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樂剛一失神,就見長平帶著幾個丫頭端了飯菜進來,道:“天已經大亮了,王妃和小少爺也餓了吧,廚房剛好熬了小少爺喜歡的竹筍雞肉粥,小少爺要多吃一點啊!”
幾個丫頭麻利的擺好了桌子。
明樂笑著攜了易明爵的手入席,長平盛了粥遞到兩人跟前,明樂見到明爵還是有些不自在就笑了笑道:“你們不用留在這裡伺候了,去幫我到庫房找些好的藥材來。然後去我的嫁妝裡頭看看,值錢的首飾挑幾件出來。還有我記得裡頭有幾套是外祖母傳下來的頭面,采薇的眼光好,你去選一套適合年輕姑娘佩戴的,我記得年前太皇太后那裡送了幾匹西域過來的布料,是不是還有的剩,也取出來,一會兒我有用。”
淳安郡主留下來的都是好東西,更別提是老郡王妃壓箱底的幾套頭面了,隨便捧出一樣來都是千金難求的珍品。
明樂突然擺出這麼大的手筆來,幾個丫頭都吃驚不小,轉念一想再看看對面的易明爵突然就心花怒放,一個個爭先恐後歡歡喜喜的去了。
世家大族都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好在明樂姐弟不是在家族規矩的束縛下長成的,所以平時吃飯的時候對餐桌上的禮儀並不十分注重。
姐弟兩人一邊用膳,一邊隨意的交談。
明樂近期多在家裡養胎,很少出門,而明爵也不是個喜好論人是非的個性,所有的話題圍繞著明樂的肚子和八方、四海的生意在轉。
明樂喜歡甜食糕點,而明爵和她的口味恰好相反,粥也喜歡用鹹的。
今天的這一道竹筍雞肉粥顯然是很合他的胃口,一臉吃了三碗。
明樂看在眼裡,忍不住的發笑:“我瞧著你也就表面看上去沉穩,上了飯桌還跟個孩子似的,就算再好吃,也不能一次把自己吃撐了吧?”
彼時易明爵手裡的一勺粥剛好送到嘴邊,聞言他手下的動作瞬時頓時,似乎僵硬了一瞬,竟然慢慢的把勺子放下去。
明樂看著他的舉動不免一愣,詫異的擡頭看他,幾乎是哭笑不得:“怎麼了?我不過是開玩笑的。一直就知道你嘴刁,難得有合胃口的,多吃一點。”
“我——吃飽了!”易明爵的神色竭力的保持自然,輕輕的把碗放回了桌子上。
明樂看在眼裡,直覺感到有些怪異,可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出哪裡不對。
易明爵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子對面,不知道在想什麼,眼神又略有幾分遊離。
明樂又吃了兩口粥也跟著放下碗筷。
易明爵見狀,這才收拾了散亂的思緒看向她道:“你吃飽了?前天在宮裡遇到姐夫,他好像說的胃口一直不太好。”
“最近已經好多了,你也知道,我的飯量本來就小。”明樂道,取過旁邊的帕子擦了擦嘴,笑道:“靖襄那裡的事,宜早不宜遲,一會兒我就收拾進宮去。這件事,沒有萬一,一定會到此爲至,你放心吧!”
“嗯!”易明爵點頭,臉上的神色卻是很淡,似乎並沒有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爵兒,我相信你的眼光,只要是你看重的姑娘,在我看來就是頂好的,是這天底下獨一無二的,所以你不要因爲我而忌諱什麼。畢竟是你娶親,只要是你喜歡的就好。而且我們十少爺的眼光獨到,我也是信得過的。”想到昨夜宋灝說過的話,明樂臉上調侃的笑容慢慢斂去,變得平和而淺淡,看著易明爵字斟句酌的慢慢說道。
這一番話,可謂推心置腹。
易明爵緩過神來,聞言卻是下意識的在心裡嘀咕:我本來也沒把你的想法考慮在內的好吧?
誠然,這句話他是不會說出來的,只是隔著桌子對明樂露出一個笑容道:“我知道了!”
