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先生和魏太太的注視下,我扒著嶄新的沙發就開始干嘔起來。他們見狀立馬隔空扔了一個垃圾桶過來,魏太太則厲聲說道:“你們到底專業不專業啊!這可是從國外訂制的真皮沙發!弄臟了你們不僅沒錢拿,還得賠給我們!”
她越是這么說,我越是惡心得厲害。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感覺胃里面一陣又一陣地抽搐著,還好食道及時收住了,沒有吐出來,胃酸侵蝕著喉嚨,傳來火辣辣的刺痛感。
“誒!你們還真說對了!這房子真有鬼!你別看我助理身板小,但她是通靈體質。只要她一干嘔,這屋子保準有貓膩!”秦初一裝模作樣地說道,聽得我忍不住笑了起來,趕緊把臉埋在垃圾桶里不讓他們看見我正在發笑。這家伙真的是太能裝了。
“啊,這樣啊!”魏先生立馬就給唬住了,連聲說道,“失敬失敬,我給我太太賠個不是!那大師您看看,接下該怎么抓鬼啊?”
只見秦初一有模有樣地伸出手指,計算著飛星走勢,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掐指一算”,然后神叨叨地念了一堆我也不知道世界上那個犄角旮旯的語言,晃著腦袋,最后緩緩地睜開眼睛,定定地說道:“這鬼怪還有些厲害,你們先出去,我和我的助理得處理一會兒。等到事情結束了,你們自然會知道。”
說完,魏先生立馬拍拍屁股走人,他的太太看上去卻十分不愿意,臨走前還白了我們一眼。我想也是,換做是我。才不會相信秦初一這種裝模作樣的神棍咧。
魏先生他們一走,秦初一便換上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慵懶狀態,舒舒服服地躺在了那張大沙發上,嘴里還要發出滿足的呢噥聲。
“我說小恙,以后咱們家也要買一個這樣的沙發,嘖嘖,不愧是進口貨啊。”他撫摸這沙發皮。還把臉往上面蹭了蹭。
“死開。誰跟你一家。”不停地揉著自己的胃,讓自己安穩下來。
突然,我感到有一股奇怪的感覺從最里面的那間房間中飄過來。耳朵邊似乎還聽到怪異的聲響。
秦初一應該也聽到了,立馬從沙發上爬了出來,豎起耳朵屏息而待。
嘩嘩,
嘩嘩。
這聲音忽近忽遠。像是有人隔著你的腦門在翻書,聽得人有些發怵。這聲音不可能是從其他人家傳過來的。我從未聽說翻書的聲音還能傳這么遠。
“哎喲,還真有聲音!”秦初一一下子從沙發上跳了起來,“走,助理我們去看看。”
和魏先生說的一樣。最里面的房間墻壁已經被漆成了米分藍色,還畫著一些卡通汽車和機器人的圖案,顯然是為還沒有出生的孩子做準備的。除了已經安裝好的窗簾和嬰兒床。其他東西還沒有放進來,房間顯得很空曠。
我小心地圍著這個屋子轉了一圈。感覺那股奇怪的力量是從墻壁上傳來的。
嘩嘩,
嘩嘩。
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搔抓著紙張,手臂上立馬起了雞皮疙瘩。
聽說過洗豆妖的故事嗎?一個孩子在水邊洗紅豆,被人推下河,死后變成了妖怪。附近的人在寂靜的夜里便會聽到“嘩嘩”,“嘩嘩”的洗豆聲。傳說當晚聽過這個聲音人,第二天要特別小心水邊,因為洗豆妖會從水里把你拖進去。
“這個嬰兒床好棒啊!你看你看,電動的啊!我以后也要給我兒子買一個!”秦初一根本沒把心思放在除妖身上,滿腦子都是這兒那兒的新鮮勁兒。
“墻壁上有結界。”我沒有搭理他,忍著內心的恐懼,一邊撫摸著墻壁一邊說道,“很奇怪的力量,覺得似曾相識。”
他見我不理他,終于恢復到了該有的工作精神,走到我身邊,學著我的樣子開始撫摸起面前的墻壁。
“照片,”他說道,“這結界跟照片中的很像,有東西困在里面!”
