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背影僵直在那里,半天都沒有動靜。我立即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也不敢抬頭看他,只是靜默地站在一邊什么都不說,心里卻百轉千回地想了不少事情。
過了許久,我只感覺到自己的腦袋上一雙寬大的手掌撫了撫我的頭發,我第一次感覺到鶴的手也可以像秦初一那樣溫暖,只是我明白這個溫暖不是給我的,而是給那個叫碧瑩的女子。
“丫頭,你當真想知道關于碧瑩的事情?”鶴問,聲音飄忽不定,像是在問我,又似乎是在問自己。
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當下最好的回應,應該就是默認吧。果然,鶴笑了,不是平時那種暢心的開懷大笑,而是輕輕淺淺,像是在回憶著某件事,在他自己獨有的記憶之中。
“我跟你打個賭,如果我們倆能安全地走出這個墓穴,解決所有的爛攤子,我們就跟當年一樣,在間陽村煮一壺好酒,熏一條好魚,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的告訴你,好么?”
鶴的底下頭看著我,眼珠子有什么東西在攪動著,碧瑩瑩的,我能感覺到他要的并不是一個答案,而是我眼神中的某種認同感。
我點了點頭,立馬撫平了心中某種被他激蕩起來的情感,拉起他的衣服就往前走。“行了行了,你個百歲老人,就別矯情了。”
鶴輕笑了一下,卻突然意識到有什么不對,立馬拉住了我的衣服。我的身體出于一種將要踏出去卻不得已的姿態,可笑地停在了半空中。
回頭剛想問他怎么了,卻突然發現鶴的眼神不大對。我喉嚨一緊,猛然發現自己剛才太過沉浸于鶴的世界里了,完全忘記自己接下來將要的面對的情形。
這個墓室與三尸蟲所待的顯然有很大的不同,先不說光線不大對,剛才那個石洞是青幽幽,泛著巖石所特有的青光,而這邊。幾乎是死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見,只能憑著背后的些許青光看到腳下兩步左右的地面。
更讓人感到恐懼的是,這個房間之中充斥著一股難以名狀的味道。空氣仿佛跟這個石室一般,沉寂太久快要發霉了,甚至在耳朵邊還能聽到類似“簌簌”、“簌簌”的響動,力道不大不小地攪動著我的腦細胞,雞皮疙瘩瞬間就起了一身。下意識地拉緊了鶴的衣角。
“這里面……”我的嗓音在此刻聽起來沙啞得很,緊張讓人有些透不過氣,甚至腳下的土地也讓我有種不自在的感覺。
鶴的身體突然一個激靈,像是發現了什么事情似的,猛地轉身,將手里那塊剛剛從石門上拔出的石條往側壁使勁一插。
“吱呀”一聲巨響,石門緩緩地關上了。光線一下子消失了,我哆哆嗦嗦地站在原地,輕聲地喊了一聲:“鶴……”
話音未落,耳邊那種低垂的“簌簌”聲突然高亢起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幾乎是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好幾步,直到觸碰到鶴的手臂,一口氣才總算舒緩過來。
“簌簌”聲經過剛才那一個高潮,漸漸消失了,直到空氣又恢復到先前死一般的凝滯,我才逐漸將腦子里的那根弦松開。
“哎……真是……做過普通人什么的太累了。”鶴重重地嘆了口氣,聲音聽起來卻已經放松多了。我立即明白剛才那種緊張的氛圍已經過去,雖然不知道方才到底發生了什么。
這次,鶴卻是不吝嗇自己的口舌。喃喃自語道:“低估了這里的環境啊。蟲子生長自然是需要濕熱的,但尸體不一樣啊,濕熱是大忌。還好我反應快,把門給關上了。不然免不了又要碰到什么起尸之類麻煩的事情。”
經他這么一說,我眼前仿佛又督見了巨柏林中用腦袋蹦跳的弱郎,心跟著一顫。
“愣著干什么,開燈啊!”鶴道。
我慌忙從手里掏出手機,期間總覺得自己的臉上毛毛的,怪癢的。但聽從了鶴對這里環境的描述。也就沒怎么放在心上。
剩余的電量不多,手機早已切換成了省電模式,屏幕暗的不行,不過閃光燈的位置閉著眼睛我也能找出來。
一道刺目的光線從我和鶴之間亮起,我瞇了一下眼睛,還沒徹底睜開,就意識到面前似乎站著一個毛烘烘的東西。
我頓時嚇得動也不敢動,呼吸都不敢使勁兒。面前這個東西雖然恐怖,但潛意識告訴我他并不可怕,因為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我面前,沒有任何其他舉動。我咽了咽口水,最終嘗試用眼神去求助鶴。
誰知視線剛飄到一邊,就看到旁邊的鶴僵直在地,臉上的表情比我更加驚恐,瞪著圓溜溜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面前的東西。
我一下子就慌了,心想這東西能讓鶴都緊張成這樣,那我豈不是……
思緒還沒從腦子里轉過來,也不知道怎么的,面前的東西突然動了一下,身子微微向后欠,胸腔出鼓起一個大大的包,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一口夾帶著水霧的氣猛地噴到了我的臉上。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震得完全沒了主意,也不用手去擦也來不及閉眼睛,總覺得滿臉都是那種黏糊糊的感覺。
身旁鶴的身體開始控制不住地抖動起來,直到“噗嗤”一聲,猛地笑出了聲:“哈哈哈哈哈哈,傻了吧?千年老尸的一口氣好聞不?哈哈哈哈哈……”
只聽見“砰”地一聲,面前所謂的“千年老尸”直直地摔在了地上,干瘦的手臂無亂地舞動了幾下,指甲狠狠地摳進了地表里,接著便沒了動靜。
我驚訝地看著面前發生的這一切,咽了咽口水問道:“鶴,這千年老尸是僵尸嗎?”