自己情深意切的說了真麼多,差不多已經真情流露了,不曾想對方也只用了這樣可有可無的四個字來打發她,明樂突然對這拐彎抹角試探的把戲也失去了興致,笑道:“我的話你記著就好。既然你現在還不想叫我知道,那我也不勉強。就像你說的,現如今我佔著一個你姐姐的名分,等到你什麼時候準備停當要娶人家過門了,記得提前給我打招呼。雖然父親和母親都不在了,可我們也不能委屈了人家,到時候我會替你準備一份最豐厚體面的聘禮,一定要讓新娘子的孃家滿意的。”
“她不會計較這些的。”易明爵下意識的脫口說道。
“嗯?”明樂的眼睛一亮,手中茶盞下意思的頓住,再次擡眸朝他看去。
易明爵這才察覺自己失言,臉上神色難掩的惱怒碰觸到明樂好整以暇的目光,臉上突然紅的厲害。
明樂既然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他再過分遮掩就說不過去了,於是就模棱兩可的應了聲道:“回頭再說吧。我今天還得去錢莊一趟,要先走了。”
“好!”見他漱了口起身,明樂也沒阻攔,走過去替他整理了一下領口,微笑道,“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這一次不是打趣,明爵尷尬之餘臉色還是不覺的微微一紅。
隨後他笑了笑,和明樂略一點頭就先行離開。
明樂站在廳中沒有動,看著他越發挺拔硬朗是身影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下,只覺得滿心滿眼都被那些暖暖的光影浸泡著,說不出的滿足和歡快。
長平準備好禮物從門外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她正對著空蕩蕩的院子笑的甜蜜,不由的大爲驚奇,不過同時卻更是被她的好喜慶情緒感染了,笑著問道:“小少爺走了嗎?王妃怎麼一個人笑的這麼開心?”
“我自然是開心的。”明樂深深的吸進一口氣,毫不掩飾自己心裡激盪的喜悅情緒,“應該用不了多久爵兒就要娶親了,我還哪有不開心的道理。”
說著就身心愉快的往門外走去:“走吧,回去準備一下,進宮!”
“是!”長平含笑跟上。
周管家備了車,還是由趙毅親自帶著侍衛一路護送著車駕出了王府大門。
一路上幾個丫頭嘀嘀咕咕的議論著,每個人都是眉飛色舞。
在她們看來,明樂這樣興師動衆的進宮去給榮妃和靖襄公主送禮,明擺著就是要把明爵和靖襄公主關係確定下來。
只不過她們各自也都知道,這種事,在雙方面正式談開,板上釘釘之前是不能亂說的,所以也不敢亂嚼舌頭,一路上只就嘰嘰喳喳的談笑。
鳳鳴宮。
榮妃收到明樂突然到訪的消息大爲意外,一時間眉頭皺的死勁,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對身邊的秋靈喃喃問道:“秋靈你說她怎麼會突然過來了?”
秋靈嘆一口,知道榮妃心裡沒底,面上就儘量把情緒壓下道:“娘娘,攝政王妃從來不做無用功,其實您心裡不是已經有數了嗎?奴婢猜想她這一趟來,八成會是和靖襄公主有關的。”
“說起來都是昌珉那個害人的東西鬧的!”榮妃滿面怒氣的一拍桌子。
她一直以爲在宮外劫走昌珉公主的人是明樂,所以理所應就覺得是那個女人在明樂跟前添油加醋的說了什麼。
“娘娘,先別管這麼多了,您先去更衣吧,攝政王妃的儀仗再有半刻鐘就要到了,奴婢先去門口等著。”秋靈說道。
“嗯!”榮妃定了定神,點點頭。
秋靈帶著幾個宮女先去鳳鳴宮的門口守著,果然約莫半刻鐘的功夫之後遠處就看到明樂的轎子到了。
“奴婢給王妃請安!”秋靈快步下了臺階,帶著衆人行禮。
轎子落地,明樂扶著長平的手走出來,目光一瞥先是掃了眼頭頂鳳鳴宮的牌匾笑道:“起來吧,本王妃這次來的唐突,沒有提前跟皇貴太妃打招呼,應該不會打擾她吧?”
“王妃說哪裡話,您過來,咱們太妃娘娘也是歡喜的很。”秋靈微笑說道,目光微微向遠處延伸,看到後面跟著的幾個丫頭手裡捧著的錦盒布匹心裡大惑不解,不過她向來都懂得分寸,一個字都沒有多問,直接側身給明樂引路:“王妃請!”
