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是團圓的中秋節(jié)。滿月高懸,晴空無翳,秋夜星空朗月,正是賞月好時節(jié)。
陸小妹披頭散發(fā)地趴在窗前,嗅著街道上傳來發(fā)焦的煙火味道,啃著玫瑰餡的月餅咬了兩口,餡料甜得發(fā)膩齁人,沒了什么食欲。
臨窗望去,天下茶莊已經重建,門口立著兩尊綁著紅綢蝴蝶結的黃玉石獅。隱隱仔細看,似乎還可以見到一只黑貓在房頂跳來跳去。
在天下茶莊的酒樓雅座中,陸小妹扭頭望著正在品茗的陸瑜,“吶,瑜哥哥,我們還要在這九州酒樓住多久才能回茶莊啊?這月餅也不如茶莊的張師傅做的,茶水也不如茶莊的,嘖嘖……就這樣還好意思叫九州酒樓,與我們天下茶莊開個對面,是要叫板么……哼,等茶莊開張了,我一定要在一邊開個天下酒樓的分店!把他們的生意都搶走……等等,我這就去探探酒樓老板的底細去……啊呀!”
“隨你,只是在外面別這么披頭散發(fā)地亂跑,會被人笑話的。”
陸瑜一把將她拉了回來,看著她散亂的鬢發(fā)笑了笑,從袖口中取出一枚白玉芙蓉花簪幫她挽了個簡單的發(fā)髻。
頭上癢癢的觸感傳入頭皮,陸小妹很是享受地任陸瑜擺弄自己的頭發(fā),看到白玉芙蓉花簪的時候卻是吃了一驚。自從陸瑜拿走了那只翠玉簪子,便無論她怎么討要他都不給,哪怕她保證不戴不會叫祁宇默那廝發(fā)現(xiàn)了去也不行……
“這簪子是開了光的,可以幫你擋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陸瑜將最后一縷散落在臉頰的青絲掖在女子耳后,“補給你一個,以后就戴著這個吧。”
雖然是商量的口氣,陸小妹知道以后是要一直戴著的了,聳了聳肩膀,轉過頭向陸瑜吐舌頭,“這下我可以出去玩了么?瑜哥哥?”
男子微笑地揚了揚下頜,畫畫遞過來一張薄薄的銀面。
“這樣可以了嗎?”陸小妹戴上了半張銀面,轉了個圈圈。
終于得了陸瑜的應允,陸小妹蹦蹦跳跳地出了雅間。這酒樓的吃食味道一般,但是裝潢和隔音都沒話說,也許酒樓的老板味覺不太好,可是品味還是很不錯的,青瓷茶盞,紫檀書隔,小屏風上的山水花鳥都是名家手筆,庭院中有小假山,還有湖塘中金色或大紅的肥碩錦鯉游來游去,撲打著水紋漣漪層層漾開。
陸小妹很慶幸自己順手帶了那半塊吃不下的月餅,順手掰了喂魚。陸瑜是為她著想,可有時候,她卻覺得沉重。好似頭頂?shù)倪@根簪子,隱隱的重量壓著自己似的。陸瑜以前不是這樣的,雖然照顧自己,可卻沒有負擔。
想想也是,自己也不是以前的自己了,陸瑜又怎么還會是以前的陸瑜。他看自己的眼神,也不是五年前看小孩一樣的了,夾雜著欲言又止的規(guī)勸,和對女子的疼惜。
她其實不希望陸瑜把自己看成女子,她可以永遠做他的小妹妹,卻實在沒辦法在他面前扮演一個女子。
月影映在湖水中。陸小妹仰頭,拍了拍手上月餅的渣,嘿嘿地壞笑起來。合家團圓的中秋滿月夜,也本來是琉璃的訂婚夜。
全都被她毀了。估計琉璃這會正在生氣跳腳吧?
想想就好開心。
天下茶莊雖然修葺完畢,但是霍水要參加訂婚宴,只是這兩日有要是,讓畫畫送去書信,拖延五日后再辦。宮中為了準備這一天,已經裝扮得差不多了,突然來了封叛賊的信,便拖延了,這令許多大臣也想不明白。
其實她也沒有動什么邪門妖法,只不過是托畫畫的那幾個鬼朋友半夜的時候去徐氏床前溜達溜達,再去幾個老得神志不清的老臣家里晃悠晃悠,問他們想不想一起走,不想就延遲兩日再辦訂婚宴……
在耳邊風和老臣的力薦下,玄武王雖然不知有什么玄機,但是礙于天機閣看星星的老頭也說中秋節(jié)肅殺之氣過盛,不適宜訂婚,便延遲了五日。
殺氣過重么……
陸小妹手上粘膩,蹲下身伸入微涼的池水中,手指被錦鯉親得發(fā)癢,心情更舒暢起來。畫畫的小鬼辦事還是很靠譜的,不像那些怨念過重的野鬼,非要她用骨笛控制才能聽話……
正在逗魚發(fā)呆的時候,忽然不遠處的酒樓中響起了琴聲,這琴音不太尋常,并不是耳熟能詳?shù)那{,卻每個隱伏都撞到心里,似乎音階變成了一雙無形的手,要將那好不容易愈合的傷口重新撕扯開……
陸小妹捂著心口,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向酒樓中奔去。要制止這琴音,快一點,再快一點……否則,否則她小心翼翼隱藏的過往,全都會被重新掀起……
雕欄畫棟逐漸遠去,眼前已經開始浮現(xiàn)曾經的過往,那一樹的紅布帶,將自己的心愿掛在最頂端的那個男子的容顏……
那個人拉著自己拜堂時候的笑靨……
心痛得連氣都傳不過來,她迎面撞上了先她一步要進入酒樓的男子。
“對,對不住……”她只覺得眼前血紅一片,似乎有什么在琴那端牽引著她似的……
玄奕驀然覺得身后多了重量,轉過身來,便看見了戴著銀面的女子,便喉頭一緊,掀起了女子的銀面。
“是你!”玄奕愕然攬住要沖進酒樓的女子,鉗著她的下頜轉過她的臉來看向自己,“你,你是誰!?”
