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妹臉色驟然大變,因為都不用轉身,光聽聲音她就已經猜測到了來者何人。
而且能通過這櫻花閣奇門遁甲術的,出了陸瑜外,她知道的唯一一個人。
“祁公子,天下茶莊正在接待貴客,你這樣不請自來,不太好吧?”
“這位是……”玄宸疑惑地仰頭,望著突然出現在女子身后的高大男子,有些驚愕,咽了咽,“莫非,你,你是青龍國的祁……”
“噓,”祁冠宇伸出一根食指比在唇際,神秘一笑,“玄宸兄竟然認得我,是我的福氣?!?
“不不……”玄宸慌忙起身,拱手,“久仰大名,沒想到今日再次相見,真是玄某的榮幸,不知祁兄是否方便一敘?”
“這個,我現在實在是不方便,天下茶莊的莊主與我是故友摯交,聽說天下茶莊被誣告了有茶葉霉變,我怕日后沒了好茶喝,拖著這還沒好的傷趕來的……”
祁冠宇臉色慘白,指著心口處微微滲著血色的創傷。
“哦,祁兄不必擔心,我將才已經確認過了,天下茶莊的茶葉沒有問題,等我回去稟告父王,他一定會還天下茶莊一個公道?!?
祁冠宇微笑,“……如此,便好。只是玄宸兄也知道,我的身份在玄武多有不便,還望……”
“明白,明白,我欽慕祁公子才華許久,自當盡地主之宜,祈公子在此放心養病便是。”
玄宸還想再說些什么,可見到祁冠宇越發慘白的臉色,踟躕再三,囑咐了祁冠宇和陸小妹兩句,還是拱手告辭了。出了天下茶莊,玄宸頓足轉身。
“公子,怎么了?”女扮男裝的黃衣侍衛湊上前,關切地問。
玄宸蹙眉,將才那喚作陸小妹的女子容貌感覺在哪里見過,比那日國宴上的傾城絕色,愈發令人難忘。她明明,并不漂亮,甚至連身邊的侍女的姿色也比不上,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令他十分在意。祁冠宇和她究竟是什么關系?九州中的青龍國最杰出的王子被選為青州第一弟子,文武雙全,風華絕世,為何他會出現在這里……
玄宸搖頭,父王說他資質平庸,性格軟弱,看來是一點也沒錯的。他果然不明白……
玄宸默默收回了目光,“沒什么,走吧。”
櫻花繼續飄落,茶水沸騰咕咚。
樹下還是兩個人,白衣,黑衣,氣氛寧靜詭秘。
祁冠宇倚在櫻樹上,看著滿眼櫻花落雪,悠悠道:“我為何在此,你就連問也不問一聲么?”
“有什么好問?”陸小妹沒有回身,聽罷身后男子的低語輕笑,“你來幫我解圍,是想讓我感謝你,順便以身相許?祈公子,您身份尊貴,我只是普通人一個,我們,并不合適?!?
祁冠宇苦笑自嘲:“可你為什么總是出現在我眼前呢?即便此刻你背對著我,我卻似乎還能感到,你在意我,你心里也有我對不對?但你為何就是不承認呢?”
“你來……幫我,我很感激……”
陸小妹只覺得胸口憋悶,一種說不出來的苦澀在心里蕩漾開來。這次,他拖著病體,聽說自己有了危險,便匆匆趕來……她也不是鐵石心腸,怎么會無動于衷?
九州各國的王室,都有專門的畫師為王侯公子們畫像。玄宸認得祁冠宇也在她的意料之中。祁冠宇的樣貌和身份,的確是幫她解除危機的最好的一張王牌。
然而,她寧可冒著掉腦袋的風險,也不想用。
用了,便是欠了他人情。世上所有的債中,這人情債,最難還。
其實她也不怕難還,若是換了旁人,她早就投奔去了,可這個人偏偏是祁冠宇。
她如今自身難保,四面楚歌,他能帶她離開這是非之地。然而,她怎么不會知道,自己會邁入另一個是非之地?在這里,自己至少還有天下茶莊,還有熟悉的故土……
“祁冠宇,你離開玄武吧!我不會那么容易死,還是那句話,就算我身首異處,也斷不會入青州半步。”
身后之人良久無言,終輕聲感嘆:“這櫻花,開得真是好……”
察覺到聲音的不對,陸小妹驚慌轉身,扶住依靠在櫻樹下昏厥過去的男子,“祁冠宇!醒醒!來人!”
……
“小妹!”尚陽盯著自顧自擺弄著一叢色彩繽紛的牡丹花瓣的少女,皺眉反問,“他就這么賴著不走?明明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你若是拉不下臉來趕他走,我來趕!”