明樂的脣角含笑,那笑容不說有多熱絡,但是因爲她的容貌本就極盛,此時整張臉孔沐浴在陽光下就有種豔光逼人的感覺,叫人驚豔不已。
秋靈本本分分的在旁邊引路,榮妃已經換了衣裳從正殿裡頭迎了出來。
“王妃大駕光臨本宮有失遠迎,還請王妃不要緊見怪纔好。”榮妃笑道,走上前來,親自執了明樂的手。
長平識趣的退到一旁。
明樂回她一個微笑道:“是我不請自來,也不知道皇貴太妃是不是還有別的事情要忙,我這樣貿然上門,不打擾吧?”
“我能有什麼事,一點宮務而已,早一兩個時辰或是晚一兩個時辰的,沒什麼關係。”榮妃道,目光一瞥看到她身後那些捧著禮物的丫頭,心跳不由的微微一滯,不過她做戲的功夫從來都是首屈一指,下一刻已經不動聲色的擡手撫上明樂的腹部道:“這已經是第四個月了吧?前兩天你進宮的時候我也不得空和你說說話,最近可好?”
“好多了。前兩個月鬧騰的厲害,估摸著該是個頑皮的。”明樂道,脣角揚起的笑容也不覺軟了三分。
迄今爲止,除了她和宋灝還有身邊的幾個心腹,還沒有其他人知道她這一胎懷的是雙生胎,所以明樂也不點破,只就順著榮妃的話茬應了兩句。
榮妃寬慰的笑了笑。
旁邊秋靈就小聲的提醒道:“娘娘和王妃還是進殿裡說話吧,王妃剛走了一路,也該累了。”
“你瞧瞧我,就只顧著說話了,來進去說!”榮妃一拍自己的額頭,笑著牽起明樂的手進了內殿。
明樂沒有拒絕她的親暱,和她一起進了殿裡。
長平落後一步,對後面跟著的小丫頭們使了個眼色。
丫頭們十分機靈,立刻會意,紛紛止了步子捧著禮物等在院子裡。
榮妃和明樂進了正殿落座。
榮妃自然知道她此來的意圖不簡單,若是換做旁人,她一定會等著對方先開口,可是對面這人是明樂麼——
自作聰明的事她是不會做的。
“王妃有孕在身不宜飲茶,曲嬤嬤本宮那裡不是有她們新近送過來的百花蜜嗎?你去取來,給王妃嚐嚐。”榮妃扭頭吩咐道,“秋心你也去,看看小廚房有什麼可口的點心也送幾樣過來,記住,王妃喜歡吃甜的。”
“是,娘娘!”兩人應道,福身退下各自去忙。
明樂臉上的表情平靜,只就微微一笑,對身邊長平輕聲的道:“叫她們把東西拿進來!”
“是,王妃!”長平領命,快步走到門口,對侍立在院子裡的八名婢女道:“把東西捧進來吧!”
“是!”婢女們齊聲應道,個個低垂著腦袋邁著小碎步快步走進門來,在長平有意的安排下在榮妃面前站成兩排。
“王妃,您這是——”榮妃的心頭微動,立刻捕捉到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遲疑道。
明樂不過淡淡一笑,對長平道:“打開吧!”
八名婢女,其中兩個手裡捧著三尺見方雕工精緻的紅木盒子,三個手裡託著沉甸甸的托盤,還有一個捧著個小一些的錦盒,再兩名手裡則是捧著布料,榮妃一眼就認出來,那是早兩年從西域進貢過來的金絲繡錦。
這種錦緞,論及華美程度不輸宮裡繡孃的手藝,雖然不及蜀錦和江南特產的錦緞輕薄,但是貴在質料講究,料子十分之堅韌,並且染色時也用了西域特有的染料配合,色澤可以保持十幾二十年不變,永遠都光亮如新。
這種金絲繡錦,當初由西域一個商人進獻,總共不過二十匹。
當時因爲這料子略顯厚重,宮妃們並不十分喜歡,只有林皇后留了兩匹也是扔進了庫房,孝宗隨手賞了幾匹給前朝辦差得當的功臣,剩下的大概七八匹則是由姜太后收著了。直到很久以後有宮裡的繡娘透露,姜太后的朝服穿戴了一年多依舊色彩明豔如新,衆人才紛紛注意到這金絲繡錦的好處。達官顯貴家的女眷,衣物更新的快,用這料子凸顯不出什麼來,而用來做朝服的話,卻是百裡挑一的好料子。
可那個時候時過境遷,這料子便是千金難求了。
明樂如今碰了這樣貴重的禮物上門,榮妃心裡就越發的沒底。
明樂卻沒注意她的反應,只對長平道:“打開吧!”
