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郭工發了一封傳真，報出8500元一臺的價格。他馬上就回電話到我的手機。檔口里人多，我就走出電腦城，站在后面的小巷子里跟他聊。郭工跟我講了半天價，我一分也沒有退讓。兩地相隔一千多里路，他要是不讓我賺這么多錢，我還真沒有興趣。而且，市場上這個價格也算是很優惠的了。

郭工跟我磨了半天。最后他說：要不這樣吧，你給我開發票，每臺寫9800元，行不行？我說開發票要加3%的稅。他居然同意了。

不過，他說：你把貨備齊，找家貨運公司托運。然后把發貨單傳真過來，我們就付款給你。我說那不成，一定要先付款，后交貨。因為電腦城里被人騙過的比比皆是，我才不當冤大頭呢。

他說，你得讓我跟領導商量一下。我們公司在當地可是數一數二的大公司。別人都是把發票開好，把貨送上門，我們驗收后才拿著票據到財務去請款的。要不是有私心，誰會這么遠找你們一家小公司買電腦啊。

我說，你也知道我們小公司的好處了。但是小公司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沒錢。你不付款，我就備不了貨給你。

第二天，郭工又打電話給我。他說他在為公司新組建的項目部采購電腦。項目建成后，需要采購的僅電腦一項就有3000多臺，還有網絡設備及辦公機具等等。如果希望長期合作的話，我可以親自押著貨車去一趟，交個朋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我說，組裝100臺電腦需要5天的時間。5天后，就是星期一，我就帶著貨去找他。請他備好87.94萬元的現金，我會帶100臺配置清單中要求的電腦和一張100.94萬元的發票過去給他。

不過，這樣一來，有的配件賬期是3天，有的是5天，最少的也有兩天。600公里，一來一回，怎么著也要一天時間。我沒有開公司，請人代為開具發票也很難。98萬元，收3%的稅，就要給人家3.03萬元的稅款。我磨破嘴皮，才托朋友幫忙開出來。我答應人家兩天后就付款。這樣，我在電腦城里簽字寫了一大堆欠條。

回來時身上帶著87.94萬元現金，也是一件危險的事情。我就去買了一把鋒利的長匕首。誰要是敢搶我的錢，我就跟他玩命！

出發的前一天晚上，我打電話給郭工，通知他我第二天上午10點左右就會到他公司。請他準備好現金。他說沒問題。還說，珠州是大城市，最近出了某個牌子的新款手機，能不能幫我買兩部，到時一并把錢給你。

我想，如果這單做成的話，就算白送你兩部手機，小意思。于是我花了一萬多元錢買了兩部新手機。

第二天凌晨四點半，我坐上一輛貨車就出發了。一位同鄉開著自己的貨車，載著我和我的100臺電腦。由于是凌晨，又不是春運，也不是暑假高峰期，一路很順利。十一點鐘，我們到達目的地。那兒是城鄉結合地段的一個院子。果然像是一個工地的籌建辦公樓。院子三面是鐵柵欄圍墻，另一面是一棟3層高的樓，是新蓋的。院子里，是沙土，還沒有硬化。不過，很平整。這院子周圍的路段，稀稀拉拉的有工廠，花木園藝場之類的。

車還沒有停穩，我給郭工打電話，通知他我們到了，請他出來接一下。我剛掛電話，走下車，一名男子從一樓左側的一間房子里走出來。他個頭不高，還戴著一幅眼鏡，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大概三十歲上下。他走上前來問道：“您是珠州來的蔣先生吧？”

“您是……”我害怕上當，故意不講出他的姓名。

“我是郭力軍，公司里的網絡工程師，人稱‘郭工’。路上還順利吧？”他講話就么幽默。聽聲音也知道他就是在電話里跟我討價還價的人。

“順利，非常順利！郭工，您看怎么驗貨？”我直奔主題，要是一個小時內能辦完這事，當天趕回珠州，還不算太晚。

郭工走到車后面。因為害怕下雨，我找的這輛是全封閉的廂式貨車。同鄉司機很有眼色。直接跑到后面，打開鎖，拉開車廂門。100臺電腦，主機、顯示器分裝在200個紙箱子里，車廂差不多滿了。

郭工招招手，說道：“搬一套下來，到辦公室里裝起來看一看。”說完徑自向辦公室走去。

我搬著裝顯示器的紙箱。那時都是CRT顯示器……箱子很沉……跟在郭工后面。司機要幫我搬主機箱，我制止了他。我對他耳語道：“兄弟，你把箱子放下，我等會回來搬。你把車廂門關好，鎖上。在這兒等著我。”他笑著說：“這光天化日的，你擔心個啥？”見我是認真的，又說道：“好好，聽你的。你去吧。”