自那日祁冠宇傷口破裂,便在天下茶莊住下了,這一住,就已經過了七日。
陸小妹從一堆花瓣中抽出手,輕輕地掩上了盛放干花的檀木盒,拉過了怒氣沖沖的尚陽,“坐,我有話想和你說。”
“怎么了?”尚陽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雙手搖晃著女子的雙肩激動道:“你不會是被他蒙了眼,要跟他走吧?你知不知道,一切都只是他……”
陸小妹被他搖得發暈,拉住他的手,“我知道,所以你且莫氣莫急,聽我把話說完?!?
“哦。”
尚陽沉默了,等著女子說話。雖然這丫頭偶爾會不正經,但是在正事上還是很靠得住的,他先且聽聽無妨,大不了他明日自己去和那陰險男說理去!
“尚陽,明日你離開這里吧,離開都城,我會給你足夠的盤纏,憑你的醫術,在哪里都……”
“等會兒!”尚陽一聽就趕到不對了,“你要趕我走?。俊?
陸小妹蹙眉,輕抿的嘴唇已經沒了血色,心一橫,“是?!?
尚陽瞪大了眼,難以置信:“為什么?尚家全家都沒了……只剩下你我二人,你卻要攆我走???”
“是。”
“小妹……”尚陽已經激動地站起身,雙手搖著她雙肩,“你是不是因為天下茶莊最近被玄武王盯上了,怕牽連我,所以才攆我走?我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啊,要走的話,我們也要一起走!”
“不,我不能走。”她仰起頭,直視男子,“天下茶莊現在有危險,我不能自己離開。尚家沒了,我不能再毀了天下茶莊,但是你不應該再受牽連,你……”
尚陽緊緊擁住她,“你不走,我也一定不會走,大不了,一起死!”
“求你了……別再因為我而死,我費盡心機,小心謹慎,可尚家還是沒了,有一日你若也不在了,我可能真的要瘋了……”
她眼底浮現出上一世的畫面,一切冤孽的起始,似乎都因為自己的一個決定。她已經承受不了太多了,步步艱辛,左右為難,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尚陽終忍不了壓抑在心口的感情,緊緊地抱著一直想擁抱的女子,“小妹,我對你的心意,你是知道的。你就算是不能回應我,也不能攆我走。師父在世的時候,我曾經答應過他,一定會照顧你。我是不會走的?!?
在尚家,他們是兄妹,舉止親昵,青梅竹馬。她的好,只有自己知道。那個祁冠宇并不了解,這個女子要比誰都令人心疼。雖然他出身比不上他,文武也比不上他,但至少他對她的感情,不輸給那個狡詐的男人一分半豪,他可以為她豁出性命,那個人不行!
那個祁冠宇,分明是有著不可告人的預謀,算計般地接近,利用,交易,買賣……
他實在不懂那些王侯貴族,為何可以用感情來做交易。在他心里,哪怕一點,也不容許自己的愛被染上世俗的灰塵。哪怕看似可憐,哪怕被人嘲笑,哪怕終究自己什么也得不到,他都一心一意地守護著自己的愛,不許任何人踐踏玷污!
“傻子……”
陸小妹微微哽咽,再也無話可再說,無力地捶打尚陽的脊背。她還有什么好說?唯獨這個人,是她僅有的慰藉。雖然打鬧嫌棄,可終究只有他一個,從始至終,陪著自己,在這孤獨的異世,還有一抹溫情在。
……
“莊主,還不歇息么?”
鬢發花白的老仆役恭敬地敲門,應聲而入,提著紅木食盒,“莊主近日被繁事滋擾,夜里也睡不好,我派下人做了些吃食,莊主用些再歇下吧?”
“黎叔,有酒么?”
陸小妹倚在湘妃榻上,披散著頭發,正輾轉難眠。
黎叔輕輕地將食盒放在桌上,慈愛地笑道:“莊主輕易不飲酒的,今日是怎的,竟想討酒吃了?”
“平日吃多了茶,太清醒了,偶爾想糊涂一回。太清醒,也好累?!?
“空腹飲酒傷身,莊主先用些,老奴這就去取酒。”
打開食盒,一股桂花的清香和蓮藕的清新撲面而來。陸小妹微笑,捻起一片藕放入口中,芬芳甘甜,甚是爽口。
天下茶莊的糯米藕,是她的特有的宵夜。三年前陸瑜還在的時候,她還經常吃。曾經貪嘴,陸瑜不讓她多吃,她還偷偷潛入膳房狂塞了滿嘴,還被黎叔撞了個正著……
“莊主,這酒甚烈,莫要多飲了,醉了就不好了。”
“謝謝黎叔,您年紀大了,也早些歇著吧,害你為我擔心……”
“莊主客氣了,陸公子走之前交代過,一定要我照顧好姑娘,最近這接二連三的事端,件件都是沖著姑娘而來,依老奴來看,姑娘是不是應該避一避風頭?畢竟天下茶莊雖然富有,卻無法抗衡王權,難免會有不周,姑娘……”
“黎叔,”陸小妹仰頭飲了一大口烈酒,“我才是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