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么晚來朕這兒,到底有什么事,請說吧!”默然半晌,楊侗眼神惶惑地打量眼前的臣子們,不輕不重地問道。
“皇上沉迷于酒色之中,久不理朝,置江山社稷于腦后,此非為君之道也!”段達繼續指責皇泰主。
“朕不理朝,這不正是鄭王想看到的嗎?”楊侗突然沖動地說了句,連自己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是后怕。
“皇上此言差矣,鄭王時時想請皇上上朝理政,只是出于君臣之禮不敢勉強皇上。”韋節語氣溫和地撒謊道。
“韋節,朕一向了解你,從你嘴巴里吐出的話有幾句是真的?”楊侗瞪著韋節,冷笑聲說,“朕雖年幼,然也能辨真偽,何故欺騙朕呀!”
“皇上身為一國之君,卻不肯治理國家。此上負天命,下失民心,豈是人君之所為?”楊續生硬地質問楊侗。
“朕欲處理朝政,用心治理國家,可你們這些隋室老臣卻背棄先皇厚恩,非但不輔佐朕,反倒為虎作倀,此是為臣之道嗎?”楊侗氣憤地反問。
“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段達理直氣壯地答道,“鄭王睿智英武,胸懷大志,且能禮賢下士。如此明主,我等豈能不盡心事奉?”
“段達,你世食隋祿,先皇不曾薄待你。你為何不思皇恩而說出如此叛逆之言,該當何罪!”楊侗忍不住地拍了下向前的玉案,厲聲叱道。
“非臣不念舊恩,乃天命如此也!”段達面無愧色地回稟道,“今大隋氣數已盡,而鄭王功高德重,威震天下。臣請皇上上應天命,下合人心,效唐堯、虞舜之法禪位于鄭王。此乃蒼生之幸,皇上之福也!”
“大膽!”楊侗勃然大怒,手指著段達大聲喝道,“段達,你已犯下謀逆之罪,朕要殺你……”
“誰敢殺我!”段達打斷皇泰主,嘴角邊露出一絲輕蔑的冷笑,“今朝中大臣皆是鄭王之人,皇上您早已成了孤家寡人,沒人會聽你的,哼!”
“你……”楊侗臉都氣白了,指著身旁的云定興高聲命令道,“云定興,你快給朕把這逆賊拿下,推到轅門斬了,梟首示眾!”
云定興看到皇泰主被氣糊涂了,居然忘掉自己是鄭王身邊的人,指望他殺自己的同盟者,那豈不是癡人說夢,天大笑話!他忍俊不禁地笑了聲,隨即出人意料地沖到斜倚在一旁的嬪妃,一把將她抓住,抽劍指著楊侗惡狠狠地說道:
“皇上,請下令將這女子殺掉!是她媚惑了您的心智,使您變得昏庸無道,混亂朝綱,以致喪失了江山社稷。她就是妲己,當殺無赦!”
“你……”楊侗大驚失色,一時半會竟說不出話來,只是抖索著兩片紅潤而豐滿的嘴唇。
“皇上,你,你就答應他們吧!”那妃子嚇得魂不附體,渾身直打哆嗦,結結巴巴地乞求皇泰主,“再說,你這個皇帝當得也夠窩囊的,不當倒好。這樣,你就可與臣妾做一對普普通通的夫婦了,恩愛到老,這,這不是挺好的嗎?皇上,臣妾求了,快答應他們吧!”
雖后宮有佳麗三千,但楊侗最愛的就是眼前這個絕色佳麗,他怎肯讓她當著自己的面魂斷香消呢?說真的,他本就是個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的性情中人,看見自己所愛之人嚇得花容失色,瑟瑟發抖,不由得心生憐惜之情。雖說他愛美人,可也深深愛著祖先打下的這片江山,為此而陷入到矛盾之中,一時間下不了決斷。
“皇上,你我君臣之間做筆交易吧!”段達沒想到云定興還會使出這一絕招,這倒是替他省去了許多口舌。他心中一喜,沉吟片刻便說道,“您若肯把江山社稷禪讓給鄭王,臣就讓云將軍放了您的愛妃。皇上,你看如何?”說罷又那么詭詐地笑了一笑。
“皇上,臣以為您還是聽段將軍的話好,省得到時美人斷首,江山易姓。如此,豈不是兩頭都落空了嗎?”楊續趕忙幫腔道。
韋節頗有大男子氣概,以為用一個無辜的女子要挾皇泰主讓位,實在有點不夠光明磊落。可他也不想反對段達他們,只好在這事上保持沉默。
楊侗感到一股涼意直透背脊,他心里明白隋朝大勢已去,自己再怎么挽救也是徒勞。于是沉默了好半天,他終于嘆口氣開口說道:
“你等不是隋室舊臣,就是身居三公高位。你們都這樣苦苦逼朕拱手相送天下,朕還能指望什么呢?好吧,朕答應禪位于鄭王!”
