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寧見她滿頭鮮血, 猶自拉著自己的手不放,心知楚清溪對自己亦是萬般上心,故而心中早已將滿腔醋意拋在了九霄雲外, 慌忙取出一方絲帕, 緊緊地替她捂著額頭道:“你這傷口頗大, 得找個醫生看看纔是。”
她一邊說, 一邊拿眼瞪著楚錚道:“她既是你大師姐, 你又怎能下這等重手,她縱然有千般不是,你當師弟的又怎可動手打人, 還有沒有上下尊卑之分了?”
楚錚被她這一搶白,不由得愈發氣上心頭, 大怒道:“若不是她暗中搗鬼, 清風師兄又怎麼會死!哼, 師父早已將她逐出師門,又哪裡還是甚麼大師姐!”
他怒髮衝冠, 口不擇言,如此錐心之事已然脫口而出,楚歌等人想要阻止都已經來不及,只好默然無語,皆低下頭去。
楚清溪聞言, 臉上的血色頓時褪得乾淨:“你說甚麼?師父已經將我逐出師門?”, 她不敢置信地睜大了雙眼, 身形一錯, 猛然衝到了楚錚面前, 一把握住了他的雙肩,厲聲道:“你再說一次?”
楚錚被她如此嚴厲的神色唬了一大跳。自小他便於楚歌一道, 在楚清溪的護持下長大,即便後來隨著楚錚年歲的增長,礙於男女之妨,楚清溪對他相對保持了距離,而與楚歌顯得更爲親近,然從小在他心中烙下的對楚清溪的敬畏之情,卻始終沒有變過。方纔他拿茶盞擲傷了楚清溪,乃是氣急之下的衝動之舉,如今被楚清溪如此厲聲喝問,他的氣勢陡然便被壓了下去。
“師父……師父已經知道了你陷害楚歌之事,也知道了清風師兄喪命薔薇門之事,他說……他說……”,楚錚吶吶言道,卻全然失去了方纔恨不得吃了楚清溪的兇惡。
“他說什麼!”,楚清溪睚眥俱裂,十指猶如鋼鉤般捏住了楚錚的肩胛骨,直將他捏的齜牙咧嘴,痛不可言。
“大師姐,你放手!”,他跺著腳叫道,下意識地依然稱呼她作大師姐:“我的肩胛骨都要被你捏碎啦!”
楚清溪一怔之下,連忙卸下了三分勁道,卻依舊抓著他的肩頭不放:“你快說,師父到底說了什麼!”
楚錚在她的厲聲追問下,一時間抖抖索索竟是不敢答話,只好將求救的目光落在了楚歌身上。楚歌心中暗歎之聲,知道此事已是瞞不住了,只好姍姍數步行至楚清溪身邊,低聲道:“師父說,楚清溪不念師門情誼,不顧師兄弟妹生死……不堪爲天嶽宗門人,故而逐出師門,永不錄用。”
昔日天嶽老人尚有“自私任性、陰狠歹毒”八字考語,楚歌不忍全盤托出,故而便將此八字隱去,也好教楚清溪不至於那麼難過。
“逐出師門,永不錄用?”,楚清溪喃喃自語道,兩行熱淚情不自禁奪眶而出,忍不住嗚咽出聲。
楚歌等人從未見過楚清溪哭的這般傷心,此時此刻,他們心目中那個無所不能,任性妄爲的大師姐卻是哭的像個孩子。趙寧默默地走到她身邊,輕輕地將她擁入自己懷中,溫柔地拍著她的後背,就像是在安慰一個孤立無援的小女孩一般:“心裡難過就哭吧,哭出來就好了。”,她抱著她輕輕的搖晃著:“沒事的,你還有我。”
楚清溪聽著她和言細語的安慰,愈發是肝腸寸斷,悲從中來,眼淚猶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滾滾而下,竟是哭的面紅耳赤,昏天黑地。
衆人從未見過楚清溪這般脆弱的時候,一時間亦被她這番痛哭流涕震的木立當地,不知該如何是好。過了許久,方聽楚歌吶吶說道:“大師姐,你別傷心了。清風師兄死了,師父傷心至極,如今自然是在氣頭上。待過陣子等他老人家氣消了,咱們再求求他,或許能請他老人家收回成命的。”
楚清溪慘笑道:“你也莫要勸我,此事的確是我的錯。若不是我心懷叵測,清風又何至於死。師父罰我,是我該受的,如今他沒有親自取我性命,只是將我逐出門牆,已經是念及師徒情誼了。”
衆人默默無語,楚清溪所言,正是事情的真相,教人無法反駁,亦不知該如何安慰。半晌,執扇方咳嗽了半聲道:“依我說,大家杵在這裡也不是個事兒,還不如先尋個地方,先讓阿情替大小姐和趙姑娘療傷方是正事。”
楚清溪聞言,頓時擡起頭來,凝目執扇道:“安泰的傷可治?”,她臉上的淚痕未乾,目光中卻已然煥發出一絲神采。她目光炯炯望向唐情道:“唐姑娘,當真可治?”
