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寧看著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中年客商,禁不住心中百味陳雜。這人方纔還是居高臨下財大氣粗模樣,轉眼即成了血本無歸的可憐人,而那個看著苦哈哈的老攤主,誰又知道他竟早已磨快了屠刀,守株待兔般等著待宰的羊牯自己送上門來呢?
更讓人出乎意料的是,那老攤主明明是個扮豬吃老虎的行家,可方纔他手中的玉兔,分明不止三錢銀子,他卻這般慷慨地與了趙寧。是以這千人千面,猶如萬花筒一般,同一個人亦能呈現出千百種面貌,只是時也境也,誰也不知道自己遇見的那個人,在當時當地,恰恰呈現的是何種面貌。
趙寧攥緊了手中的玉兔,看著癱軟在地的中年客商,一方面有些於心不忍,而另一方面,卻亦因他聰明反被聰明誤的遭遇猶自心驚。正發愣間,只覺衣袖被人輕輕扯了一下,扭過頭去,卻是朱紋站在身邊笑盈盈地看著她。
“你怎麼也在這裡?”,趙寧訝異問道。
“楚姐姐不放心你一個人出來,教我跟著你。如今時辰也不早了,你就與我一道回去吧,何苦無端教人擔心。”
趙寧聽見朱紋說自己乃是奉楚清溪之命跟隨與她,心中委屈不禁去了三分,可是腳下卻依舊有些躊躇:“我不回去,她又不待見我,我回去何苦又受她冷落。”
朱紋見她尚有些賭氣之意,不由得上前拉了她一把:“趙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主子的性子,外冷內熱,嘴硬心軟,你若是再這般與她賭氣,萬一真惱了起來,到時爲難的豈不又是你。”
她見趙寧神色間有些鬆動,又笑勸道:“除非你能忍住真的不理她了,這兩下子乾脆丟開手,倒也不相干。”,她偷偷地看著趙寧的神色,又換了一副略帶傷感的表情:“只是這些日子下來,多少總該有些感情,若是真斷了,倒也是有些可惜。楚姐姐前陣子剛剛大病初癒,又是個有事放心裡的,若是因這事傷了心,恐怕……”
她的話語未落,只見趙寧猛然上前將手中剩餘的銀子盡數給了那中年客商,隨即便頭也不回地拔腿就往家走,朱紋悄悄抿嘴一笑,慌忙跟了上去,叫道:“走慢些兒,這麼的忙急著慌的,哪裡就差這一刻的時辰了。”
待二人一前一後回到小院,卻見楚清溪一個人正坐在桃花樹下。她的白衣勝雪,她的烏髮如墨,她柔弱的腰肢盈盈一握,在那嫣紅桃花的映襯下,愈發顯得清雅脫俗,國色天香。
趙寧和朱紋儼然亦是被眼前這副桃花美人景驚了神,真不知是美人如畫還是畫如美人,而楚清溪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愁緒更是將她們的心化成了繞指柔。
趙寧一步一步朝楚清溪走去,眼神直愣愣的,一顆心卻柔軟的一塌糊塗,她看著桃花樹下的楚清溪,那麼的美麗,卻又那麼的落寞。她單薄纖瘦的肩膀依舊是那麼的筆挺,即便是她一個人尚在這般落寞的發呆,那筆挺的肩膀卻顯示著主人勇敢而堅定的信念。
只是這樣的楚清溪,卻讓趙寧情不自禁地產生一絲心疼。這般美麗的女子,若是嫁人生子,恐怕輕鬆便能獲得錦衣玉食的生活罷?就憑這等姿容,莫說是嫁個富甲一方的鄉紳,就算是要進那皇宮王府,恐怕亦不是甚麼難事。
可是眼前的這名女子,她不但有著絕世容光,亦有著深不可測的武功,她似乎什麼都擁有了,可爲何她還是這般落寞,她究竟經歷過什麼,才形成了這般冰冷的氣質,她究竟想得到什麼,才願意讓冰山消融?
趙寧一步步走到楚清溪面前,輕輕地蹲了下去,望著楚清溪出神的面容,趙寧突然間有了一個念頭:“只要她能真的開心起來,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她默默地將手中玉兔放在了楚清溪跟前,楚清溪恍然回神,看著手中憨態可掬的小玉兔,嘴角也不禁泛起了一絲笑意,她摸了摸兔子紅紅的眼睛,微笑道:“它很可愛。”
趙寧見她歡喜,心中亦是開心了起來,她已然忘了方纔被楚清溪冷落時的委屈,高高興興地說道:“是呀,剛纔我一看到它,便知你會喜歡。”
楚清溪的目光自她臉上停留,眼神中多了幾分柔和之意,她看著蹲在自己跟前喜笑顏開的趙寧,心中不由得亦起了幾分感動。
趙寧見她這般溫柔地看著自己,先前受了冷落的委屈早已飛到了九霄雲外:“楚姐姐,你一個人坐在這桃花樹下做什麼呢?這天氣尚寒,莫要著了涼纔是。”
楚清溪微笑道:“我不冷。方纔……方纔讓你受委屈了。”
趙寧見她主動示好,哪裡還捨得讓她再說,忙笑著安慰道:“我沒事。”,她輕輕地將頭靠在了楚清溪膝上,柔聲道:“只是你能告訴我,我哪裡做的不好,惹你生氣了麼?”