長平走上前去,把丫頭們捧在手裡的盒子打開,並著連帶著托盤上的紅布也一起掀了。
兩個紅木盒子裡,琳瑯滿目都是各式各樣時下最時興的釵環首飾,並且樣樣都是精品。三個托盤上,一對玉如意,一尊白玉觀音小像,一套胭脂水粉。最後一個小匣子裡的東西最爲金貴,是一整套藍色寶石鑲嵌的純銀頭面,銀色雪亮,做工精美講究,藍色的寶石灼灼生輝閃爍其中,賞心悅目,看的人眼前立刻就是一亮。
這攝政王妃,好大的手筆!
若不是太過了解明樂的個性了——
這麼一大堆價值連城的東西捧上來,用作易明爵娶妻的聘禮都是綽綽有餘。
榮妃和秋靈同時一驚,心裡更是本能的警惕起來。
“王妃,你這些東西是——”榮妃勉強定了定神,心裡卻是跳的厲害。
“聽說靖襄被昌珉氣病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那丫頭是個討人喜歡的性子,希望她無礙纔好。”明樂道,脣角帶一抹淺笑平和而雅緻。
她說靖襄公主是被昌珉公主“氣”病的,而非中毒,言下之意便是要埋下那件事。
而且她來,也只是探病而已,並且隻字不提宋灝。
按理說如果明樂是真的來探病的話,就應當以宋灝和她兩人的名義來的,可是現在她卻故意的模糊不提。
榮妃心裡跟明鏡似的,立刻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她這便是要以這麼厚重的一份禮物來塞他們母女的嘴了。
一句明白話也不必多說,目的就擺在那裡。
看來靖襄真的是一廂情願,一丁點兒的機會也沒有了。
雖然早有準備,此時榮妃的心裡還是忍不住發苦,可是在明樂面前她也不能表現出來,只能僵硬的扯出一個笑容道:“勞煩王妃費心了,靖襄她何德何能,還要您親自探望。本來還該謝謝貴府的柳侍衛幫忙診治,該是本宮和靖襄登門拜謝攝政王和王妃的。”
“咱們之間,不必這樣計較,不管是誰來走這一趟都是一樣的,您說是不是?”明樂道,目光掃了眼婢女呈在眼前的禮物。
榮妃正在兀自失神,秋靈心裡一急,連忙悄悄的扯了下她的袖子,提醒道:“娘娘?”
榮妃一驚,扭頭看到明樂含笑的目光,忙是擠出一個笑容道:“那本宮就替靖襄謝謝王妃的關懷了。秋靈,把東西收下吧!”
“是!”秋靈點頭,招招手帶著幾個婢女把東西捧下去收好。
榮妃強撐著臉上笑容道:“難爲王妃還記得靖襄,不過現在她正在病中,王妃您如今的身子金貴,還是不方便叫她過來當面道謝,過幾日等她好了,我再讓她去您府上當面道謝。”
“都是自家人,皇貴太妃不必客氣。靖襄是殿下的侄女,本王妃關懷一二也是應該。”明樂淡淡說道。
榮妃用力的捏著手裡帕子,本想就這樣把事情糊弄過去息事寧人也不無不可,可是看著明樂似笑非笑的眼神,怎麼都還是覺得不能徹底放心,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王妃,靖襄是被我寵壞了,她是小孩子一時意氣,那天和昌珉之間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起了爭執,我問她她也不說,想必也不是什麼大事。說起來也是她身邊的兩個丫頭不頂用,也不知道勸著點兒,人我都一併處置了。不過不管怎麼說昌珉的輩分都在靖襄之上,靖襄和她起了爭執難免於名聲有損,所以這件事也請王妃幫忙遮掩一二,也給她全個面子。”
榮妃說的懇切,這件事表明了易明爵是對靖襄公主無意,那就必須當成沒這回事,否則吃虧的還是靖襄公主。
“這是自然的!”明樂點頭,雖然是靖襄公主一廂情願,但既然明爵也想息事寧人,這個順水人情她自然是不會吝嗇的。
“有勞王妃費心了。”榮妃心裡鬆了口氣,也顧不上靖襄公主那裡知道了這消息還到底會不會傷心,只就自顧對明樂說道:“說起來襄兒這孩子也是不成氣候的,昨兒個我數落了她兩句叫她收收性子,她還跟我鬧脾氣。這馬上就要嫁人了,還是一驚一乍的,將來到了婆家可不是要被笑話死了。”
“哦?”明樂聞言微微一愣,臉上卻是不顯,隨口問道:“靖襄要議親了嗎?卻不知道中意的是哪家公子?”