說著,楊侗想起祖宗基業毀于自己手上,不覺悲從中來,捂著臉竟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這時,被云定興釋放的愛妃跑上前,一把將他抱在懷里,流著眼淚安慰自己這個傷心的情人。那場面很是感人,卻無法感動段達、云定興這兩個殺人如麻者的鐵石心腸。他們冷冷地瞥了眼相擁而泣的年輕人,嘴角邊浮出絲鄙夷的笑。然后,他們故作姿態地跪地叩拜皇泰主道:
“臣等叩謝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拜畢,段達等人就起身離開了寢宮。他們趁著皎潔的月光,滿心歡喜地踏著光影浮動的石徑,疾步趕往鄭王府報喜。
翌日早朝,文武百官已經齊聚于正殿之內,然紅毯之上那把象征至高無上的權力的龍椅依然如故地空著,不見小皇帝的身影。要是放在平日,鄭王也不會在意,自己代行皇權不是挺威風挺過癮的嗎?然而今天,他卻高興不起來,擔心皇泰主不肯向自己和眾臣履行他的承諾。默然會兒,他不由自主地把眼睛轉向了一旁的段達。段達會意,想了一想,就給云定興使了個眼色。云定興是個機靈鬼,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于是,他昂首闊步走出隊列,向鄭王請示去恭迎皇上。王世充滿意地微微一笑,接著點頭應允了。
云定興帶著幾個侍衛手持刀劍,風風火火地往皇泰主的寢宮趕去。幾分鐘后,他們就來到了寢宮。這時,楊侗正一個人立在祖宗的靈位前默然垂淚。他看見了云定興等武士兇神惡煞地朝自己走過來,心頭不免一怔,瞧著他們直發呆。
云定興見了皇上也不施君臣之禮,粗聲粗氣地質問他為何不上朝宣布禪讓之事。楊侗愧于親口下詔將祖宗基業拱手相送,不想上朝宣告此事。他一聲不吭地轉過身,走向幾案,從案上取過剛剛寫好的詔書,遞給云定興,吩咐他令主簿郎當眾宣詔。此事也沒什么不妥,可云定興像是故意要刁難楊侗,肆無忌憚地逼他上朝。楊侗見下臣對自己如此無禮,不禁大怒,斗氣似的拒絕前往正殿。云定興不動氣,只朝身邊幾位彪形大漢一揮手。武士們得令,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沖上前把楊侗死死拽住,往門外拖去。
楊侗幾乎可以說是被云定興他們綁架到龍椅上的,他驚魂未定,一臉茫然地望著群臣,顯露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宇文儒童看見堂堂一國之君被人糟蹋成這樣,心都快碎了。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由逆賊王世充一手造成的,不由兩眼冒火地緊盯著怡然自得的鄭王看。他真想親手殺掉王世充,為小皇帝報仇雪恥。可他心里清楚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此時魯莽地采取行動必為他所害。因此,他只能敢怒而不敢言,滿懷敵意地注視著對手。
王世充看見楊侗坐在那兒遲遲不肯開口宣詔,臉就往下一沉,一臉的慍怒。接著,他又把眼睛轉向段達,向他暗示什么。段達會意,立即開口提醒昨晚之盟。楊侗依然沒有吱聲,云定興就沖他吼,說國君無戲言。楊侗微微抬起黯然失神的眼睛,環視了一圈群臣,居然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維護自己的尊嚴,這令他失望至極。他無比沉重地嘆了口氣,然后用痛苦的聲音宣布了禪位的決定。簡短地說過幾句后,他就哽咽不能語了。
宇文儒童聽說皇泰主要把帝位禪讓給王世充,驚得如遭晴天一霹靂,頓時目瞪口呆,不能言語。半晌,他方回過神,撲通一聲伏倒在地,頓首痛哭不已。這又把楊侗的眼淚惹了出來,他朝宇文儒童揮了揮手,示意他別為自己難過,更別為大隋覆滅而傷心。此乃天意使然,非人力可為也。
段達、蘇威等人見楊侗下旨禪位,喜不自禁,慌忙跪地叩拜,高呼皇上英明。楊侗聽罷,越發傷心,一時難以自持,便伏倒在龍案上抽泣了好半天。然后,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起身離開正殿,準備上皇太后那兒尋求安慰去了。唉,這個可憐的小皇帝!
楊侗剛一轉身,朝中大臣們就紛紛來到鄭王跟前揖禮道賀,盡顯媚態。王世充終于實現了自己的雄心壯志,內心的狂喜之情再也無法壓制住,他仰靠在鑲金嵌玉的椅子,對著眾臣縱聲哈哈大笑,一面接受他們的恭賀。不過,王世充并沒有因之而沖昏了頭腦。所以,當皇泰主下敕書勸進他即位,他還不忘惺惺作態地上表辭讓三次。最后,皇泰主親自奉玉璽上鄭王府,王世充才接受了受禪之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