陸小妹瞳孔擴散,懵然不知身在何處,只想盡快靠近那琴音,那琴音身后的人在召喚她,莫名的力量牽引著自己,無法自控……眼前浮現(xiàn)的,都是她和阿默在木屋時候的事,她懷了身孕,阿默捕魚給她吃……
“……阿默……”
“阿默?你叫阿默?”玄奕反問,卻發(fā)現(xiàn)懷中的女子神色不對,將她抱了起來,“你臉色不好,我送你去醫(yī)館……”
“阿默……”
……
琴弦突然被一道寒光斬斷。顧涵捂住胸口臉色一僵,右手的手筋被斬斷兩根,還因為術法反噬,吐出了一口鮮血,濺到了琴弦上。
祁宇默冷眼向寒光射來的放向望去,瞥見了高立于閣樓上一閃而過的白衣男子身影,眉頭凝成川字。
“奇怪……”顧涵顫抖著右手,瞥了眼酒樓門口,“用那布條上的血浸染得琴弦奏出的曲子可以引她靠近,剛剛似乎琴音有了些許觸動,似是尋得了共鳴,卻突然之間消失無蹤……”
“……果然是她,真的是她……”
白玉挺身上前:“公子,屬下去追!”
“不!”祁宇默緊攥著手中的紅帶,“你留下照顧先生。我去找她,一定能找到她!”
……
一陣恍惚以后,陸小妹終于清醒過來。想了半晌才想起,自己被那琴音蠱惑,撞到了玄奕,他帶自己尋了家醫(yī)館……愕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一睜眼,已經躺在了陌生的床榻上,門口說話的兩個人,一個是玄奕,一個是位老大夫。
“這位姑娘身體虛弱,似乎還受了好些打擊,不知糟了什么罪了,年紀輕輕的這身子怎么孱弱成這樣……五臟六腑都受過重創(chuàng),而且不可能有孕了……”
陸小妹便是裝睡,也忍不住點頭附和。這老大夫的脈診的確很準,竟然這么詳細,深感欣慰,最近見了太多庸醫(yī)的她忍不住想要睜開眼看看這老頭是誰。
瞇著眼偷偷看見,這老先生還不是陌生人,正是以前和爺爺關系很好,總來家里下棋的孔老爺子。這老頭醫(yī)術雖然比不上尚老爺子,可是下棋的確是一把好手,總是能和爺爺殺上幾個回合。
嗯,孔老先生雖然比較財迷,專給有錢人看病,所以人緣沒有爺爺好,可是心地倒是不壞的,醫(yī)術就更不用說了。
孔老頭繼續(xù)道:“病去如抽絲,她這病也是要慢慢細心將養(yǎng)著才可能慢慢恢復,不可勞心費神,再辛苦勞累才是……”
陸小妹撇了撇嘴,這具身子自從開啟牡丹花水以后,無論吃啥都這副模樣,死不了,但是也好不了的,否則她自己早就吃藥吃好了……
閉著眼睛琢磨了好一會兒,她還是沒想明白那琴音為何那般詭異,竟然可以引自己而去……而且能讓自己不由自主地想起與阿默有關的一切……
心似乎被控制了。這感覺,很不爽。
懷中的骨笛滾了滾,陸小妹心里一沉,那琴音和自己這骨笛一樣,都是可以控魂的。
歷來都是她操控別人,如今卻被操控了。陸小妹覺得,日后如果有機會一定要廢了那琴師的手,以保自己日后霸主的地位。物以稀為貴,能操控他人鬼魂的,只有自己才是……
但是目前,她最主要的,還是想著如何才能從脫身,畢竟玄奕……過兩天就見到了……
她現(xiàn)在可是反賊呀!造反頭頭和變態(tài)王子有什么好聊的?
剛祈求玄奕學雷鋒做好事不留名,直接離開就是了,耳畔便響起了玄奕熟悉的語調:“你醒了?你,叫阿默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