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韋修文給我的,難不成你以為是我偷的?我白了他一眼,轉而大聲說道:“當然!”
湯凱不說話了,而是悶悶地盯著面前的紙片發呆,末了才伸手還給了我。“你收收好,以后有用。”
“你還沒跟我講這是什么東西呢!”我接過紙片,嘀咕了一句。
湯凱把鑰匙插進孔中,用力一擰,剛才片刻的寧靜立即變得喧囂起來。他的話混在發動機剛發動時突突的聲音之中,聽上去混沌的很。
“護身符,貼身放著吧。”
我納悶騷包把護身符給我干嘛,真當我去了鬼門關一去不復返了啊。立馬掏出手機,想要發短信給他,這才想起匆匆一別,連他最新的號碼都沒有存,可見我這一趟走得有多急了。
車子在路面上行駛了一會兒之后,我便覺得耳旁又歸于一片寧靜,兩側或近或遠漸漸生出一些山脈丘陵。這個地方天藍地闊,沒有工業污染,沒有城市喧囂,仿佛什么都不存在似的,但又不是那種悶悶的肅靜,而是海闊天空,心中仿佛敞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一般舒暢。
不經意間,我舒服地哼了一聲,被湯凱聽到了。
“第一次來這種曠野吧。”他說。這聲音不高不低,像是對我說,又像是自說自話,給人一些距離感,卻又不過分疏遠。這大概就是大自然對人的相處之道吧。“你們這種在大城市生活過的人,一般很難體會到荒蕪的美好。其實吧,當你什么都不牽掛,瀟瀟灑灑一個人的時候,就不會這么留戀功名了。你看。自由多好。”
似乎是應景一般,公路一側突然出現了一小片黑色的小點,緩緩地還在移動。我好奇地扒著窗子,看著那些星星點點的東西一點點變大,竟然發現是一群穿著極其樸素的人。更加確切地話,應該是破破爛爛,很多衣服上的布條都撕裂開了。露出一個巨大的窟窿。里面的襯衣盡收眼底。
不過他們似乎絲毫都沒有關注到自己身上的一樣,依舊走一步,叩拜一步。臉上被強烈的太陽光灼得黑紅。表情卻是那樣的虔誠。不知不覺,我竟有種置身天堂的感覺,整個人有如煥然一新。看來書上寫得沒錯啊,西邊果然是更加接近天堂的地方。難怪常說西方極樂世界。
車子開出去一會兒了,早就把那群人甩到了后頭。看我依然沉浸在剛才的世界里。湯凱忍不住喊了我一聲:“誒,你還真沒出過遠門啊,朝圣者沒見過?”
他這口氣有意無意總讓我覺得有些挑釁,忍不住說道:“瞎說。我也算是去過西南省的人好嗎?那里跟這里可不一樣,大大的不一樣,算了。跟你說也沒意思,你又沒去過。”
湯凱倒也不生氣。就像大學時聽到我談論晦澀經典書籍一樣,不會當面拆穿我。
“去也不能說沒去過,只不過一個人畢竟不太方便。沒想到你還真不太一樣了,一個人也能跑西南省。我急得那一塊巫術什么的挺盛行的,對你收集素材也算是有幫助。”
我沒有接話,聽著他那句“一個人去”就有種撒謊的感覺,臉上微微開始發燙。確實啊,上一次多少人陪我去,而這一次我真只剩一個人了。
湯凱估摸著是從后視鏡里看到了我通紅的臉,突然一陣緊張,趕緊問道:“你不舒服嗎?”
我被這沒頭沒腦地一句問得有些發懵,回答道:“沒有啊?”
“你有什么不舒服可一定要跟我說啊。”湯凱舒了口氣,但聲音里依舊透露著擔心,“你這種沒出過遠門的小孩,萬一產生高反,那可是不得了的事。”
什么沒出過遠門,什么小孩,我不是已經說我去過西南省了嘛。我剛想回嘴,卻突然看到公路旁的石碑上,清清楚楚地刻著現在的海拔。他還真沒騙人,我看到這個高度的時候,自己還真覺得一口氣沒上的來,好在這是在車里,也用不著害怕。
“吳恙,你看前頭。”湯凱說道。
我朝前探了探腦袋,眼睛一下子就瞪圓了。“那……那是雪山嗎?好漂亮啊,這個季節就已經有雪了嗎?那山有多高,是不是那拉孤?前面是不是就要到了,誒,那珠穆朗瑪峰是不是就在那尖尖上,你有沒有登上去過,上面是不是有不少小旗子?朝圣者是不是就要去那尖尖上?”