“說實話,她那個性子將她嫁給外人我還真是不放心,思來想去,還是將她嫁給我孃家的侄兒,親上加親的好。”榮妃笑道。
靖襄的婚事前兩天進宮的時候還沒聽過風聲,現在卻是已經定下來了?
明樂有些詫異,不過轉念一想也就瞭然——
榮妃這是快刀斬亂麻,唯恐這件事還有後患,一則要斷了靖襄對明爵的念想,二來也是爲了對她表明心計,叫她放心。
這個榮妃辦事,從來都是滴水不漏的。
其實明樂原還想要告訴她不必如此,不過再想想,又覺得是榮妃自己的家事,所以便沒有多言,只道:“回頭事情定下來了,皇貴太妃記得著人知會我一聲,我也好叫人提前給靖襄準備些禮物纔好。”
言辭之間,全然都不在意。
一直到剛纔之前長平等人都還以爲她此次進宮是得了易明爵的囑託,過來試探榮妃母女的口風的,此時才察覺事情的風向不對,不由的面面相覷。
曲嬤嬤和秋心捧了茶點上來,明樂喝了一小杯百花蜜調製出來飲品,口感極佳,甜中帶酸,十分爽口。
榮妃見她喜歡,就叫人取了一小罈子給她帶回去,明樂沒有推拒。
兩人又閒聊了兩句,看著如日中天已到晌午,明樂就起身告辭。
榮妃剛要留飯,就見外頭一個宮女快步走進來,向榮妃面前呈了一物上來:“太妃,方纔侯府有人遞了尚書夫人的牌子進宮,說是尚書夫人求見。”
這個尚書夫人,自然就是戶部尚書章輝的妻子陳氏了。
榮妃皺眉——
難不成陳氏也是和老夫人一樣,過來攪和這門婚事的嗎?
她的面色不覺一沉,也就沒了留明樂用膳的心情,順水推舟道:“本宮送王妃出去吧!”
“不用了,既然尚書夫人要來求見,皇貴太妃就先忙著吧。”明樂道,與她略一頷首,扶著長平的手往外走。
寢殿。
這兩天靖襄公主情緒都很低落,雖然沒有大吵大鬧,但是整個人卻沉靜了不少,大多數的時候都一個人倚窗沉思。
宮女亞茹捧著一盅燕窩進來,見她趴在窗口吹風,趕緊放下手裡的湯盅走過去把她從窗口扶開,一面轉身去關了窗子,一邊關切道:“公主怎麼又在這裡吹風,這病纔剛剛見了氣色,可不要再感染了風寒。”
“我哪有那麼嬌弱的。”靖襄公主彎了彎脣角,一點淡淡的笑容浮現在臉上,臉色還是略顯幾分蒼白。
亞茹盛了一碗燕窩遞給她,“廚房已經在準備午膳了,公主先墊墊肚子。”
“嗯!”靖襄公主點頭,捧著碗小口小口優雅的吃著,依舊還是有些心不在焉。
亞茹卻未察覺,只就笑瞇瞇道:“攝政王妃來了,說是探公主的病,在正殿和娘娘聊了有一會了,還帶了許多價值連城的好東西來呢,光是那套藍色寶石的頭面就千金難求,奴婢悄悄的跟過去看了,實在是漂亮的緊,最合適公主不過了。一會兒娘娘應該會留王妃在鳳鳴宮用膳,公主肯定是要作陪,奴婢先給您挑衣服吧。”
靖襄公主一愣,雙手用力的捧著那個小碗,指關節都掐的微微泛白。
攝政王妃來了,可他卻依舊沒有露面,再加上那麼厚重的禮物意味著什麼——
只要稍微想一下就能明白。
所以,果然到頭來還是自己一廂情願的一場空,這回是該真的清醒了吧!
