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工說他請客。我說咋能讓你請呢,我請。
郭工說,我吃飯可以報銷。我們公司是國營大公司,你再有錢也沒有我們公司有錢是不?我說我就窮人一個,幫老板跑腿的。
點了七、八個菜,一人要了一瓶啤酒。還沒有上菜呢,郭工說:“蔣先生,手機拿來我看看。我現在這部手機都拿不出手了。”我拿出一部給他。他問道:“不是兩部嗎?”
我說:“在包里呢。”
郭工說:“拿出來,拿出來。小偉,這部是你的。我得的好處,你也有份,以后你可得跟我一條心哪。”郭工一邊拆盒子,一邊示意我把另一部手機給小偉。看來,他想用這小恩小惠收買人心呢。這一單做下來,除掉車費、進貨成本、發票款,凈利潤不到十萬。他卻能賺到十三萬元。比我做生意還劃得來。
小偉看到新手機,兩眼放光,接過去,三下兩下就把自己原來手機里的電話卡拆下來裝到新手機里,再把舊手機裝到盒子里。動作很快,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擺弄的。
一會兒,上了兩道菜。小偉的電話響了。他接聽了,很大聲:“大明,你們財務的人都去吃酒席,也不叫上我,真不夠意思……”郭工說:“蔣先生,你看這孩子就是沒見過世面,一部好手機,說話聲音就提了兩個八度。平時從來都沒有這么大聲。興奮過頭了。讓你見笑了。”
我覺得小偉這小伙子機靈,單純,打心底里喜歡。我便說道:“高興就高興唄,管別人怎么想呢,這樣好。”
小偉跟那個大明越說越起勁兒。郭工手里筷子一劃拉,說道:“小偉,小偉,出去說去。吵死了!”
小偉懷里抱著手機盒子就出去了,看來真的很高興。郭工舉著酒杯:“來,蔣先生,還有這位師傅,從珠州這么遠跑過來,一路辛苦了。我敬你們一杯。”
幾分鐘后,郭工的電話也響了。嗬,他也直接用上新手機了。“主任,你們財務的人下午能準時上班嗎?”我聽到跟付款相關的事兒,雖然假裝不關心,暗地里卻豎起耳朵來聽。
郭工繼續說道:“那一定要準時,我都答應人家了。下午還請你找兩個人幫忙卸車……您不是財務主任嗎?您說話比我好使……我把最好的電腦留給你們……你家里要的兩臺……沒問題……你等等啊……”說完,郭工豎起食指,放在嘴唇上,還慢慢地站起身。“主任……你交待的事情我咋會忘記呢……嗯……現在不方便……我出去跟您匯報……”他壓低嗓音,走到包間門口,他還轉過身對我們做了手勢,好像是請我們先慢慢吃飯。出門,關門。
看來他一個人還不獨吞那多出來的十幾萬元,還有人要跟他分呢。唉,他拿這錢,也是要冒很大風險的。我搖搖頭,給自己的啤酒杯里續滿。
十幾分鐘后,又上了幾個菜。服.務員是一位胖胖的小妹。她招呼道:“幾位慢慢吃。你們的菜上齊了。”菜都上齊了,郭工沒有進來,小偉也沒有進來。又等了幾分鐘,一股寒意沖上腦門,我突然明白了:不好,我上當了!
一口氣講了這么多,蔣震云苦笑一聲。“雅朋,這就是我獨立做的第一筆生意。結果卻上當受騙了。被人騙得很慘!”
趙雅朋聽得正起勁兒呢。蔣總就這么停了不講了。他不明白蔣震云為什么要告訴自己這么一段的故事,還是半截的故事。他往前挪了挪身子,問道:“蔣總,后來呢?”
蔣震云說,后來我從提包里抽出長匕首,猛地拉開門,就沖了出去。站在大廳里的幾名男女服.務員,看到我拿著刀沖過來,紛紛躲閃。我一口氣跑出飯店大門。貨車還停在路邊,我不放心,又繞到車后。車廂門上的鎖好好的,沒有被人撬動過,我才稍稍放心。
同鄉司機拎著我的提包跟著跑出來。飯店的老板以為我們要吃白食。他也急眼了,手里抄起一根鐵棍瘋子一樣地就攆上來。他吼道:“小子,敢吃白食?看我不把你的腿打斷!”我說:“大叔,別激動。多少錢?我付給你。”
我撥打郭工的電話。關機。撥打傳真機號碼,一直是傳真機的聲音,沒人接聽。付清了兩百多元飯錢,我催著司機趕快開車,趕回那個大院子。門口傳達室內那位看門的老頭不見了。掛著“信息中心”牌子那房間的門大開著。新電腦連同紙箱子都不見了。
我手里緊緊地攥著匕首,發瘋一樣在那棟樓上跑上跑下,一間一間搜尋。門都是鎖著的,里面差不多都是空蕩蕩的。三層樓都是這樣的!
