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高若松并肩在夜晚的馬路邊行走著,路旁奔忙著的車輛從我們身邊呼嘯而過,鳴笛聲隨著汽車的離去發出類似哭泣的嗚咽聲,高低的音調不斷在我們耳邊重復著。
“若松,我說你們怎么會打這么個賭呢?自行車和地鐵比,當然地鐵快啦。”我隨口說道。
一旁靜默的若松聽到我說的話,低頭笑了笑,說道:“大家都這么說,所以我也覺得地鐵比較快,但是黃齊他不信,因為我們還都沒坐過地鐵呢。”
“你們都沒坐過嗎?”我有些驚訝地問道。
“是啊,哈哈。”若松不好意思地摸著頭。
路燈映襯著我們倆的影子,深深淺淺地重疊在一起,像是幾個跟在我們身后的鬼怪,隨著我們的移動不斷變化著身形。
“啊,吳恙,這邊要轉彎了。”高若松突然停了下來,指著一邊的草叢說道。
我們走著的這條馬路是市區的主干道,一路直行不拐彎就可以直接到達N大靈湖校區的門口。如果是騎自行車的話,一定是沿著這條路走最快。
“這邊?你確定嗎?”我望著黑乎乎的草叢,看不出有任何人從這里經過的痕跡,有些擔心地問道。
“嗯,我確定,一定是這條路。”高若松堅定的表情看上去不像有假,但望著一眼看不到頭的黑色草叢,我有些退縮了。我開始漸漸懷疑自己,幫著他尋找失蹤的同學是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若松見我遲遲不行動,回過頭說道:“吳恙,要不你先回家吧,我一個人也可以的。”他估計是看出了我的顧慮,硬朗的臉龐扯出了一個誠摯的笑容,我相信擁有這種笑容的人一定不會是壞人。
“沒事,我幫你去找。”說完,我一咬牙,跟著他一前一后踏進了馬路邊的黑色草叢之中。
這條主干道四周都種植著樹木,一來用作綠化,一來可以擋住馬路后方的雜草。主干道是在好幾年前新修的,橫跨N市兩個區,是在原本的農村基礎上架設起來的,所以這些樹木之后應該還保持著原本的農村面貌。
等到踏進了樹叢之后,我才發現自己想得實在是太簡單了。原本以為這后面是農村道路,誰知道農村住著的人早就搬離了,四周除了后方照射進來的路燈光,其他什么光源也沒有。加上不斷地往前走,光線漸漸離我而去,最后只剩下淡淡的月光,隱隱約約看得清腳下的道路。
我掏出手機看了看,已經八九點了,由于地方偏僻,信號也消失了。前面走著的高若松絲毫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依舊保持著當初的速度不斷向前,仿佛黃齊就在不遠處。我看不清楚前方的道路,只能跟著他一前一后地走著,內心的不安漸漸生了起來。
“若松。”我見他已經有一會兒不講話了,四周靜得有些嚇人,不由地叫了叫他。長久沒說話的喉嚨干得發癢,聲音也變得低沉起來,我被自己的說話聲嚇了一跳。
“怎么了?”他沒有回頭,聲音隔著他的后背傳了過來,在寂靜的原野上顯得十分空靈。
“沒什么,我就是覺得,這路上就咱們兩個人,怪嚇人的。”我隨口說道。我努力辨識著地面上的痕跡,除了我們踩過的草叢,幾乎沒有其他印記,黃齊應該沒有選擇這一條道路走,高若松為什么要騙我?
“吳恙,你是不是害怕了?”走在前面的若松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怔怔地看著我,表情極其嚴肅。
我被他問得有些不知所措。確實,我害怕了。月光照在他瘦削的臉龐上,有一剎那我竟然覺得光線穿透了他的身體,直直地照射在了地面上。我揉了揉眼睛,應該是自己太緊張而看錯了。
“哈哈,你果然害怕了!”他突然笑了起來,剛才還白慘慘的臉龐立馬有了生氣,“你都上班了,還害怕啊!”
原來他只是在嚇我,害我白出了一身冷汗。看著他不懷好意微瞇著的眼睛,我給了他一個白眼,繞過他徑直往前面走去。
“你少嚇我,你知不知道我是《異聞錄》的主編啊,怎么會害怕這種東西。”
“《異聞錄》?”他有些疑惑,這次倒不像是假的。
“對啊,就是紅遍大江南北,男女老少人手一本的獵奇雜志啊!你別告訴我你沒看過。”這次輪到我換上驕傲的表情,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他不斷重復著異聞錄的名字,最后抬起腦袋,搖了搖頭,表示沒看過。
“哎,你都上大學了,居然不知道我的雜志。算啦,改天我送你一本。”我擺了擺手,繼續道,“誒對,黃齊有沒有什么特征?比如穿著什么衣服,他的自行車又是怎樣的?”
“哦,謝謝你。黃齊他跟我一樣,穿著藍色校服,自行車是黑色的,底座上面纏了紅線,是他媽媽給他放上去的,說是保平安用的。”高若松一邊想著,一邊說道。
我點了點頭,不斷搜尋著有關紅色、藍色和黑色的物體。但月光下所有的東西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青灰色,讓人無法分辨清楚。
“啊!吳恙!你快看!”走在后面的若松突然一把拍了拍我的肩膀,指著前方興奮地喊道,“自行車!黃齊的自行車!”