楚清溪緩緩地摸上了她的秀髮,她的秀髮柔順絲滑,簡直好似綢緞一般。趙寧忽閃忽閃地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儼然是在等著她的回答,楚清溪微嘆一聲,又見她一臉無辜的模樣,不由得心中愈發添了幾分無奈,輕聲道:“沒什麼事,只是突然心情不好。”
趙寧雖然單純,但並不傻,她見楚清溪言辭之間有些躲閃之意,料知其定是有事隱瞞,不由得伸手握上了她的手掌,直視楚清溪的眼睛道:“楚姐姐,你有什麼心事,只管跟我說,千萬不要憋在心裡。”,她一臉真誠地望著楚清溪,又道:“看著你不開心,我也會不開心的。”
楚清溪臉上隱隱泛起一絲赧色,她雖因趙寧這番有心無意的話有些羞惱,卻又禁不住因爲她這般似有似無的承諾感到有些放鬆下來。只是兩個人如此執手相望的舉動實在有些曖昧,楚清溪輕咳了一聲,若無其事地將自己的手掌收了回來,方道:“你今日出門,可遇到了什麼有趣的事?”
她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趙寧卻是未曾發覺,見她主動挑起話題,禁不住滔滔不絕將之前的所見所聞繪聲繪色說與了她聽。待說到那老攤主扮豬吃老虎,殺人不見血,又偏偏慷慨地只收了小小一點銀子便將玉兔賣給了趙寧,楚清溪忍不住輕輕掐了一把她的臉,輕嗔道:“莫不是他見你長的好,方纔將這玩意兒便宜賣了你。”
趙寧聽她語氣之中似乎陰陽怪氣,忍不住吃吃笑將起來,一手抓住了楚清溪掐著自己臉的手,一邊笑道:“楚姐姐,不許你取笑我。更何況,他便宜賣給我也沒什麼不好,他騙了那客商這麼多銀子,我正好回頭將那些銀子給了受騙的客商,也好教他不要那麼傷心”
楚清溪秀眉一挑,奇道:“你將剩餘的銀子給了那受騙的客商?”
趙寧點頭道:“對呀,我看他哭的那麼傷心,倒也實在有些不忍。三十兩銀子呀,一眨眼就沒了,換了誰都心疼,也許他得做好久的生意才能掙回來呢。”
楚清溪聽她這般說來,倒也有些忍俊不禁,不由笑道:“你這堂堂帝姬,居然也會爲了三十兩銀子心疼?”
被她這麼一點破,趙寧也不禁自覺好笑起來:“原本還真是沒有金錢的概念,在宮裡的時候,吃穿用度自有分例,而平日裡出宮,身邊亦有宮女閹人相伴。”,一說到宮女閹人,趙寧的臉色陡然一白:“當日綺雲代我出嫁,也不知她如今怎麼樣了。”
楚清溪見她神色有異,心知她心中記掛綺雲,只是眼下自己尚面臨散功之虞,一身內力所剩不過二三,斷不能不計後果地陪她只闖遼帳,只因爲自己生死事小,到時候護不住眼前這個小公主,楚清溪只怕自己會抱憾終身。
是以她只好設法分散著她的注意力:“那後來你爲什麼要將剩餘的銀子盡數都給了那客商呢?”
她儘量裝出一副好奇的模樣,果不其然,她的好奇成功地吸引了趙寧的注意:“因爲我本來就打算將身上所有的錢都用來買這隻小玉兔的呀!”
這突如其來的真心話又一次讓楚清溪措手不及地紅了臉,可那個始作俑者卻猶自不明所以的繼續說道:“這玉兔的質地很好,值那麼些銀子。這些東西我自幼見的多了,自然分得出好歹。更何況,我這是送你的東西,又怎可以是便宜貨。”
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楚清溪,又道:“可誰知那老攤主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竟自與我做了筆賠本的買賣。我若是硬要以原價給他,手中的銀子又不夠,所以我只要依著他,承了他的情。但是我後來將剩餘的銀子給了那個受騙的客商,一則能夠救人於危難,二則也算是變相替那老攤主積個福吧。”
楚清溪聽她娓娓道來,心中不禁也暗歎這小公主純良的內心,對於她這個過慣了刀口噬血般江湖生活的人來說,眼前的趙寧簡直猶如白蓮花般美好純潔,她的眼睛是那麼的乾淨,她的雙手亦從未沾染鮮血,她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簡單和純粹,禁不住讓楚清溪忍不住回憶起當年亦是這般年紀的自己,只是當年這時候的自己,早已是名震江湖的“玉羅剎”了。
趙寧見她又有些怔怔地發呆,禁不住輕輕地勾了勾她的手指道:“楚姐姐,你在想什麼?”
楚清溪恍然回神道:“我在想著,你從小養尊處優的長大,倒也生了一副好心腸。”
趙寧笑道:“可不是,我那些哥哥姐姐們,從來都不把奴才當人看,所以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我能生得這般好心腸,不過也許是父皇當日那般疼我護我,使我遠離那些勾心鬥角的腌臢事,才使我方能保留著一份初心吧。”
“是啊,所以你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天生公主命呢。”
“楚姐姐,那你呢?你能不能跟我說說,你曾經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