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馬亂母哭兒啼,深夜的太原出現此等末日之相!
張孝純站在城頭上,面色枯槁渾身緊繃,淚流滿面。
這兩年來,從童貫進駐太原之日起,這座古城就再未有過一刻的安寧。往日的昌盛寧和景象一去不返。去年的一場兵災,幾乎毀了這座歷史古城;一年的休養生息,如今再現末日之相。
“蒼天,太原子民究竟所犯何錯,你要如此降災!”張孝純看著城下倉皇出逃的軍民,無法自已的跪倒在女墻邊放聲痛哭,“不如,就讓張孝純一人承擔吧!!”
“府君、府君——”左右將吏與兵士都急忙上前攙扶。
“張某就該被誅九族、刨祖墳哪!——嗚嗚!!”張孝純推開身邊眾人,情難自已的放聲痛哭。
“府君——上將軍派大首領蕭玲瓏前來護送百姓撤退,一千夜叉五百契丹騎兵已到城下!”有偏將大聲來報。
眾人都愣了愣神,不約而同的看著張孝純。
張孝純停止了痛哭,慢慢從地上站起來,仰天長吁了一口氣,“走吧、走!——待我去親自迎接蕭郡主!”
太原南門,鎮邊大將姚古率領本部人馬已經先行,一則開道護送糧草,二則先行前往洛陽打個前哨,為楚天涯的大軍鋪開退路。護送河東百姓撤離的重任,就完全落在了張孝純的手上。雖然姚古給張孝純留了幾千兵卒,但他畢竟是個文官,護民遷徙長途行軍這樣的事情,他很難干得利索。
于是楚天涯派來了蕭玲瓏與耶律崇文、崇武兄弟做為幫手。
張孝純下了城頭見到蕭玲瓏,玫瑰戰甲與青獠面具,太原人都已經不再陌生。
“張府君,末下奉上將軍之命,到府君麾下聽用!”蕭玲瓏落馬,抱拳而立。
“豈敢、豈敢!”張孝純急忙回禮,“有蕭郡主鼎力相助,可保百姓無虞!”
蕭玲瓏忙道:“早在開戰之初,府君就曾下達了遷民令,為何今日還有這么多的百姓?”
“哎……一言難盡!”張孝純苦笑道,“總之,這些百姓子民的安危就全靠蕭郡主了!姚某一介酸儒不懂軍事,愿將手下數千兵將交予蕭郡主統領,一并加入護送百姓撤逃的行列!”
“好。”蕭玲瓏也不多話,抱了一拳道,“主公已下嚴令,不可落下一名百姓、不可損傷一戶之財產!否則,唯我是問——府君盡管放心,河東義軍必不辱命!”
“有郡主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張孝純略略吁了一口氣,“本府只是希望這引起百姓能夠跟隨大軍,一路進入關中,另覓活路。休要在半路上死傷怠盡。”
“蕭某明白。”蕭玲瓏翻身上馬,將手中的太寧筆槍一揮,“眾將士聽令——寧我死,不得傷及一名百姓!寧我亡,不可放棄一個同胞!”
“諾——”
“府君,還請你率領將吏張打旗幟一路隨行,讓百姓有所指望。但有變故或困難,蕭某與弟兄們隨時候命!”蕭玲瓏道。
“好、好!”張孝純心中再吁一口氣,河東義軍辦事果斷利落,絲毫不似官府與官軍的拖沓泥水,這讓他心中寬慰不少。
太原城池與周邊小縣村落,幾乎在一夜之間,化作無人之地。
小蒼山后方的太原、西山兩地軍民,化為三撥先后撤走。第一撥是先鋒姚古率領的本部河東宣撫司人馬,第二撥是張孝純與蕭玲瓏護送百姓行走,第三撥是孟德率領西山人馬在百姓身后斷后。
次日夜間,太行七星寨所留不多的人馬也撤走了。楚天涯特意派出了虎賁近衛大將湯盎去辦此事,特意交待了要將火藥局的耶律言辰等一幫人好生護送。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雖然耶律言辰還沒有造出楚天涯想要的火燧槍,但是楚天涯苦心孤詣要研究的火藥,在這時候終于有了突破性進展。老頭子聽說要走,極是舍不得自己的研究成果與住了多時的七星寨。湯盎也不希望七星寨的大好家業,就這樣拱手送給金人。于是二人合謀要在七星寨各個重要塔觀道路上埋上炸藥,將這里毀于一旦。此事傳到了楚天涯的耳朵里,楚天涯連忙下令阻止——理由很簡單,咱們遲早要回來的!這種煮鶴焚琴的事情,不能干!
于是楚天涯下令,讓湯盎把那些炸藥全部運到小蒼山來——要炸,也是炸這里!