“哪呢?”我隨著他指著的方向放眼望去。出現在我面前的依舊是密密麻麻的草叢,黑乎乎地揉成一團,像塊黑布似的包裹住了大地,什么自行車,我并沒有看見。
高若松沒有管我東張西望的眼神,朝著面前黑乎乎的草叢,猛地跑了過去,興奮的樣子像是黃齊已經出現在他面前了。
“哎!若松!你慢點!小心點!”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跑出去好一段路了,高大的身影已經和草叢的黑幕融為一體,消失在了我的面前。
真是的,這么大的孩子了,還不知道夜路要慢慢走。我埋怨了一句,只好也跟著若松的腳步往前跑去。
黑色的樹影像是一個個矗立在草地里的巨人,隨著我跑步的節奏緩慢地向后移動著。我一邊跑一邊喊著若松的名字,但聽不到任何回應。心跳不由地加快起來,害怕的感覺從心里里蔓延到了全身,緊繃的肌肉幾乎讓我全身痙攣。也正因為如此,我開始越跑越快,越跑越遠,越跑越緊張。
“若松!”我開始毫無顧忌地大喊著他的名字,“高若松!你在前面嗎!”
回應我的只有耳邊呼嘯的風聲和幾聲寂寥的蟲鳴聲,我害怕極了,這到底是哪里,高若松究竟到哪里去了!
“啊!”突然,我腳下一滑,整個人失去重心,狠命地摔在了一個大坑里。茂密的樹林擋住了僅有的月光,我看不清腳下的道路,竟摔倒在了這里。
揉著被摔疼的身體,我隨即就準備站起來,就在手支撐地面的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摸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冰涼的觸感從指間一直傳遍了全身,我忍不住抖了一下。
我迅速掏出手機,借著微弱的背光看了看剛才碰到的東西。
這是……一個頭骨……嗎?
背光立馬就熄滅了,我咽了咽口水,再次打開手機,仔細研究起面前的東西。
真的是一個頭骨!他的身下穿著藍色的學生制服,身旁還架著一個黑色的金屬制品。隱隱約約透露出的紅色告訴我,這就是那輛黃齊的自行車,那么眼前這個人……
“高若松!!!!”我幾乎是帶著哭腔在拼命地喊叫,顫抖的聲音在空地上回響,有如鬼魅。這個喜歡打賭開玩笑的大一新生怎么可以把我帶到這種地方來?!我被嚇得眼淚都含在了眼眶里,大半夜看到這種場景深深地刺激了我的神經,我感覺自己都快崩潰了。
一道強烈的白光突然照射在了我的臉上,我趕緊用手擋住刺眼的光線,大喊道:“高若松!等你到哪里去了!”
“姑娘?”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光源的地方傳了過來,我沒想到這個人不是高若松,一瞬間愣在了那里。
“姑娘?是你嗎?”那聲音繼續問著,逐漸向我靠近。我這才看清楚,面前這個拿著手電筒的人,是一個老婆婆。
“是我!”我大喊道,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使出了全身的勁兒。
她聽到我的回應,邁著緩慢的步子逐漸向我走過來,一把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跟她道了聲謝謝。
“婆婆,這里有人的骨頭!”我突然想到剛才摸到的不明物體,恐懼又再一次回到了我身上。
“哪呢?”婆婆聽到我的話也有些被嚇到,趕忙拿著手電朝我身后照了照。“姑娘,天黑你看錯了吧。”婆婆露出了一個慈祥的微笑,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后背。
看錯了?我立馬轉過身,接著手電的強光看清楚了地面上的東西。那個被我當成頭骨的東西是一塊大石頭,藍色的校服則是一個被丟棄的藍色塑料袋,至于黑色的金屬物體,壓根就不存在。
我重重地舒了一口氣,狂跳不止地心臟終于安撫了下來,但想到高若松,我又緊張地問道:“那您有沒有看到一個穿著藍色校服的男孩子從這里經過,這么高?”
我努力比劃著,但老婆婆卻搖了搖頭。
“我剛才就聽到你的聲音,趕緊跑出來看了,沒有看到什么男孩子啊。”
我默然,高若松究竟是到哪里去了,虧我還好心幫他找黃齊。現在的學生真不靠譜。
“姑娘,這么晚了,你怎么還不回家,在這里做什么?”
“哦,我在找人。”我匆忙地答道,“請問這里是哪里了?”
“這里啊,是靈湖區的鄉下呀!”
靈湖區的鄉下?聽完這話我愣在了原地。我跟高若松從市區出發,最多也就走了不到一個小時,就算是坐地鐵,也不可能這么快到達靈湖區,更何況是這里偏僻的鄉下呢!我打開手機看了看,依舊沒有信號,時間居然已經接近十一點了。
“姑娘,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去我家坐坐吧,這么晚了待在外面不安全。”婆婆說著,有些擔憂地看了看我。
雖然住在別人在家不太好,但是現在跑出去乘地鐵,說不定地鐵都停運了。這個老婆婆看上去不像是壞人,就去坐一坐,打發一下漫長的夜晚,等到第一班地鐵運營,我就趕緊回去,離開這個鬼地方。
這樣想著,我便跟著婆婆往她家走。婆婆指著遠處亮著燈光的小屋子說,那就是她家,她現在一個人住。我看著生硬地矗立在空地上的小屋子,特別突兀,它就像是與世隔絕般,孤零零地呆在那里。
“婆婆,你怎么一個人住在這種地方?”我隨口問道。
她聽到我的話,無奈地笑了笑,說道:“我啊,不是本地人,外鄉過來的。自從上大學的兒子死了之后,就住在這里了……”
她后面說得話我根本沒有心思去聽,我的思緒只停留在那幾個字上。
上大學的兒子死了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