣子。珠州的九月，天氣仍然很熱，氣溫經常能達到三十五攝氏度以上。矮胖男卻穿著長袖白色襯衫，袖口緊扣。襯衫的領口也扣得嚴嚴實實，打著一條藍底小白花圖案領帶。擦拭臉上、脖子里的汗水，用去整整一包紙巾。看來天氣很熱。還好，這會客室里的空調能正常工作。

這位矮胖男子是大浦桑科技的老板、唯一銷售員、首席網管、首席前端兼首席程序員張為。他跟某某人一樣，明明是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董事長，卻不敢把這些頭銜印到名片上，還不得不成天為了三、五千元的小單子東奔西走。

是新網互聯的朋友把他介紹給長青貿易的。張為創辦公司從事網站建設已經九年了。他拜訪過大大小小的公司上千家，足跡遍布珠水河三角洲的各個角落。

坐在這又小又窄，安裝了攝像頭的會客室里，他憑直覺知道這將是一家很難打交道的公司。用這樣的會客廳來接待供應商，有四種可能：一這家公司老板工于心計；二這家公司對供應商要求很苛刻；三這家公司老板多疑；四這家公司很摳門，錙銖必較。

盡管張為認為網站的基本功能是營銷平臺，是網絡空間里的企業形象，只有營銷人員才能正確把握，讓網管負責網站建設是不對的。但在過去的九年時間里，他出來談網站建設的小單子，基本上都是跟各家公司的網管談。老板們想，互聯網這玩意兒，網管懂啊，他不負責誰負責？于是乎，在很多公司，網管不但要負責網站的建設，發布上線后的更新、維護、統統都甩給網管。儼然視網管視為超人，當然上，發工資的時候另當別論。結果怎樣？肯定不怎么樣！

當然，張為偶爾也能接到大客戶的訂單，負責網站項目的基本上都不是網管。

跟他打交道的網管們大多很年輕。有的懂一些網站開發的技術，有的甚至是從網站建設公司“退役”的人員。后一種人最難打交道。這個說，這個域名怎么這么貴？要150元一年？我以前上班的那家公司只要80元；那個說，這個網站空間也太貴了，500塊就行了；還有的說，你們的報價也太黑了，搶錢啊……

張為反問他：請問您為什么不在那家公司繼續做下去？那人會說：公司倒閉了。張為說：兄弟，對呀，賺不到錢只能倒閉。我們一年也就簽二、三十個網站。一個網站域名就算賺100元，也不過3000元的差價而已，請高抬貴手。

千方百計地想節省一點開支，是窮人的思維。四等、三等網管們一般都是每個月都把工資全部花光的“月光族”，是新時代典型的窮人。在為公司采購的過程中，小網管們不由自主地“以網管之心，度老板之腹”，想到要為公司省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與窮人的思維對立的，是富人的思維。據說，富人們采購的時候，考慮的不是如何省錢，而是如何花同樣多的錢，買到更多的東西。張為不是富人，但他聽說過這個“富人思維”，于是就苦口婆心地勸說：兄弟，老板不是想讓你省錢。三千、五千的網站，省又能省出多少來呢？這樣吧，總價格是8765.43元不變，我再送你一個域名，你看怎么樣？

窮人的思維是：8765.43元？把零頭去掉，我就跟你簽！

富人的思維是：8765.43元？再送一年域名費，我就跟你簽！

有的網管要回扣。哪怕5000塊的合同，也會說：加到5500元吧。500塊的回扣也要拿！你想想，他工資才2000塊，一下子能掙到500塊確實值得“干上一票”。

張為無可奈何地想到：今天要見的也是一位網管。這位叫趙雅朋的網管是個什么樣的人呢？他也會要回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