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面前穿著白衣白褂的醫(yī)護來回穿梭著,各種儀器發(fā)出“嘀嘀”生硬的叫聲,我卻只能怔怔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發(fā)呆,似乎我并不存在于這個空間。身旁的秦初一像丟了魂似的,茫然地望著面前白得發(fā)亮的地磚,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吸引著他。
“小恙,怎么辦,”終于,他還是開了口。干燥嘶啞的聲音從他的喉嚨里發(fā)出來,像是幾天幾夜沒有喝過水了,“我爺爺,他……”
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樣子,我的心揪成了一團。張開雙臂,他像個孩子似的一頭扎了進來,寬大的身軀在我的懷里不停地顫抖,緊接著,低低地啜泣聲回蕩在了走廊里。
秦三友挺過了手術(shù)期,被推進了病房。腦部積存的血液被清除干凈了,但由于他年紀(jì)大,不知道何時會從昏迷中醒過來。他的身邊必須時時刻刻有人陪伴,我和秦初一兩個人倒班守護在他床邊,等到第二天早晨才通知了秦初一的爸媽。
一番痛斥之后,車子被秦叔叔收了回去,秦初一也自覺慚愧寸步不離他爺爺?shù)牟〈病N译x開的時候,他似乎已經(jīng)忘記了導(dǎo)致這場車禍的可疑黑影。
陸遙是今天上午十點回到C市的,我打了輛車去接他。我印象中的他是個身材高大、棱角分明、胡子拉渣、一身灰色羽絨服的年輕人。所以,當(dāng)他有如煥然一新般再次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時候,我?guī)缀醵伎煺J不出來了。
“吳小姐!”他一邊揮手,一邊朝我跑了過來。
黑色的休閑西裝外套,幾何圖形的襯衫若隱若現(xiàn)。深色的牛仔褲下是一雙天木蘭的姜黃色綁帶鞋,顯得他的腿極其修長。一洗之前睡眠不足枯黃發(fā)黑的臉龐,此時的他神采奕奕,躍動著年輕人的活力,干凈而健康的膚色跟秦初一粉白的面龐簡直天壤之別。我能感覺到周圍的人都在盯著他看。
好了,給我?guī)追昼姡尠⒁袒òV一下。
帥,真帥。
“吳小姐,”他氣喘吁吁地在我面前停了下來,眼神里似乎有光在閃動,“又見面了,謝謝你來接我。”他還是這樣,每時每刻都謙遜有禮。
大概是看我有些枯槁的面色,他臉上的笑容一下子變成了擔(dān)心。他像是預(yù)感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連忙問:“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Ken怎么沒來?”
“他……他爺爺出事了。”
去醫(yī)院的一路上,他都沒有說話,可能是看我的表情知道我心里不舒服吧。他和秦初一見面的時候,也是稍稍寒暄了幾句就匆匆結(jié)束了。這兩個原本呆在一起有說不完話的人,一下子變得生疏起來。
醫(yī)院對面的咖啡店,我們倆選了個相對安靜的角落坐了下來。不想讓他感到不自在,我先開了口,問了問他最近在干嘛之類的問題,他像是終于有機會跟我聊天了,話匣子也打開了。
“我回了趟家,跟我爹媽聊了聊。”他攪動著咖啡杯里的勺子,說道:“他們同意我在南方發(fā)展了,所以我在C市和N市都買了房子,準(zhǔn)備定居下來。”他這么輕飄飄地說著,好像買房子就跟喝咖啡一樣簡單。
“你很喜歡南方嗎?”我問道。
“嗯,很喜歡。這邊的天氣,這邊的景色,這邊的人,我都很喜歡。”他朝我笑了笑,繼續(xù)道:“自從上次你幫我驅(qū)夢之后,我決定今后無論你有什么請求,都會無條件的幫助你。住在這兒,我也好離你近些。”
我內(nèi)心一動,靜謐的湖水起了一絲波瀾。
“所以,從今天起,只要有空,我就會陪在你身邊。”
“好啊,這樣秦爺爺就能多一個人照顧了。”呼吸變得有些急促,我像是不想提及某些記憶似的,急忙打了個岔。
他的表情明顯有些驚訝,但很快就恢復(fù)了笑容。“還有一件事,我覺得必須要告訴你。”他神情有些嚴(yán)肅地說。
“什么事?”
“上次夢醒之后,我腦子里一直回蕩著一個字,起。”
“起?”什么起?