我絕望了。一屁股跌坐在臺階上。司機同鄉也明白了。他很同情地看著我。我全身汗水。我流淚了。我覺得自己太笨,應該一早就能看出這是個騙局。
我撥打110報案。下午三點,兩輛警車開進院子。四名警察對現場進行勘察,而我則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講述一遍。為首的那位警察說,這里是一個大項目的指揮部不假,但是還沒有正式啟用,沒想到被騙子鉆了一個空子。
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在計算著這次的損失。一臺電腦7400元,兩部手機11000元,往返運費12000元,電腦安裝費每臺10元一共是1000元,午飯錢250元,共計31650元。如果發票人家不肯退的話,又要多出3.03萬元。那就是要賠61950元。
對于有錢的人,這個數目,即使在十幾年前,也不算多。但是對于我來說,我要兩年才能攢到這么多錢。
我的大腦什么都不能做了,只能表情呆滯的一遍又一遍地嘮叨這些數字。貨車司機說:“兄弟,運費我少收你1000元吧,算是我的一點心意。那發票肯定是能退的,跟人多講點好話。”
好吧,那也要賠進去三萬零六百五十元。心疼,后悔,屈辱,仇恨,羞愧……這回去怎么跟那些給我賬期的大大小小的老板們交待呢?我又該怎么去面對阿民呢,他肯定是覺得這買賣有問題,但又害怕判斷失誤,所以自己不敢做,但又不敢肯定是假的。
要知道是假的,我可以什么都不做,躲在家里睡大覺。不會賠錢,也不會這么傷心。我們的貨車,滿載而歸,飛速行駛在山間的高速公路上。窗外,仍然綿延的群山,落日的余暉照在我的臉上,照在我的眼睛上,肯定也是血紅的顏色。
回到珠州,大家對我的遭遇都很同情,退貨的時候沒有任何附加條件。就連那家安裝電腦的幾個人,把99臺完整的電腦再拆散成配件的工作,只收了我500元。那次直接的損失是三萬塊錢。一年的血汗錢都沒有了。
這是我刻骨銘心的一次教訓。從此以后,我學會了對待他人誠實守信,面對意外要從容不迫。跌倒了要爬起來,否則你永遠都沒有機會東山再起,永遠都活在失敗的陰影里。那一次被騙是最打擊我信心的一次,但不是最嚴厲的一次。從創業至今十四年時間里,我的生意經歷過的生死存亡有六次。每一次,都是那種信念支撐著我。
蔣震云半躺在在沙發里,兩眼似睜似閉,深深地沉浸在一段回憶中。趙雅朋端起精巧的玻璃水杯,將淡綠透明的茶水倒進蔣震云面前的小茶盅里。
趙雅朋想,顯然蔣總跌倒了,又爬起來了,否則他不會有今天這般成就。以前上班的時候,總是想著老板付給自己的工資太少。付得越多越好。可老板的錢又是怎么掙來的呢?就認為是公司的員工幫他掙來的。根本沒有深究這各位老板是如何當上老板的。打個不恰當的比喻,一般人都“只看到賊吃肉,沒有看到賊挨打”。
在短暫的沉默之間,趙雅朋無意識地端起小茶杯,卻忘記喝。蔣總就像一個連長,甚至是一個營長,帶領著一兩百號人,在殘酷的商業競技場上搏殺。究竟需要什么樣的勇氣才能在危難時刻站起來,果斷地做出決策?究竟需要什么樣的眼光才能在天昏地暗里看到方向,義無反顧地向前?趙雅朋從來沒有崇拜過誰,而眼前這位四十多歲的老板讓佩服的五體投地。他下定決心,要以蔣總為楷模,在一言一行中磨礪堅韌的性格,在大事小事里堅守誠信的底線,相信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跟老板一樣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