二人聽令而行。
湯盎要離開他駐守了多年的天塹關時,抱著關口的大鐵門痛哭了一場,好多人拉都沒能將他拉開。
楚天涯下令,讓湯盎率領一千騎,護送耶律言辰和七星寨的山寨家眷們先行,去追趕蕭玲瓏與孟德等人的隊伍。耶律言辰留下的火藥,則被秘密運到了小蒼山,交到了楚天涯的手里。
楚天涯第一眼看到時,就大吃了一驚——想不到一兩個月不見,耶律言辰的火藥制坊局,居然弄出了這么多高效的炸藥,足足有兩噸啊!
“好,很好,夠讓完顏宗翰喝一壺的了。”楚天涯咬著一股子狠勁心里暗暗叫爽,“要是運氣好,炸死他幾名大將或是謀主,才是最劃算!”
后方幾乎要撤干凈了,楚天涯這里還不能走,他必須給后面的人馬贏取足夠多的撤退時間。他們當中大部分是百姓老幼并攜家帶口很多輜重,不可能走多快。
完顏宗翰的大營盤以肉眼可見的飛快速度,在建起。他恐怕寧死也想不到,膽大包天不知輕重的楚天涯會要逃走。小蒼山后方的動靜是大,但完顏宗翰沒有高科技的雷達設備,他派出的狼牙與斥候幾番在河東義軍的青衛手下吃鱉,因此很難再打探到后方的什么動靜。
身后撤干凈了,這個消息或許普通的將士們都還不知情,但楚天涯時常感覺身后身邊一陣涼嗖嗖的。小蒼山只剩下半月的口糧,楚天涯叫副軍師劉子羽下令,將糧食分發到每一名將士的手中,放出口風,就說是準備“短兵相接”進行夜戰突襲。
因此,小蒼山里反而一陣摩拳擦掌的拳拳戰意,每日搖旗吶喊鼓聲喧天。
金兵駐守前沿的謀主時立愛已被調回,換作了大將完顏婁室。看到河東義軍這番景象,他全神戒備以應戰,絲毫不認為小蒼山的南軍會要撤逃。
完顏宗翰與時立愛得知情報之后,無不冷笑,感覺就像是一頭即將對獵物下口虎獅,看到了那只被追到死角的兔子在呲牙咧齒的耀武揚威。
“不予出戰,待其一鼓作氣、再而衰三則竭而且糧草斷絕之時,再對其發動致命一擊!”完顏宗翰下令道,“楚天涯這個蟊賊的手下還是有能人的,小蒼山的營盤建得四平八穩防守穩健,恃勇而上盲目出擊,只是平添我軍傷亡。有了去年的前車之鑒,我們不可再托大。此次——務求穩勝!”
這恰是楚天涯要的。
其實這時候,楚天涯心里比誰都要緊張。萬一消息走漏或是完顏宗翰性急起來非要發動魚死網破的一擊,駐守在小蒼山的河東義軍主力就真的完了!
這是一場奪命的豪賭,完顏宗翰輸得起,楚天涯絕對輸不起!
每一秒,如坐針氈。
茫茫然,居然十天過去。楚天涯整整瘦了一圈,眼眶深陷胡須雜生,頭上還冒出了幾根白頭發,整個人憔悴了許多。
焦文通與劉子羽暗暗心驚。他們這兩個軍機大首領是對一切知情的,只有他們才能理解,主公現在心里的壓力有多大!
這時候,河北的戰況傳來。
不出楚天涯所料,康王趙構所率三十萬禁軍,不戰而潰!!!
不戰而潰——四個字傳來,楚天涯只能摸著額頭咬牙切齒的暗嘆了一聲,然后將那戰報揉成一團扔進了火盆里。
河北三十萬大宋禁軍,剛剛看到完顏宗望先鋒部隊的影子,草草的打了一仗扔下尸體數千,聽了一夜金兵的戰鼓,就作鳥獸散了。
康王不知所蹤,朝廷二十萬北援禁軍統領唐敏與吳恪不知所蹤,金兵幾乎是兵不血刃收復了河間、真定、中山等三郡,整兵秣馬在三鎮集結,收集打造船準備南渡黃河,并派一旅偏師數萬精騎開始在三鎮附近掃蕩奔散的南軍,并欲打通與河東之聯系要道——黃龍谷。
再不撤,就來不及了。
“主公先行,某墊后!”焦文通死命請令。
“某來墊后,二哥護送主公先行!”薛玉、梁興、傅選等人一并請令。
“何必相爭?”焦文通怒斥道,“焦某麾下嘯騎來去如風,豈是爾等麾下青云步兵可比?我若斷后,可相機而撤。你們斷后,則是必死無疑!”
楚天涯坐在帥位上,神色緊繃。三十萬宋兵的大潰之相,在他的腦海里如同放電影一樣的,一幕幕閃過。
三十萬哪!!
如今的南國,還能拿得出多少個三十萬大軍?