鶴沒有回答,在我手機背光的照耀下蹲在了尸體旁,兩只手指嫌棄似的捻起尸體的胳膊,又扒拉了幾下他的眼睛鼻子,隨后搖了搖頭。“不是什么僵尸,就是一般的尸體。死之前存著一股怨氣,一直支撐到了現在。剛剛我們進來的時候無意間放進了一點空氣,一下子就觸動了它的怨氣,所以才有氣力里面爬了出來。”
“死了的人還有這能耐?這不是成妖怪了嘛。”
“你也太小看妖怪了吧。”鶴站起來,環顧四周,“要成妖怪,哪有這么簡單。不過我倒是挺好奇的,能把人的怨氣儲存這么久,想必建造墓室的人不簡單。我們去邊上看看吧。”
我應了一聲,站在鶴的身后替他舉著燈。經過剛才一劫,我已經不敢觸在他前頭了。
這間墓室的構造和之前的完全不一樣,大約呈長方形,清一色擺著各式各樣的棺木,從色澤和材質來看,顯然不是屬于同一時代的,高矮各異,簡直是一個棺材展覽館。我對墓葬的知識了解甚少,全聽著鶴在解釋。
他認為,這些葬在這里的人應該都是來自一個家族的,而且都是男性。墓室里沒有墓志銘更沒有其他什么說明墓主人信息的東西。在那個男尊女卑的社會里,竟然沒有女人陪葬,這是十分不尋常的。
“那我們現在怎么辦?”我望著面前一個個平躺著的棺材,不免有些發毛。
“喏,去那兒看看。”鶴的手指向前一伸,順勢我就看到了清一色的棺材之中,有一個特別突兀,它的蓋子是掀開來的。
棺身十分高大,我踮著腳尖才能看到里面放著的東西,黑乎乎的,用光線一照還能感受到里面一漾一漾的氣泡。
“水啊。”
鶴比我高出不少,視線顯然比我好很多,一點點看著,眉毛漸漸皺成一團。
“把尸體浸在水里?這家人還真是奇怪啊,這樣下去身體不會腐敗嗎……”我小聲嘀咕了一句。
“笨。你見剛剛爬出來的那玩意兒又腐敗的跡象?”鶴罵了我一句,自己繼續目不轉睛地看著這潭子黑水,眼睛一眨不眨。
“我倒覺得,是這黑水是用來儲存尸體的,說不定那怨氣跟這個還有幾分關系。我說,要不你在這看著,我把那千年老尸拎過來放進去,看看他會不會恢復剛才的樣子。”
我聽他的意思是要復活這個老妖,立馬連連擺手。“別別別,他那樣躺在那里,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沒出息。”鶴摔下三個字就走了過去,丟下我一個人待在黑黢黢的棺材旁邊。光線照射的范圍有限,他身子一離開我身邊,就消失在了無邊的黑暗里。他站在我身邊還好,一離開我我立即覺得渾身發毛,陰暗又潮濕的棺材口直愣愣地對著我,我立馬就有些惡心了。
好在鶴的腳步聲還是十分清晰的,我頓了頓,深呼吸幾下,算是給自己壯了膽子,然后顫巍巍地舉起手里的背光朝著水下看去。
黑咕隆咚的水面死氣沉沉,除了一漾一漾的氣泡……
這里面為什么會有氣泡?我把臉湊近了一些,想看個究竟,誰知水底突然猛地“嘩啦”一聲,底下竟然有一個人一樣的東西驀地從水里炸了出來。
“鶴!鶴!”我立馬尖叫,嗓子都快喊破了,還沒轉身逃跑,頓時感到肩上一沉。
回頭看時,整個人一下失去了重心,被一把卷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