湯凱一口氣聽完我的問題,差點沒憋死,卻又覺得有些好笑,咯咯笑著,答道:“是雪山,雪上常年有雪你不知道嗎?不過這個季節在山腳下有時候確實能遇上下雪天。那不是那拉孤,那是景區,人很多的。珠峰怎么會被你看到,那多高啊,我可上不去,據說有人上去睡袋被吹飛,廢了一條腿呢。朝圣者去的當然是藏傳佛教的地方,去山頂上干嘛?”
他一個個解答了我的問題,我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雪山,想象著電影當中鵝毛大雪,身披長氅的景象,頓時感覺自己穿越了一個時代。朝圣者為什么不去山頂上呢,那個地方,不更接近于天堂嗎?
心之所安,便是天堂。
假如還有機會實踐那個諾言,我一定要帶秦初一到這個地方走一走,爬一爬,看看那個作弄我們的老天,究竟長啥樣。
我正想著,身體一個沒注意,腦袋又一次磕到了駕駛后座上,好在湯凱的車內飾都是皮的,我倒也沒磕疼,卻有些生氣,心想這么好開的道路,一路平坦無比,連其他車子都沒見著,你怎么突然就剎車了呢。不過轉念一想,是不是有什么動物打從車子面前經過?電視劇紀錄片中經常有的,珍稀種群動物一大家子晃晃悠悠地走過去,絲毫不客氣,車子必須得避讓。
湯凱剎車之后沒有作停留,打開車門猛地跑了過去。關上的氣力之大,震得掛在后視鏡上的平安符搖來晃去。我好奇地伸出腦袋,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沒有動物也沒有人,有的只是一輛汽車,打著雙跳燈,斜甩在一邊。這輛汽車乍一看跟湯凱的差不多,也是黑色越野,所不同的是塊頭明顯小很多,應該是城市之中用來代步的家用車,不是專門用來越野的。
站在車子旁邊的應該是車主,高高的,肚子微微隆起,穿著沖鋒衣,看樣子像是出來旅行的,似乎遇到了什么問題,黑色墨鏡下滿是愁容,見到湯凱下車的一瞬間,像見到救星似的激動。
我緩緩拉下車窗,有了上一次的經驗,我不敢一股腦拉太多,想要聽聽他們之間在交流著什么。但不知道是風太大還是距離太遙遠,我怎么豎起耳朵都聽不清。不過從中年人和湯凱之間的表情來看,談話進行的很順利。
我見湯凱跟那人聊完,笑著點了點頭,轉身往車子的方向走,才好奇地問道:“湯凱,你們聊什么呢,那人是誰,你認識嗎?”
“不認識,”他搖了搖頭,看到我期待的眼神,只好繼續解釋道:“那兩口子出來自駕游的,想去藏傳佛教的圣地上看看,結果不知道是腦子被門擠了還是怎么的,竟然沒有算好需要多少油,這在回來的路上竟然不夠了。好在我總是備得多一些,給他們一點也不成問題。”
“你給了他們,自己還夠嗎?”
“夠,只要不出什么岔子,足夠來回了。我給他們的夠開到前面的加油站,應該沒問題。我們前頭再走個幾公里,就要到原住民的村落了。這邊漢人少,大家見了面很是親切,不比親人差到哪里去,能幫上忙的話,總歸要幫一幫的。”他說完這話,關上了車門,走到后背箱那頭,拎出了一箱子油,慢慢走到中年人身邊,將油箱交給了他。
這一下,激動得那人差點要跪下。兩口子中的妻子也走出來道謝。她的頭面都裹著圍巾,臉上一副巨大的蛤蟆鏡遮住了大半張臉,依稀能看到隱隱約約的細皮嫩肉。現在城市人特別喜歡親近自然,但一親近起來,似乎就不動腦子里。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別說碰到能幫忙的車子了,就算再碰到另外一輛車,幾乎都是天上掉餡餅的運氣。
那兩人一直向湯凱道謝,點頭哈腰的,看到我從窗戶口伸出腦袋來,也對著我揮了揮手。我突然感到一股暖意從心底里襲來,甚是溫柔,也回應了一個熱情的微笑。果然,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老話不是亂說的。
兩人給汽車加滿油,便開心地準備回程。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我的眼睛突然在他們汽車的后座上,看到了一個讓我心跳加快的東西。
“哎,吳恙,你去哪?”
我聽到湯凱說這話的時候,耳邊便隨這呼呼的風聲,已經走了出來。不知道是不是太緊張的緣故,我幾乎感覺不到任何寒冷,機械般地往前跑,直到接近那輛車,一把拉開了后座的門。
那不是別的,是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土黃色,鶴身上的土黃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