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鎮五里有一座天龍寺,位於一處山清水秀之地。寺廟不大,統共不過兩進院落,十餘名和尚。主持方丈慧空原是個行腳僧人,行至此處發現小鎮民風樸實,山間風景清朗,竟自覺得投緣,不由分說便在這天龍寺落了腳,時日一久,待老方丈圓寂,他便做了方丈。
這天龍寺原本是個破落小廟,待這慧空當了方丈,也不知他設了什麼法,這寺裡的香火便日益興旺起來。莫說是小鎮上的居民,就連周邊鎮鄉的居民也絡繹不絕前來燒香,交口稱讚這廟裡的籤靈驗的很,引得那些善男信女更是深信不疑,日日燒香禮佛不止。
這一日,天龍寺外來了一干人馬,晃晃悠悠擡了頂轎子,到了廟前才停了下來。轎門一掀,轎外小廝扶出一個鬚髮花白的大胖子。周圍認得的人一見,頓時認出這個胖子不是別人,正是那鼎鼎有名的宋太歲宋福來。
“這宋太歲今日怎麼竟有禮佛之心?”,周圍不乏好事之人竊竊私語。
“聽聞前陣子那宋家招盜,損失了好幾千兩銀子。據說這宋太歲心疼的生了一場大病,堪堪纔好,想必是前來拜拜,去去晦氣吧。”
“有這種事?那宋家大院日夜有人把守,哪裡來的盜賊,竟然能從這麼多家丁的眼皮底下把銀子偷走?”
“你真是眼皮子淺。那幾千兩銀子當然是用銀票啦,哪個還拿袋子裝不成。據說那盜賊得了銀票,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之化整爲零,等宋太歲發現失竊,那數千兩銀子的銀票,早已被數家錢莊兌換成金額不等的小銀票換出去啦,這下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是尋不見了的。”
“你們都知道個啥,這宋家是什麼人,哪裡真會爲了區區幾千兩銀子心疼。”
“快說說,那究竟是爲了啥事?對了,你家二郎不是在宋家當護院麼,可有什麼消息。”
“據說失竊那天夜裡,宋家老夫人供奉的佛堂裡,出了一些動靜,那供奉在佛龕裡的觀音菩薩,竟然開口說話了!”
“啥!你少亂嚼舌根了,這菩薩真能開口說話?”
“嗐,一開始我也不信呀,可是我家二郎說了,那日夜裡,他也是親耳聽見的。那菩薩真開口啦!”
“那觀音菩薩說了啥?”
“我家二郎說啊,也沒見菩薩開口,但憑空就能聽見一個女聲。而且神奇的是,那個聲音呀,彷彿就在你耳邊說話一般,但又是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能聽見。哎,你們不知道,我家二郎說啊,從來沒有聽過這麼好聽的聲音,要不是菩薩,又怎麼可能有這麼好聽的聲音。”
“那觀音菩薩究竟說了什麼呀,啊呀,老王,你就別賣關子啦!”
“聽我家二郎說呀,那菩薩說宋家本有血光之災,但念在宋老夫人天天吃齋唸佛一片誠心的份上,特來提醒,讓宋家破財消災,切不可報官聲張,以免因小失大。對了,聽我家二郎說啊,那菩薩還說了,讓宋太歲近日裡須得齋戒,不得行酒色犬馬之事,更不得采納新人。哎,說來也真神,這菩薩怎麼會知道宋太歲想討小老婆了?”
“這菩薩千手千眼,又能有什麼事情能夠瞞過她老人家法眼。哎,這宋太歲也真是個有福的,就連觀音菩薩都上門給他提醒啊!”
“是呀,估計這宋太歲在菩薩跟前還許了願,所以今日是來還願的吧。”
這邊一衆人等說的熱鬧,有消息的更是吹噓的天花亂墜,殊不見離他們幾丈外的樹蔭下,正有人暗自竊笑不已。
樹蔭下坐著一名美貌女子,身邊左右伺候著兩名俏立丫鬟,正替她打扇驅蚊。那女子面前正站著一個白袍少年,生的是脣紅齒白,一身富貴,正悄悄衝著那女子嬉笑。
這幾人,正是楚清溪一行四人。爲了不過於引人注意,便由趙寧喬裝成了少年公子,隊伍中有男子相伴,自然也能免去不少的麻煩。
“楚姐姐,那觀音菩薩當真是這麼說的嗎?”,趙寧笑嘻嘻望著楚清溪道。
楚清溪被她這般明知故問的舉動亦是鬧的有些哭笑不得:“觀音菩薩說什麼,我哪裡知道。”
朱紋、碧痕猶自掩嘴偷笑,這宋太歲家鬧出的這般動靜,旁人不知曉,她們又怎會不知。那日楚清溪打發走了李氏母女,便跟沒事人一般在家裡將養了幾日,正當趙寧她們以爲她忘了這事,一天夜裡,楚清溪突然就說要出門去。
她一邊要趙寧在家佯裝與自己下棋,一邊又囑咐朱紋、碧痕看好門戶,然後自己一溜煙地摸夜躥了出去,直到第二天天快亮時方纔迴轉。
等她回來的時候,楚清溪身上早已不是出門時的穿戴了。當她又從身上取出面值不一的數千兩銀票時,趙寧等人更是吃驚的幾乎合不攏嘴。
此時她們才知道,楚清溪這趟出門,不單單是替李桂姐解圍,更是順手在宋太歲身上狠狠宰了一刀,也難怪當日楚清溪會跟趙寧說,斷不會在金錢上使她委屈了。
只是楚清溪從未說過,當夜她在宋家,還扮演了一番觀音菩薩,這簡直讓趙寧她們有些意外:“楚姐姐,你說說,那菩薩究竟是怎麼說話的?”