亞茹見她的臉色不好,不由的慌張起來,“公主您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要奴婢去宣太醫嗎?”
“哦,我沒事!”靖襄公主回過神來,把碗放到桌子上,擡頭對她笑笑,“給我準備衣服吧,省的一會兒在王妃面前失禮。”
“哦!”亞茹將信將疑的看她一眼,見她確實沒什麼,於是也不多問,去裡間的櫃子裡甄選衣物,很快便捧了一套水綠色的荷葉邊宮裝出來服侍她換上,又重新梳妝妥當,兩人就出了門。可是到了前殿已經人去樓空,只有秋心在收拾桌子。
“公主來了!”見到她來,秋心卻是十分歡喜。
“聽說小嬸嬸來了,我來看看,怎麼她人已經走了嗎?”靖襄公主道。
“是啊,王妃說王府還有事情要處理,就先走了,原本娘娘是想要留飯的。”秋心道,突然想到了什麼,就笑的越發燦爛了道:“對了,王妃送了許多漂亮的首飾給公主,娘娘讓暫且放在偏殿了,公主去看看吧。”
“好!”靖襄公主笑笑,帶著亞茹去了偏殿。
那些東西暫時還沒有入庫,都擺在偏殿的暖閣裡,守門的宮女一邊引著她往裡走一邊讚不絕口道:“王妃真是心疼公主呢,娘娘都說了公主只是偶然風寒,王妃還親自過來探望,那些首飾真是好看。”
靖襄公主臉上掛著得體的笑容,微笑道:“是麼!”
“可不是。尤其那套藍色寶石的頭面,我聽采薇姐姐說,是王妃從老憫郡王妃留給她的嫁妝裡頭拿出來,是出自前朝有名的工匠司徒老先生之手,現在再也做不出來了呢。”那宮女喜滋滋的不住解說,引著靖襄公主進去,把東西一一指給她看了,最後獻寶一樣小心翼翼的把那套頭面捧著送到靖襄公主面前:“公主您看!”
靖襄公主取了裡面的鳳釵在手裡端詳,自然一眼就能辨認,這套頭面價值不菲,采薇的話定然不假,這應該是王妃用來壓箱底的東西。
對方送了這麼重的禮,意在與她劃開界限,同時,亦是委婉的保全了她的面子,這樣相比之下,她突然就覺得自己做的事情很可恥。
靖襄公主握著那簪子愣了半晌,直到亞茹提醒她道:“公主?”
靖襄公主回過神來,對那宮女問道:“王妃走了多長時間?”
“就一會兒吧,半刻鐘還不到。”宮女回道。
靖襄公主的眸子一閃,突然就下定了某種決心,把鳳釵放回錦盒裡,捧著那個盒子跑了出去。
兩個丫頭始料未及,下一刻亞茹就驚呼一聲快跑著跟了出去。
從鳳鳴宮出宮,一定要取道御花園,靖襄公主抱著那個錦盒提著裙子跑的飛快,後面亞茹撒丫子狂追也還是被她甩下去一大截。
這邊明樂的轎子從鳳鳴宮出來,本來是想直接回王府的,路上卻突然改了主意,擡手招呼了長平過來吩咐道:“不回府了,我去看看太皇太后。一會兒你叫人去御書房看看,若是王爺和皇上不忙的話,就叫他們一起去萬壽宮用午膳吧。”
按理說,她去萬壽宮,如果姜太后不主動留飯,她也不好賴著不走,可如果宋子昇和宋灝也去了,就大不一樣。
想著宋灝和姜太后之間那種彆彆扭扭的關係,別說明樂了,就連長平看著都暗暗著急。
“是,奴婢知道了。”長平微微一笑,往旁側推了兩步,剛要招呼跟在後面的雪晴去御書房送信,卻見後面一個人快跑著追了過來。