“請主公定奪!!”眾將一起請諾。
“楚天涯,親自斷后。”楚天涯站了起來,不容辯駁的道,“我令,焦文通為主將,劉子羽為軍師、薛玉為副,率領嘯騎與主力青云步兵,于今夜擂鼓撤離。我自率虎賁騎斷后——眾將不得多言,違令者斬!”
“主公!……”焦文通與薛玉等人瞪大了眼睛,茫然的看著楚天涯。
楚天涯略微一笑,“放心,完顏宗翰想逮住我,還沒那么容易。我自有退敵保命之策,不日,就在洛陽與諸君聚首痛飲!”
“主公!!”焦文通第一個大叫一聲跪倒下來,“十萬弟兄,可以沒有焦文通,不能沒有主公——還是主公先撤吧!”
“二哥不必如此。我令已下,不想重復。”楚天涯深吸一口氣,突然提高音量怒吼一聲,“執行軍令!!”
“諾……”
當晚,小蒼山的營盤上,鼓聲隆隆震蕩蒼野。
北方據守對峙的金兵營盤里,燈火遍布號角喧天,全神以待。
數萬河東義軍主力,在隆隆的鼓聲之中,輕裝上陣悄然撤走。楚天涯帶著青衛與阿奴率領的虎賁騎,將耶律言辰留下的一兩噸炸藥,盡皆埋在了營盤各處的灶炕,和小蒼山通往太原的必經之路上。
只要金兵踏入這個營盤,必然升火造飯;只要他們升起火頭,一場災難就要降臨在他們的頭上。
不求炸死他多少人,要的只是讓他們心生惶恐變作驚弓之鳥,認為河東義軍的炸藥陷阱無處不在!
焦文通等人在入夜之后開始撤離,比及黎明,已經走出數十近百里。
楚天涯依舊站在他的帥帳前,身邊只剩下何伯、朱雀等一班青衛。
“少爺,你也該動身了。”何伯看著晨霧之中了了落落的小蒼山大營盤,說道,“只待天亮,金人就能探知我軍虛實。”
楚天涯沉默了片刻,舉目四望,蒼茫群山虎踞龍盤。
“我一定會再回來的。”
虎賁與青衛,隨同楚天涯如同晨風中的一群幽靈,飄然而去。
金人很快查知,小蒼山已是一座空營!
完顏宗翰與時立愛不約而同的拍案而起大叫不好!
“不可走漏了楚天涯那個蟊賊——追!”
“狼主,如若追擊,恐中埋伏。”時立愛提醒道,“楚賊異常狡詐,不可不防。”
“那依謀主之意?”完顏宗翰問道。
“不如且先查看他的營盤,也可知他兵馬虛實與撤走之時慌亂與否,再行明確是否大肆追擊!”時立愛道。
“也好。”完顏宗翰雙眉一眉殺并迸射,“河東門戶已失,我軍便可長驅直入搗毀中原直取東京!——楚天涯已是喪家之犬,便要滅他也不必急于一時!”
于是,金兵派出人馬,小心翼翼摸進了小蒼山的營盤之中。發現,南軍的輜重等物全都沒動,營寨、旗鼓包括煮飯用的大鐵鍋子與軍帳營寨一應完好。南軍的人馬好像就是離開家里去走親戚了,留給金兵一個完整的大營盤。
消息回報,完顏宗翰與時立愛都有些驚愕。
“如此說來,南軍的撤退是井井有條,不慌不亂。”時立愛說道,“敗而不慌撤而不亂,狼主,這樣的敗兵并不太好追擊。”
“那就這樣放任楚天涯逃走?”完顏宗翰實在咽不下這口怨氣。
時立愛想了一想,說道:“臣下估計,楚天涯的退路無外非三條,一時去東京投靠朝廷,二是去投靠西夏國,三是去往南國的關中占據河洛。前者兩條皆不足慮,大金遲早打到東京滅亡南朝,西夏已是臣屬于我,唯有進據河洛……”
完顏宗翰眼中閃過一條厲芒,“絕對不能放楚天涯逃進關中!河洛自古皆有帝王之氣,山關穩固易守難攻,沃野千里民風彪悍,楚賊如此占據了關中,后患無窮!”
“恐怕,南朝之人比狼主,更加不愿意讓楚賊占據關中!”時立愛說道,“南朝西軍曾是童貫麾下,楚天涯與西軍有不共戴天之仇。加上楚天涯離開了河東便是喪家之犬,所到之處南朝的朝廷一紙圣命便可將他執拿!——所言之,楚賊想要占據關中,難上加難!”
“我只相信自己,不相信南朝。”完顏宗翰雙眼一瞇殺氣四射,“南朝的那般酒囊飯袋,絕對不是楚天涯的對手!——我寧可暫緩攻打東京,也必要先拿下楚天涯——令:追擊!!”
時立愛只得緩緩的點了點頭,“如此,也好……斬草,須得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