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穿著白衣的瘦小女子從轎子上站起身,向他走來。頭上的牡丹花開得嬌媚,女子的面容被青紗掩去,看不見容顏,只從周身感受到一股遺世獨立的味道。
“公子,在下陸小妹,便是這天下茶莊的莊主,不知是否有幸為公子煮一壺茶?”
“陸姑娘請?!?
祁冠宇半邊眉眼被銀箔面具遮掩,端坐在客席,打量著女子嫻熟的煮茶技藝。
尚筱舞一簾青紗掩面,落座在茶師的位置,不再多言,信守攆下頭上那多翠色牡丹,插在空著的青瓷花瓶中,為茶藝增添了一抹春意花韻。
不同的地點,不同的裝扮,不同的身份,二人心知肚明,卻知而不言。
只是同樣茶香裊裊。
“茶香鳥語綠芙蓉,朝露鴛鴦碧蓮田。”女子將煮好的茶輕放在茶幾上,素手示意,“請用?!?
“微瀾素韻香依舊,故人不見心已連?!蹦凶佣似鹎啻刹璞?,飲了一口,輕嘆一聲,“果然好茶?!?
女子眉眼略含笑意,反問:“可值千金?”
“千金不止?!?
祁冠宇起身,拱手辭過,再無只言片語。
尚筱舞坐在原地,待男子走遠,仆役跟上前來,“莊主,已經查清,他是拿青龍牌在乾坤錢莊提的錢?!?
“知道了,下去準備吧,晚上我要出遠門。”
“是?!?
待仆役走遠。尚筱舞嘆了口氣,解下了面紗,飲盡了最后一杯淡茶。
祁冠宇,你還不死心么?我要怎么做,你才會從我眼前徹底消失?
天下茶莊外。
祁冠宇仰望天下茶莊的赤字金色招牌,看著手中那多碧色牡丹,淡然一笑,轉身離開。
入夜,在城門關閉之前,一對車馬浩浩蕩蕩地出了城。其中一輛馬車上,坐著尚筱舞和李子然二人。
李子然調侃道:“你說你長得也不好看,堂堂的祁冠宇怎么對你如此戀戀不舍?”
“你去問他??!我怎么知道?!?
尚筱舞撩開馬車簾,時至子時,月光下的荒野一片昏暗,放下了車簾,“我記得我沒叫你來?!?
“說好的,這么精彩的熱鬧我一定要看??!”
尚筱舞苦笑了一下,“我沒帶侍衛,到時候打起來,你別拿我當擋箭牌。”
李子然打量著眼前淡定依舊的白衣女子,不解,“你既也不帶贖金,也不帶護衛,甚至連天下茶莊的人也不帶一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一會兒你便知道了。”
尚筱舞閉目不再說話。
尚陽是唯一一個她知道還活著的親人,她絕不能讓他有事。既然紅葉有撕票的慣例,她也不能按照常禮出牌。
恐怕當時在郊外伏擊她和祁冠宇的那一撥人,也是奔著她來的。既然已經知道了她是天下茶莊的莊主又知道她是尚家的人,那么紅葉,一定已經注意她好久了。
注意她,無外乎三個原因:一是圖財,二是圖天下茶莊的招牌,三是圖她的人。
鑒于最后一個不太靠譜,她相信紅葉應該是奔著前兩個原因來的。
既然如此,她還可以搏上一搏。
天下茶莊富可敵國,并不是謠言。
她有錢,她不怕。
天下茶莊之所強大,強大就強大在即使沒了她,依舊能夠保住那百年招牌。
那是陸瑜的杰作,沒有人能夠摧毀。
馬車行進了兩個時辰,終于在接近子時的時候到達了瑯琊山。
馬車夫停了下來,“客官,已經到瑯琊山了,您看……”
尚筱舞睜開了眼,“好,按照原來說的辦吧!”
“好嘞!”馬車夫放下了馬鞭,招呼身后的馬車夫:“可以走啦!”
所有的馬車夫都乘坐一輛車馬離開了,天下茶莊已經用足夠的銀子買下了所有的馬車,讓他們幫忙趕出城門就可以賺一百兩銀子,這是做夢都沒有的好事。只是這夜深人靜地來到這偏僻山野,有經驗的車夫都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銀子都留在了家中,他們也想早點回家完事。
“不是吧?”李子然有些驚慌了,“你不會是要赤手空拳地和一群殺手講道理吧?”
尚筱舞冷眼打量著瑟瑟發抖的李子然,“你現在跑還來得及?!?
說罷,起身離開了馬車。下了馬車,環顧四周。
瑯琊山不高不矮,在夜晚也顯得陰森恐怖,高大的山腳下,他們停在這一片空地上,沐浴在月光下。
沒過片刻,晦暗的山腰處便閃閃地亮起火光,從火把的數量能看出,來了很多人。
李子然看到數都數不過來的火把震驚了,“喂喂!尚筱舞!你找死!”