唐情微笑道:“方纔我看過趙姑娘的傷勢,倒是有七八分把握。”
楚清溪聞言,不禁喜出望外,慌忙擦乾了淚水拉著趙寧對著唐情深施一禮道:“還望唐姑娘施以妙手,早日幫安泰恢復容顏吧。”
趙寧忙道:“我這臉也不急在這一時,倒是你額頭的傷,可得及時處理了纔是。”
衆人見她二人毫無掩飾地流露著對彼此的關切之情,不由得都會心一笑。唐情含笑回禮道:“姐姐莫要見外,趙姑娘的傷就包在我身上。”,她笑著從懷裡摸出一隻玉瓶,笑著謂楚清溪道:“還是先將姐姐額頭的傷口處置一下,也省得血呼拉碴的,看得怪滲人的。”
執扇和柳淺淺早已吩咐店家端來了一盆淨水,只見唐情仔細地將她額頭污血擦拭乾淨,又自玉瓶中倒出一些粉紅色的粉末,和水調均了,細細與她抹上,微笑道:“這是我自用的生肌散,有助於傷口快速痊癒,更能增強皮膚的自我修復能力,這點小傷,保管不會留下疤痕。”
楚清溪含笑謝過,笑道:“我這把年紀了,即便是留點傷疤也算不得什麼。”
衆人見她一副老氣橫秋的口吻,都禁不住笑將起來。執扇打趣道:“哎喲,有人說她一把年紀了,看看這模樣,這相貌,不知道有誰能看出這已經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年紀了。”
此言一出,衆人鬨堂大笑,楚清溪亦不禁握著嘴笑將起來,啐道:“素日裡待你太好,竟拿我打趣起來。”,她笑著謂唐情道:“也就是她,整日裡伶牙俐齒專門拿人取笑。”
唐情抿嘴笑道:“可不是呢,她這張嘴呀,有時候氣起人來,真教人恨不得拿針將她縫起來。”,她甜甜地笑了一笑,又道:“可是,又偏偏卻是捨不得。”,她原本有些不茍言笑,如今破天荒開顏一笑,頓時猶如春花怒放。楚清溪看著她與執扇相視而笑的神情,心中自是瞭然,不由得讚歎道:“執扇丫頭,你可真真也是好福氣呀。”
執扇笑道:“你怎不說是她真真好福氣呢?”,楚清溪啐道:“你這厚臉皮的,我不理你。”,她轉而謂衆人道:“既然大家都來了,便與我們一起回總兵府一敘吧。”,她凝目楚歌道:“到時候你們便知道我這些年的遭遇了。”
衆人回到總兵府,朱紋、碧痕以及春夏秋冬四婢女早已迎將出來,衆人一一見過了禮,方自在客廳入座。夏荷早令人準備了茶水小食,待整治周到後,便又遣退了丫鬟小廝,與春羽、秋蘭、冬梅一起,立於門外守候。
屋內,衆人聽完楚清溪和趙寧之遭遇,皆不禁暗暗咋舌不已。“大師姐,依你說來,如今你與趙姑娘竟是重傷了遼太子,觸怒了蕭太后。”,楚錚驚道:“素聞那蕭太后狼子野心,如此一來,豈不是有可能將使宋遼再起刀兵?”
楚清溪皺眉道:“此事我又何嘗不知,只是事態緊急,又哪能做到盡善盡美。如今我能將安泰綺雲平安帶出遼邦已是萬幸,至於是否會觸怒蕭太后,又豈是我能掌握。”,說著,她的目光遠遠望向遠方:“那蕭太后雄心壯志,文韜武略,雖爲女子,又豈是尋常男子可及。遼宋之間,國事複雜,即便沒有我這檔子事,恐怕遼國侵宋也是勢在必行。”,她頗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只是,眼下恰恰給了她一個好藉口罷了。”
楚錚道:“若是遼國侵宋,百姓又將蒙難,這又該如何是好?”
楚清溪道:“國之大事,自有皇帝操心。你我一介草民,又怎可能左右時局。”
楚錚正色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若是國家淪喪,你我身爲大宋子民又豈能偷安一隅,坐視不理?”
衆人見他一身正氣,不由得亦有些肅然起敬,楚清溪瞥了他一眼,欣然道:“想不到我們的錚兒,真正長成一個男子漢了。”
楚錚聽她稱讚自己,倒也頗有些不好意思,扭捏道:“大師姐,方纔我對你不敬,你不要放在心上。”
楚清溪含笑搖了搖頭,回道:“我不會怪你,也不該怪你。此事原本便是我有錯在先,你替清風抱不平,正是你爲人正直,處事公正的表現,我又豈是那種是非不分之人。”
她有些歉然地垂下了目光:“昔日跳崖,我本以萬念俱灰,早存了以命抵命之心。可誰知上天眷顧,竟讓我留得性命,遇到了安泰。”,她微微挑起了嘴角,神情間泛起一絲幸福意味:“遇到她,我就不想死了。我知道我對不起清風,但是就算要還,也得將來我百年歸老之後,再與他賠不是了。”
衆人聽她這般坦然說來,絲毫沒有任何遮掩,倒也皆頗爲認同。逝者已矣,在世的人又怎能一直停留在原地傷懷?“我想清風師兄在天有靈,至今日也不會怪你的。”,楚歌黯然笑道。
“他即便是要怪,也須得在地府等我幾十年。到那時要打要殺,我也任憑他處置了。”,楚清溪苦笑道:“只是我還是希望他能夠早日投胎轉世,下輩子投胎個好人家,可別再這般受苦了。”
衆人正自唏噓,忽聽屋外有人匆匆稟報夏荷,聲稱京城有天使到訪,有請徐將軍速速前往接見。夏荷得信,連忙進屋通稟,楚清溪沉吟道:“既如此,你就喬裝前去接待接待,看看究竟來的是何許人,咱們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