我立馬來了干勁,正巧昨晚沒睡,疲憊得很,現在正是進入結界的好機會。不過我左看右看,都找不到能讓我躺下入夢的好地方。
“小恙,”秦初一突然壞壞一笑,指著嬰兒床說,“這個嬰兒床是成人尺寸啊,要不你躺進來試試?”
接下來,一臉鄙夷的我最后還是乖乖躺進了這個嶄新的嬰兒床中。秦初一也終于了卻了他的心愿,按下了電動開關。就這樣,我隨著嬰兒床有節律的擺動和耳朵邊秦初一唱著的難聽無比的搖籃曲,緩緩進入夢鄉。
有人來了嗎……
有人來救我了嗎……
嘩嘩,
嘩嘩。
我的耳朵邊不停重復著類似翻書般的聲音,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已經來到一個陌生的臥室中了。看房間結構應該就是之前的嬰兒房,但面前堆放得幾乎滿溢出來的書架和滿地的紙團子提醒著我,這是前任主人的房間。
是那個死去的小說家。
我的屁股底下似乎坐著什么東西,硌得我有些難受,掏出一看,是那些紙團中的一個,但與其他不同,這張紙被折成了蝴蝶的形狀。
“你來啦。”一個聲音從我的背后響起,我嚇了一跳,立馬回過身子,是一個陌生的年輕男性。
不過“嘩嘩”的響動并沒有消失,依舊不停地持續著,加上這個男人虛弱縹緲的語調,房間的氛圍變得很奇怪。
“我被困在這里了,你是來救我出去的嗎?”他看著我,有氣無力地說道。
此刻的他背靠著墻壁,盤腿坐在窗臺下的陰影之中,整個人只有半邊身子曝露在陽光下。我注意到他的左腿上放著一本厚厚的軟面抄,瘦削的左手正不停地在軟面抄上寫著東西,翻書頁的“嘩嘩”聲正是從這里發出來的。
這個年輕的男人劉海很長,耷拉在腦門上,眼周邊黑眼圈十分明顯。半睜著的眼睛之中眼白占了絕大部分,白慘慘的皮膚看樣子是很久沒有曬過太陽了。上半身穿著的白色襯衫倒比他原本的皮膚黃一些,顯然是長時間沒有洗過。淹沒在黑影子里的半邊身體看不真切,但卻像黑洞一般吸引著我的注意力。
“你是小說家?”我小心地問。
聽到我這么說,他瘦削的臉龐透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幾乎是用氣息在說道:“對,我是一個小說家。我叫莊游。專門寫妖怪小說的。我被困在了這個屋子里,我沒有辦法出去找她。”
“她?”我疑惑道。
“對,我女朋友。都是我的錯,我連累她了。”說罷,他低下頭,但手中的筆仍在不停地寫著。似乎寫下的話都不需要經過大腦思考。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這樣的,”他開口。“我喜歡寫妖怪小說,平時在網站上做駐站作者。我的文風比較嚴肅,與現在大火的快餐文化不相符合,所以成績并不理想。說是小說家,其實我只是一個網絡寫手罷了。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從那一天開始。我就覺得我筆下的這些妖怪,仿佛都有了生命。他們日日夜夜在夢里糾纏著我。讓我不得安歇。我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最后竟然喪命了。”
“那一天?到底發生什么了?”
“嗯。我的小說不火,但一直都是在為自己的夢想而努力的,所以也算無怨無悔。但是有一天,我突然收到了一封信,信封上面是空白的,里面有一封手寫信。信中寫道,只要我將十根自己的頭發裹住寫有自己名字的紙片,傍晚前放到窗口,就可以使我成為知名作家。我覺得挺好玩的,就嘗試了一下,然后……啊!!”他的聲音中斷,突然痛苦地閉上眼睛,嘴里發出“咿咿呀呀”掙扎的吼聲。
“然后怎么了?”我焦急地問道。
他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短暫地掙扎過后,突然開口道:“請問現在幾點了?”
我被這沒頭沒腦的問題問住了,遲疑了幾秒后掏出手機看了看:“十一點五十八……五十九分,怎么了?”