“你現在跑還來得及。”尚筱舞沒有轉身,冷冷地撇下李子然走上前。
火紅的火把,好像真的如遠遠的紅葉,點綴在蕭索的冷月夜。
白衣女子獨立在月色中,孤身清影,夜晚蕭索的涼風卷起白衣翩翩。
李子然有些發怔,看到月色中的這個背影,他竟然覺得白日里認為平凡丑陋的女子,此刻美得動人心魄。
不多時,眼前已經紅光漫漫,李子然咽了咽口水,這至少得有上千名殺手,而他們只有兩個不會武功的人。
尚筱舞眼中閃著火光,深吸一口氣,咽下一肚子火氣,開口道:“哪位是紅葉當家人?”
火把通明,卻安靜得只聽得見風聲,黑暗中傳出聲音,“來者何人,先報上名來!”
“天下茶莊莊主,陸小妹?!?
“哦?天下茶莊莊主竟然真的是一個小丫頭,看來,陸瑜是真是不在玄武了,這么多年不見,我還甚是想念。”
男子的聲音幽幽響起,越來越近。
一頂黑色金鼎的轎子悠然出現在尚筱舞眼前,轎子上斜倚在金燦燦錦繡軟榻上的男子睥睨打量著眼前的白衣少女,勾起嘴角輕蔑一笑,“陸小妹,你本是不大,膽量倒是不小,竟敢赤手空拳來此,是認定我拿了金子就放人么?”
尚筱舞冷眼打量著來人。只見男子戴著玉冠,墨色青絲如瀑看似恣意披散在肩頭,臉是猶如夜魅勾人入邪途的妖媚一般,雖是男子,卻有不輸給女子的妖媚,桃花眼冷漠又挑釁,像一只黑狐貍,隱伏在暗處,操控一切。
“你就是紅葉的當家人?”尚筱舞袖口中雙拳緊握,“尚陽在哪?”
邪魅男子伸出一根手指擺了擺,“他?要見他的話,要先等你交了銀子再說?!?
“交了銀子?”尚筱舞冷笑一聲,“然后你就撕票?”
“呵呵,看來你來之前也了解了紅葉,我還以為天下茶莊沒了陸瑜,就只剩下幾罐子破茶了。紅葉綁人要錢,從來都是要了錢就撕票,但是如果你不給,我也一樣撕票,還把他的尸首大卸八塊送到你府上,怎么樣?你交綁金,還是不交?縱然你引來官府我也是不怕的,這么多年,只要不想死,就不要招惹紅葉。否則,必是來給我紅葉添彩的!”
“你既然和陸瑜相熟,就必然知道,天下茶莊不單是一個茶莊那么簡單,你以為今夜我為何孤身前來?”
尚筱舞冷笑轉身上馬,“天下茶莊最不差的就是銀錢,你若是奔著錢財而來,我怕是要讓你失望了,除了這幾輛車馬箱子里的雜草和我們兩顆頭顱,你一個銅板也拿不到!殺了我也沒用,天下茶莊定會傾盡萬金,為我報了這血海深仇!我限你明日午時前將尚陽完好無恙地送到天下茶莊,否則我必然會動用天下茶莊所有的錢與你周旋到底!天下茶莊富可敵國,并不是空話,到時候,我倒要看這血染的瑯琊山!”
“駕!”
尚筱舞揚起馬鞭,驅車不再回頭。
“主子,不追么?”
轎子旁立著一位黑衣男子,望著逐漸遠去的車馬疑惑道。
“嗯,有意思……”
邪魅男子拄著下頜,打量著消失在盡頭的馬車,擺了擺手,“回去吧,你將那個叫尚陽的男子綁到我屋子來,我要好好了解一下這個小丫頭……陸瑜,呵呵,果然沒讓我失望……”
已經走遠了的馬車疾馳在夜色中,李子然多次轉頭向后看,終于確認紅葉的人沒有追來,這才探出身,“你就這么確定他會放了我們?”
尚筱舞只是一個勁兒地抽馬趕路,似乎沒有聽見他說話。
李子然拉停了馬車,拉過女子的肩膀,“喂!”
本想和女子吵一架,但是看見女子臉色的剎那李子然就軟了心,在他眼前的只不過是一個強作堅強,其實手已經抖得不行,紅著眼,忍著不哭的女孩。
“沒事了,沒事了,你也別擔心尚陽,他明日就會回來?!?
李子然拉過渾身顫抖的女孩,輕撫脊背安慰,“你可以哭的,誰也沒怪你,你為什么要怪自己?尚家的事,不是你的錯,你已經做的夠好了,尚陽一定會回來,我陪你等?!?
尚筱舞已經用盡了力氣,只能依靠著溫暖的肩膀,眼淚終于沒忍住落在了溫暖的肩頭。尚家老少尸骨無存,她擔心尚陽已經快要發瘋,但是只有如此,才是唯一能確保他安全的決定,他會回來嗎……
……
不遠處立著兩個身影,是玄奕和祁冠宇。
黑色的冷劍譏笑:“裝腔作勢的賤種,這種人值得你如此保護?師哥,你的審美沒有問題吧?”
紅色的暗箭收回劍鞘:“我做什么還無需你來操心?!?
“好好好,真是不明白,賤人怎么這么搶手……”
黑色身影淹沒在暗夜中。
挺拔的身影只剩下一人,遙遙凝視著遠處的白衣女子,手緊握住劍鞘。紅色寶石,閃耀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