從貨車到郭工的辦公室，50多米的距離，我跑了兩趟。渾身上下汗透了。那時是六月，上午十一點多，太陽毒得很。

郭工的辦公室里還有一個小伙子，很靦腆，看樣子二十剛出頭。辦公室門頭上掛一個白底紅字的牌子，上面寫著“信息中心”。里面很簡陋，只有兩張辦公桌，幾把木椅子，空調沒有，電扇也沒有。他說，剛從市中心搬過來，一個投資上百億的項目馬上就要在這后面開工建造。他說的是個什么項目，我也沒有聽清楚。

拆箱，把顯示器、主機搬出來，連上鍵盤、鼠標等，再接上電源，開機。啟動正常。連系統我都給安裝好。當然了，是盜版的。他在“運行”小懸窗里，手腳熟練地輸入dxdiag.exe，查看硬件信息。那個命令我是后來才知道。當時，我就是一個門外漢。看樣子，郭工還真是行家呢。

他看著我滿頭大汗，一個勁兒地給我道歉，說工地條件艱苦，請我不要見怪。我說不怪不怪。他又說，讓你那朋友進門歇會兒吧，太陽地兒里曬著，會中暑的。

我說，不用了。他坐在駕駛室里，不會曬著。

那年輕小伙用一個一次性紙杯子，從飲水機接了一杯水遞給我。我沒敢喝。我擔心啊。

郭工在電腦上開了一個又一個窗口，試了半天。一直贊不絕口，夸我的貨實在。我趕緊接上話茬，問道：“郭工，現在能付款給我嗎？付完款，我們把電腦搬下來，你再清點數量。”

他說不好意思，玩得太高興了，都忘記要付款了。他對那小伙子說，小偉，去財務拿錢。今天一上班，財務主任就跟我說錢已經準備好了，裝在一個袋子里。你拿著這張單據，上樓到財務室去把錢領出來。

小偉出去了，向中間的樓梯走去。我的心激動得嘭嘭地跳。馬上就可以賺到11萬元了。賺到這11萬元，我就有本錢了！

大約過了十來分鐘的樣子。小偉回來了。讓我失望的是，他的手里還拿著那張單據。沒有提著錢袋子。

“小偉，怎么回事？錢呢？”郭工終于肯從椅子上站起來，似乎很詫異。

“郭工，財務的人都進城吃飯去了。說是公司誰家的孩子辦滿月酒。十一點半就下班跑了。現在，公司里，除了我們，就剩下看大門的傅大爺了。”小偉面帶不滿。

“是啊，我都把這一茬給忘了。”郭工滿臉愧疚。我比小偉還失望。他失望是因為沒有趕上吃酒席，我失望是因為沒有拿到錢，87.94萬元貨款！

郭工看看我，又看看小偉，說：“蔣先生，要不這樣，我們先去吃飯，慢慢等。下午兩點上班了。我們就把那80多萬元貨款付給你。”

我想也只能這樣了。我說：“郭工，我把這臺電腦搬回車上吧。怕我們走了，有人來把它弄壞了。到時我交不了貨。”

郭工哈哈大笑，說道：“蔣先生，你也太小心了吧？沒事，這臺要是壞了，算我的！放心走吧。小偉，把門窗鎖好，我們吃飯去。”說完，摟著我的肩膀就出了辦公室。其實我擔心的是什么，他應該很清楚。

到了院子里，郭工走到貨車駕駛室旁邊，大聲地說：“師傅，下車吧，我們一起吃飯去。”我趕緊追上去。問道：“郭工，吃飯的地方遠不遠？”

郭工說：“不遠，就在這院子的左手邊，有家叫‘好運來’的飯店，不到兩百米。走著去就成。”

我說那好，我們走著去。然后我對司機說：“兄弟，你聽到了吧？你開著車先去，我們隨后就到。”

“把車放這兒吧，開車多麻煩！幾步路，走一走，沒有壞處。”郭工說完，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

“不怕，讓司機麻煩去吧。”我堅持道。郭工似乎明白我在擔心什么，他說道，這大門有傅大爺看著，沒事。還說，你把車鎖好，大白天的，沒事沒事。

同鄉司機當然聽我的，發動汽車，在院子里慢慢地調轉車身。郭工有點不悅。他好像想起一件事，問道：“蔣先生，請你幫買兩部手機，你沒有忘記吧？”

我晃了晃手里的大提包，說道：“我怎么敢忘記這么重要一件事呢？都在這里呢。”

郭工說：“好好，我會付錢的。你放心好了。知道你們做生意的，不容易。”這句話，讓我挺感動。

正午的陽光，直直地照射下來，沒有風，能感覺到熱氣從地面騰騰地往上沖。兩百多米，一會兒就走到了。我又出了一身汗，整個人快虛脫了。估計是飯店的位置太偏，在里面就餐的人不多。郭工說，這家飯店就是瞄準我們工地開的。再過兩個月，這里肯定天天爆滿。

郭工要了一個包間。郭工、小偉、司機和我，四個人在包間里坐下來，空調涼嗖嗖的，我一下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