楚清溪無奈地掃了一眼眼前三個好奇的面孔,微微開啓了雙脣卻是不發一言,而趙寧、朱紋、碧痕三人的耳中卻是清晰傳來她的聲音:“有一項功夫,叫做傳音入密。”
趙寧等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趙寧接著又悄悄問道:“方纔你去找那老和尚,可也與此事有關?”
楚清溪美目流轉,默認道:“此地的籤甚爲靈驗。這臨門一腳,效果尤佳。”,說著起身站了起來,含笑道:“時辰不早了,咱們也該回了。”
趙寧嘻嘻笑著,附耳道:“那你怎麼知道老和尚一定會幫你?”
楚清溪瞥了她一眼:“識時務者爲俊傑,慧空若是那些冥頑不靈之輩,又怎能當這一寺的主持?”
趙寧嘻嘻一笑,一邊衝著楚清溪道:“我去把轎子喊過來,你們慢慢走。”,說著轉身就跑,她自幼奴僕如雲,雖是錦衣玉食,卻終究猶如金玉牢籠,有著萬般規矩遵守。如今她身在草野,卻有著當年想都不敢想的自由自在,又加之其生性爛漫,自然更是如同脫繮馬駒一般,縱情享受著無拘無束的自在。
楚清溪見她這般快活,只好暗自搖了搖頭,也就隨她胡鬧了。殊不知這邊廂她正和朱紋碧痕準備迎上轎去,那邊廂趙寧卻一不留情與一鵝蛋臉的少女撞了個滿懷。
那少女嬌呼一聲,恰恰撲入了趙寧懷中,那趙寧措手不及,一驚之下,一把便將之推倒在地。
“哎,你這人怎麼這樣!小姐,小姐你沒事吧?”,那少女身邊急匆匆冒出個丫鬟來,一邊手忙腳亂地上前攙扶自家主子,一邊忍不住急赤白臉地斥責起趙寧來。
“翠兒,我沒事。不知公子可有傷著?”,那鵝蛋臉的少女倒是彬彬有禮,她拍去了身上的灰塵,睜著一雙水光盈盈的杏仁眼兒望向趙寧。
趙寧回過神來,方知自己衝撞了人家,又見眼前少女非但不怪,反而回過頭來詢問自己可否受傷,不由得臉上一紅,連連作揖道:“一時情急,衝撞了小姐,還望原諒。不知小姐可有受傷,是否需要去看看大夫?”
那少女微笑道:“無妨,賤妾徐氏,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趙寧道:“在下姓趙,名……名嗣,小姐喚我趙嗣便可。”,她留了個心眼,不肯輕易將真實姓名告知,便隨意以行四之意取了個嗣的,倒也不算欺騙。
少女的目光在她身上流連:“趙乃國姓。公子龍章鳳姿,想必定是出自名門。”
趙寧心中暗驚,口中卻連連笑道:“若真能是龍子鳳孫,在下可真是求之不得呀。”,她裝出一副無限神往的表情,卻是逗得少女“撲哧”一笑,嬌聲道:“公子可真會說笑。”
她美目流轉,眼神中似有傾慕之意,趙寧心中一凜,暗道莫不是這少女懷春,深閨之中難得見到陌生男子,如今又得春光明媚之日,恰恰遇到了自己假扮的少年公子,這兩下里一湊,恰恰讓她動了春心?
這一驚之下非同小可,再看眼前少女,只見其眉眼盈盈,欲語還休,靨暈雙頰,嬌羞欲滴,更是讓趙寧心中大叫不妙。她尷尬地笑了笑,忙道:“在下還有要事,就此別過。”,說著匆匆一揖,急忙就要閃人,卻聽那少女低聲道:“趙公子,家父諱煥之。”
趙寧腳下一頓,慌忙裝作沒聽見的樣子,恨不得落荒而逃。這徐小姐也甚是大膽,這言下之意,難道是相中了自己,讓自己託媒提親不成。徐煥之,莫不是就是這邊關小鎮的徐總兵麼!這可真是虎父無犬女啊。
趙寧這邊這般狼狽,殊不知這一切全都落在了楚清溪三人眼裡。朱紋、碧痕本是有些忍俊不禁,但看著楚清溪面無表情的神色,她二人偷偷對視一眼,便亦暗暗提起了精神:“剛剛還挺高興的,這楚姑娘的臉,可真是說變就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