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身子好些了,已然是三個月之后的事情了。
北海的冬已經過去,暖暖的甚是舒服。只是身子骨卻大不如從前罷了,到底是吃了虧,還是有些怕風,終日需要披著披風,連衣裳都穿得比旁人多些。
我細細擦拭著辟魔劍,劍鋒依然與以前一般鋒利,只是每每舞劍時,總是覺著有些力不從心,到底是砂心被封印著,連身子都供養的都著實費勁。
我靠在無怨身邊,長長的發絲被風吹亂著就迷了眼睛。無怨伸出手指將發絲幫我撥開,聲音里滿帶了疲倦:“不是說過,不能沖著涼風么,卻非要到海邊來看日出。”
也是一時興起,突然就想著來海面上看日出了。心里總是隱隱覺著,美好的日子,過一天便是少了一天的,趁著現在還活著,多高興一些便是一些。也不知為何突然就如此悲觀起來。
梓礫倒是勤快的緊,血珍珠送來了實在不少,以至于赤礫差點就殺來北海一探究竟,北海是什么妖物迷了梓礫,竟讓他幾乎將西海的血珍珠掏空。幸好被無怨攔著,不然我這條命也怕只是兇多吉少。
無怨這些日子也東奔西跑地為我尋得良藥,本就不曾好好休息,又被我拉到這里來,自然倦意十足。只是三個月時間,他已然瘦了極多,似乎隨時都會倒下來一般。
小韓奕陪著郇越,正在沙石上畫畫。倒不如說是郇越陪著韓奕,自從三個月前賢兒險些將我害死之后,他很少離我很近,一般都是韓奕陪著我,說些童言童語的話來。
今日若不是韓奕要跟過來,郇越原本也是應當批閱奏折的。無怨顧我一個已經費力,若是遇了什么事自然再顧不上韓奕,于是請了郇越帶了侍衛過來。
我輕咳了一聲,卻又帶出血來。近些日子咳血咳的尤為厲害,腦子轉的也不怎么清明,我突然有著大限將至的錯覺。
無怨拿出錦帕給我擦血,我從他手中拿出錦帕,晃了晃身子,險些倒下。扶上無怨的手,我不禁自嘲,若是身子只能如此這般,要與不要的,又有何干。
郇越在一邊看著,微微皺了眉頭,思慮了很久,終于還是來到了我身邊,抽出一只手來為我把脈。良久,卻終于說了一句話:“砂兒,你的身子,怕是保不住了。”
我微微一怔,立刻緩過神來。若是保不住,還有魂珠可以暫避魂息,再不濟,還是有砂心可以養神蓄銳,只是若再要鑄身,怕是難上加難。若不鑄身,游魂一般倒是難受的緊,如空氣一般存在,連辟魔劍也無法拿起。
若是誰肯為我拆魂鑄身……縱然是如此,也是要化為九歲女童的模樣重新生長,說不準,還會丟到許多記憶,變作另一個人。到底還是沒有自己鑄身穩妥,并且,如今也不會再有誰肯為我拆魂鑄身。
“保住抱不住的,也是無妨。”我從郇越手中將手抽回,并未在意他的尷尬。倒也不是為了其他,我一向不喜歡要殺掉我的人,曾經也好,以后也罷,若僅僅因為他沒有能力殺掉我而對我示弱,我就肯原諒他,倒是也實在小看我。
我又不愛他,便何必遷就于他。
韓奕穿著單薄,他本身就有術法護身,穿多穿少也是不打緊的,無怨大抵是怕我傷神,也比往常多加了幾件衣服。韓奕這些日子長了不少,隱隱竟有了少年的模樣,到底是該成年的緣故,面顏也發生了變化。
無怨一把將我拉過來,將披風與我拉好,低低地貼在我的耳根:“見著美少年就目不轉睛,到底還是少女心性。”
我回過神來,眼睛看著無怨。我看韓奕不過是感慨時光過的太快,更多的,還是羨慕他如花一般嬌嫩的年紀。已經過去七十萬年了吧,不知不覺,我竟已然有了兩百多萬年的記憶。
我靠在無怨懷中,鼻子一酸:“我若是病好了,你娶我可好?”我不敢去看無怨,只覺著很累很累,倦地連呼吸都不想,突然就想與無怨共渡殘生。
無怨抱著我的手臂就僵在了那里。我不禁一笑,是啊,我倒是希望與他一起,只是卻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誰又會喜歡與一個隨時會變成游魂的人在一起,到底是我想的太多了。
我將無怨的手輕輕拿下來:“只不過與你開了一個玩笑,就將你嚇成這般模樣。父親大人,你的膽子著實是太小。”有些話,總是要口不對心的,這是我一直以來都能很好的運用的,只是今日為何會微微有些心痛。
無怨,你到底,連騙都懶得騙我。
我不懂聲色地轉過身來,緩緩地捂著心口砂心的位置,卻扔扯出笑意來:“我想再看一會兒,然后咱們就回去,今日的日光,確實暖和,以后常來走走也好。”
“一百一十四年。”
身子被無怨抱住,我呆在哪里,一時竟忘了轉身。無怨的下巴貼在我的腦后,呢喃著:“我等你這句話,等了一百一十四年。”
我這才轉過身來。我不曾想到我竟是如此沒有情趣的人,只是看個風景,就讓無怨等了一百多年,看來著實是懶得厲害。以后若是有機會,便常與他走走。
本來因著轉身的緣故無怨松了松手,這又狠狠將我抱著:“砂兒,不必等你病好了,咱們就在北海成親,我已經,有些等不及了。”
莫非他說的等了一百多年的是說這個,不過他那個不必等我好了為何聽起來甚為別扭,倒像是說,我好不了一般。只是——
我慢慢抬起頭,眼底早已是波瀾不驚:“本宮何時說過要與你成親?”說了不算的事情,我亦不是不會做,只是平日里懶得做罷了。
韓奕在一旁弱弱地抬起頭來:“姑姑剛才說的,我與郇越叔叔都是聽見了的。”
這些人果然最是喜歡記著一些不該記著的,也是無妨。我微微一笑,看著無怨:“既然如此,公子又是以何為聘?”
無怨似乎沒想到這件事:“只要你喜歡就好,什么都好。”他的目光太過柔和,像水一般流進人的心底。
“就你那把扇子吧。”果然還是過于心軟。北海的東西本就極多,只是斬妖扇的顏色甚為好看,用來配紅衣自然為好。
無怨將斬妖扇遞過來:“給你便是。”
我接過扇子,塞進懷中正準備開溜,就被無怨給逮了回來:“公主殿下,準備何時商議婚事?”
突然就有了一種被賣掉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