“你快走!”他突然說道,“我不想連累你!”他一邊說著,左手竟然依舊不停地在寫東西,我頓時感覺問題就出在他的左手上。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莊游半睜著的眼睛突然猛烈地瞪大了,眼珠幾乎要從眼眶里壓出。暴突的眼球劇烈的顫動著,黑睛猛地皺縮在一起,只剩下空洞的白色。
“你怎么了……”我訝異地看著他的變化,問道。
他沒有說話,顫抖著的嘴唇之間吐出白色稠密的泡沫。我的第一反應是這家伙癲癇發作了,但躺在他腿上的軟面抄突然自己開始迅猛的翻頁,“嘩嘩”的聲音響徹整個屋子。幾秒之后,紙頁停在了某一張上,我看到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從白色的紙張上扭動了一下,猛地竄了出來。
竟然是一束類似于人的長頭發。
那頭發越來越長,像是從書頁里生長出來一般,迅速從莊游的腿部開始向我所在的方向蔓延開來。我一看情況不妙,迅速轉身準備逃離,但剛剛站起身來,頭發就一把扯住我的腳脖子,硬生生把我拽倒在地。
“哎呀!”我疼地大喊一聲,這惡心東西到底想干什么。
頭發拖拽著我的身體不斷往書頁里跑,我隨手抱住房間一側的桌角,死命抵抗著頭發的力量,回頭看到小說家已經停止了手里的動作,沒有焦點的眼睛正怔怔地注視著我所在的方向。
“你在干什么!”我大聲對他說道,“快停下!”
頭發與我僵持了一會兒,沒有再往外蔓延的勢頭了。我頓時舒了一口氣,回頭又喊了他幾聲。他沒有回應我,剛剛停止的左手又開始在紙頁上書寫開來。
隨著他寫得速度加快,那叢頭發又開始不停地瘋長起來。漸漸的,一顆怪異的腦袋從他腿上躺著的軟面抄之中,幽幽地爬了出來。
“我去,這什么東西!?”才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沒想到又跑出來一個人頭。
我仔細看著被雜亂的黑發所蒙蔽的腦袋,淺綠色的皮膚上除了一張涂著艷色口紅的血盆大口竟然沒有任何五官。那巨大的嘴巴囁嚅了一會兒,突然轉頭咬住了自己的頭發,開始往喉嚨里面吞。
我瞬間感到那股惡心的泛溢感又從胃部襲來,仿佛是自己吞了幾千幾萬根尸體上腐敗的頭發。我不知道那顆怪異的腦袋到底要做什么,依舊緊緊抱著桌角害怕頭發把我扯過去。
隨著莊游執筆的左手書寫速度的加快,那顆腦袋吞咽自己頭發的速度也加快了,猛然間它已經離開軟面抄,拖著血紅色的痕跡,不斷吞咽著那束裹挾著我腳脖子的頭發。
眼看猩紅的腦袋離我腳脖子只有一掌之隔了,我立即用手臂環抱住桌角,騰出左手猛地在右手手心中劃出一道鮮紅的印記,對著即將朝著我腳踝下口的怪異腦袋猛地伸去。
這個惡心的腦袋來得正是時候,我正擔心今天會餓著我體內的那個猛獸。
暗紅色的光芒驟然照亮著整個房間,無臉腦袋上巨大的嘴巴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便被從傷口吐出的巨大舌頭裹挾著進入了我的身體。
莊游的手顯然是沒有料到這一幕,但稍作停歇后又開始不停地寫。霎時間一個又一個扭動著怪異身姿的妖怪從軟面抄中爬出,尖銳的吼叫聲不斷從書頁中傳來。那本躺在他腿上的軟面抄仿佛是一個無底的白洞,不停地向外吐著東西。
“莊游!”我大喊著,“快停下!”
我的右手不停地吞噬著新生出來的怪物,但莊游的手速比之前更快了,一個比一個強大的妖物前仆后繼地朝我猛撲過來,我只得閉著眼睛緊緊支持著顫抖的右手。
嘩嘩,
嘩嘩。
聲音突然停止了。我睜開眼睛,發現不停書寫著的莊游終于停了下來。
“莊游……?”他意識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在我面前都沒有用了嗎?
他抽搐般挪動自己的身體,穿著白色襯衫的上半身猛地竄到了屋子的半空中。
我終于看清楚那藏在黑暗之中,莊游的另外半個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