“王妃,後面好像是靖襄公主追來了。”長平皺眉,對轎子裡的明樂小聲通稟。
彼時明樂正在閉目養神,聞言也是大爲意外,猶豫了一下就一揮手道:“停轎。”
轎伕落了轎,長平扶著明樂的手出來,回頭,果然是靖襄公主氣喘吁吁的追來了。
“靖襄見過王妃!”深吸一口氣,勉強壓制住呼吸,靖襄公主快走兩步走到明樂的跟前屈膝見禮。
“你不是病著嗎?不用多禮了。”明樂示意,長平馬上上前扶住她。
她一路跑過來,雖然跑的距離不是太遠,但到底是個養尊處優的女孩子,渾身上下都有些發抖。
“公主還在病中,怎麼跑的這麼急?可別再著涼了。”長平握住她的手臂,想了想記得明樂有帶了披風過來,就去轎子裡取出來給靖襄公主披上。
因爲是明樂的披風,靖襄公主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要推拒。
“披著吧,再要受了涼就不容易好了。”明樂按下她的手。
她的表情雖然沒有多少熱絡,但是卻也和氣,靖襄公主猶豫了一下,最終卻是沒有拒絕的道了謝,屈膝一禮道:“謝謝小嬸嬸。”
明樂微微一笑,隨後目光就落在她抱在手裡的錦盒上,露出探尋的神情來。
靖襄公主察覺她目光的落點,心下一陣緊張,她的手不覺用力的抓著盒子,似乎很是積攢了一陣子才鼓足勇氣,咬牙將那錦盒遞到明樂跟前:“小嬸嬸厚愛,靖襄受之有愧,這麼貴重的禮物,請小嬸嬸收回去吧!”
不要?這是什麼意思?
明樂心裡覺得有趣,只就微微含笑看著她,並沒有去接那個盒子,慢慢說道:“聽說你病了,這只不過是我這個做長輩的一點心意。”
話雖這樣說,她還是順勢給了長平一個暗示。
長平立刻揮揮手,把轎伕和隨行的婢女都趕到了五丈開外,自己也往旁邊挪出去幾步注意著周圍的動靜。
靖襄公主緊張的用力抿著脣角,看了明樂一眼就微微垂下眼睛掩飾自己的情緒。
明樂也不急,只就耐性很好的等著她。
靖襄公主猶豫再三,終於鼓足了勇氣,開口道:“小嬸嬸,我有話要跟你說。是——關於那天我和昌珉姑姑爭執的事情。”
“嗯!”明樂淡淡的點頭,等著她繼續,心裡卻覺得這個女孩子十分的有趣。
靖襄公主咬著嘴脣,深吸一口氣,用力的抓著手裡的錦盒垂眸不去看明樂的眼睛,認真說道:“我知道小嬸嬸今天爲什麼進宮來,也知道您是爲什麼要送這些東西給我的,可是這些東西我受之有愧。我的事情,十少爺應該已經和您說了吧。其實沒什麼的,只是上元節那天在宮裡偶然遇上,說了兩句話。因爲十少爺他人很和氣,所以後來幾次在宴會上看到了彼此也寒暄兩句,後面也是我做的不好,本來應該避嫌的,不曾想被皇姑看在眼裡就誤會了。前天宮裡的宴會,我在花園裡遇到十少爺就和他打了招呼,後來皇姑就找上來冷嘲熱諷說了好些難聽的話。當時——當時——”
靖襄公主說著就慢慢的紅了臉頰,一則羞愧一則尷尬,猶豫著不知道該如何繼續。
明樂此時卻是十分詫異,她萬也不曾想到靖襄公主會主動追上來和她坦白這件事的,不過看她現在這副表情,卻是沒有什麼算計的。
“你喜歡爵兒嗎?”見她無法繼續,明樂突然問道。
靖襄公主臉頰一紅,猛地擡頭看了她一眼,隨後又飛快的垂下眼睛,苦澀笑道:“小嬸嬸,對不起!”