他豎起修長的手指,一筆一劃地在桌子上寫道:“起,起源的起。”
“我不知道這跟那夢境有什么關(guān)系,也無從下手,覺得還是告訴你比較好。”他說著,端起桌子上冒著熱氣的杯子,抿了一口。
起,好熟悉的發(fā)音,我應(yīng)該也在什么地方聽到過這個字。
“哦,對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在口袋里掏著什么,“有個東西我要送給你。”
我一聽要送東西給我,連忙擺著手。最怕被人送我什么東西了,因為總感覺像是欠著人家什么。不過當(dāng)我看到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是一本本子的時候,我有些愣住了。第一次見人拿本子當(dāng)禮物送人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說道:“我看你之前挺喜歡我做的菜的,所以就把菜譜寫了下來。”
“你畢竟不像其他女孩子,我覺得送什么都不如送自己親手做的東西,所以……請收下吧。”
沒想到這個大男人既會做飯,又會寫字。翻開菜譜,每一道工序都井井有條地記錄下來,有些更是配上了生動的手工插畫,躍然紙上。如此優(yōu)秀的男孩子,嘴姐的眼光真是一針見血。我沒有帶包,勉勉強強塞進了上衣口袋里。
接下來的幾天,除了去醫(yī)院照顧依然昏迷著的秦三友,剩下的時間我都在網(wǎng)上瘋狂查找關(guān)于徐家血液病、食夢貘和起的資料。雖然我早就料想到不會有什么線索,但是搜索條幾乎為空還是讓我吃了一驚,畢竟任何詞條,總會在網(wǎng)上留下蛛絲馬跡,而關(guān)于這幾個字的內(nèi)容,實在是少之又少。
另一邊秦初一告訴我,幾十年沒跟他們家聯(lián)系的叔叔,竟然突然出現(xiàn)在了醫(yī)院里。秦初一自打出生起就沒見過這個叔叔,他自己也是嚇了一跳。特別是他的父親,看到他叔叔過來的時候,連罵帶打地把他趕了出去。秦初一問過之后才知道,那個叔叔從小不學(xué)好,被他爺爺趕出家門了。現(xiàn)在估計是聽聞秦三友昏迷住院,想來分家產(chǎn)了。我一面感嘆著利益對人的誘惑之大,一面讓他好好守著秦爺爺,等他醒過來。
收到趙鋮短信的時候,我竟然趴在電腦門前睡了一夜,趕緊洗漱穿衣出了門。等到坐上了出租車才發(fā)現(xiàn)自己穿著幾天前的衣服,我貼上去聞了聞,好在沒有什么異味。我可不想以后別人提到我的時候,印象都是不換衣服的怪編輯。
C市的市立圖書館在一個偏僻的街區(qū),四周人煙稀少,只有真正愛書之人才會光顧附近的商店。網(wǎng)絡(luò)圖書的興起,讓很多人失去了看紙質(zhì)書的靜謐之心。我不知道趙鋮是怎么找到這里的,他比我早到了不是一會兒。
市立圖書館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翻修了,連樓上的大字都已經(jīng)掉落,留下了黑乎乎的印記,隱約可以認出“圖書館”這幾個字。整棟樓中間都掏空了,形成一個自上而下的通透結(jié)構(gòu)。一條旋轉(zhuǎn)樓梯從三樓蜿蜒而下,一直通到一樓,向上看時頗有種巴比倫通天塔的感覺。正是由于這種中通的結(jié)構(gòu),整個圖書館都不需要安裝空調(diào),冬暖夏涼很是愜意。趙教授選擇這里作為見面的地方,也是有這個打算的吧。
到了門口,我發(fā)了一條短信給他,問他在哪里見面。
“吳主編,我在三樓。”七個字沒有一句廢話,毫不拖泥帶水。
圖書館的一樓是電子借閱室和休息區(qū),二樓是社科類圖書和自習(xí)室,三樓放著自然科學(xué)類書籍,另外還有一個古籍區(qū),存有一些古文的復(fù)刻本。這里沒有電梯,我哼哧哼哧爬到了三樓。一樓二樓還有些人,三樓簡直就是另一個世界,安安靜靜的連腳步聲都沒有。我四下看了看,并沒有發(fā)現(xiàn)趙教授的影子。
“我已到三樓,您在哪里?”
剛編輯完,一條新信息就蹦了出來:“古籍區(qū),《魏晉玄學(xué)理論及其他》。”像是預(yù)料到我會詢問一般。
我循著書名一排一排地找過去,不知不覺已經(jīng)走到了最里面,終于在最后一排書架上找到了那本《魏晉玄學(xué)理論及其他》。可是趙教授并不在那里。
“什么啊,這本書不是古籍啊,怎么放在這里。”我嘀咕了一聲,從書架上把那本書抽了出來。
正當(dāng)我蹲在地上翻看這本書的時候,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我拿出手機的一瞬間,猛地看到反光的屏幕上映著一個人影,就在我背后。
我趕緊站起身回過頭,趙教授皮笑肉不笑的臉幾乎貼在我的臉上。我想往后退去,但書架與書架之間狹小的空間讓我毫無退路。緊接著,腹部猝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像是有什么東西進入了我的腹腔,冰冷無比。
我摸了一下疼痛的地方,滿手的鮮血讓我有些暈厥。溫?zé)岬难翰粩鄰母共康膫谔幜鞒鰜怼N议_口想說話,但一張開嘴就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呼吸,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水。我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像電視機雪花般黑了起來。捂著傷口地我有些站不穩(wěn),緊緊地用手撐在書架上,耳鳴一般地“叮”的聲響在我的腦海里回蕩。穿著軍綠色外套,帶著黑色圓邊帽的趙鋮,臉上依舊掛著詭異的笑容,一動不動地站在我的面前。
我終于堅持不住,倒在了地上。隱隱約約看到面前站著的趙鋮,緩緩地從口袋里摸出了一根鮮紅色幾近透明的東西。
另一邊,滾落在我身邊的手機里顯示出這樣一條信息:
“小恙!告訴你個好消息,我爺爺醒過來了!嘿嘿!第一時間就告訴你啦!哦對了,他讓我告訴你,你拿過來的姑獲鳥羽毛是假的,屬于高仿中的高仿,一般人還真分辨不出,還有……”
我已經(jīng)沒力氣再看下去了,傷口里的血液不停地從腹腔里噴涌而出,身體一下子變得好冷。漸漸地,我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濃重的困意襲來,感覺身體輕飄飄的……
我要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