“嗯?”明樂沉吟,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靖襄公主深呼吸了兩次,總算是稍稍平復了情緒,這一次她勇敢的擡起頭,用忐忑的目光直視明樂的臉孔道:“我明知道不該在這件事上用心計,可我——還是用了。當時皇姑上門尋釁,冷嘲熱諷說了很多難聽的話非要我承認對十公子有意,我知道她是在故意激我,我本來可以直接回避的,可是當時周圍沒有外人,我就動了念頭,佯裝中計和她爭吵起來,也說了同樣的話去刺激她,直到最後把她逼急了。”
靖襄公主說著,臉上的表情就漸漸有些羞愧的無地自容:“皇姑的性子,是經不起別人挑撥的,後來她就掏出一個瓶子跟我說是毒藥。我以爲她是嚇唬我的,可是當時又像是魔障了一樣,更希望那毒藥是真的,爭執之下就把那藥給吞了。”
如果那瓶毒藥是真的,那麼她就有了機會搏一把,畢竟眼前呈現的情況是她爲易明爵服毒。
可是現在賭桌上的結局擺出來,她已經一敗塗地。
靖襄公主的腦袋垂的很低,說出這些話,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心力,她不知道明樂會不會相信,可是直覺上她就是不容許自己再這樣虛僞的僞裝下去。
明樂聽她說完,並沒有馬上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慢慢的開口問道:“當時昌珉跟你說了什麼?她說如果你不喝,她就會找機會把那毒藥用在爵兒身上是嗎?”
這只是宋灝的推斷,就在前一刻靖襄公主出現之前明樂也一直保持懷疑態度。
可是這一刻,聽了靖襄公主的話,她卻是突然信了。
靖襄公主愕然擡頭,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著明樂。
當時亭子裡只有她和昌珉公主兩個人,連自己的貼身宮婢都被遣開了,明樂怎麼會知道當時昌珉公主說了這樣的話?
她看著明樂的眼睛裡漸漸呈現出迷茫的神色,不置可否。
只看她的這個表情明樂心裡已經明瞭。
“傻姑娘!”最後,明樂緩緩露出一個舒心的笑容。
在這一刻,在她心裡對這個率真又聰慧的姑娘生出了一種真真切切的好感。
而靖襄公主最終也只是慚愧的垂下眼睛,低聲道:“對不起!”
“算了!”明樂笑笑。
她不會容許有人算計到明爵的身上去,可靖襄公主這一次卻是情有可原,她的確是用了心計,可用在賭桌上的卻是她自己的性命,她應該是真的抱了一半的僥倖覺得昌珉公主身上不會真的帶著毒藥進宮,但無可否認,在這件事上,她的確是冒了奇險。
靖襄公主咬著嘴脣,滿臉愧疚的看著她。
這一幕恰是被剛巧經過附近的章夫人陳氏看見。
“夫人,好像是靖襄公主和攝政王妃!”心腹吳媽媽扯著脖子遠遠看了兩眼,對陳氏道,心裡卻是十分奇怪,“這兩個人的關係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親密了?”
陳氏的目光閃了閃,心裡同樣也是不解,不過這會兒她卻是沒有心情去計較這些的,很快就收回目光冷著臉對吳媽媽道:“這些閒事先不要管,現在最要緊的是快刀斬亂麻,先讓皇貴太妃那裡首肯把信兒的婚事定下來,其他的都先放到一邊去。”
“這事兒本來就是皇貴太妃自己要求的,想來是十有八九會成的,夫人不要太過憂心了。”吳媽媽涎著臉道,言語之間頗多諂媚之意。
陳氏的臉色卻是不善,掐著手裡帕子道:“那誰知道,只要一日之間賜婚的聖旨沒下來,我這心裡就總是不踏實,要是信兒他——”
陳氏說著就自覺失言,連忙打住話茬,警告的掃視一眼身後跟著的幾個丫鬟婆子:“這件事一定不能節外生枝,一會兒到了鳳鳴宮,你們也都注意著點,今時不同往日,皇貴太妃可是個精明的不得了的人。”
“是,夫人!”幾個人連忙答應著。
陳氏卻沒有馬上就走,又遠遠的盯著靖襄公主的方向看了兩眼。
以前她看這個嬌慣又高貴的外甥女心裡總是酸不溜丟的十分憎惡,這會兒卻是一改常態,一雙眼睛裡滿滿的都是算計,虎視眈眈的幾乎要將人生吞活剝了一樣。
吳媽媽看在眼裡,就道:“這幾年公主出落的越發美麗了。”
“哼!”陳氏卻未接茬,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眼神就又冷了冷,揮手道:“走吧,先去鳳鳴宮!”
這次可是榮妃自己送上門來的好事,她是萬萬不能放過機會,只要抓緊時間把生米煮成熟飯,賜婚的聖旨一下,回頭哪怕事情抖露出來,也沒什麼好怕的了。
------題外話------
一時沒打住,還沒寫到我想寫的地方嚶嚶嚶,要都嫁出去腫麼這麼難,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