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天已完全黑了,四周閃爍著點點火光。李世民昂起銀光閃閃的頭盔,一面注視著高高站在城墻上的守卒,一面沉思著。幾分鐘過后,他那張被火把映紅的臉龐上透出堅毅的神色,隨即果斷地命令將士們連夜攻城。梁實覺得此時進攻有些不妥,一來是折墌城相當堅固一時難以攻破,二來是將士已征戰多時,人困馬乏,再戰恐有不測。于是,他在一片激昂的歡呼聲中站了出來,勸諫秦王暫緩行動,待軍士休整一番后再攻打敵軍。可李世民不想給薛仁杲任何喘息的機會,不論梁實怎么勸,他就是不肯采納。末了,梁實也只好服從秦王的命令,準備率軍從西面攻城。
就在李世民下令攻打薛仁杲之際,殷開山率部趕到,緊跟在他后面的是已經歸降唐軍的宗羅睺。李世民看見宗羅睺,喜出望外,當即翻身下馬,親手扶起跪拜在地上的降將,好言撫慰一番,并賦予他重任。宗羅睺見李世民不計前嫌如此禮遇自己,受寵若驚,又伏地連磕三個響頭方飛身上馬,帶領著的部下隨同殷開山一道開赴北門。李世民目送著宗羅睺離開,不禁長長地舒了口氣。剛才他還擔心宗羅睺這位勇冠三軍的猛將會沖破殷開山的包圍圈與薛仁杲里應外合,那必定會為自己奪城增添難度和風險。現在這個憂慮已不存在了,這使得李世民內心涌出一陣喜悅,信心倍增。他對著劉文靜、房玄齡等將佐大笑幾聲,然后長槊一揮,直指燈火忽明忽暗的城頭,雄渾有力地下令攻城。
唐軍將士得令,一個個爭先恐后地涌向城門。他們冒著如飛蝗般的箭矢奮力攻門,架云梯攀墻。起初,城上守軍在薛仁杲的指揮下拚命反擊唐兵,一次又一次將企圖強行登城的敵人擊退,同時也死死頂住了他們攻門的猛烈氣勢。可惜隨著唐軍一浪高過一浪的猛攻,到后來西秦守軍就漸漸抵擋不住了,軍心也慢慢地產生了動搖,一些士卒開始思想開小差,乘黑私下逃跑。
在響徹云霄的廝殺聲中,薛仁杲已經感覺到腳下的城池在搖晃,在顫動,隨時都有可能坍塌。為了不使自己失去這最后的容身之所,他必須想盡一切辦法拯救這座搖搖欲墜的城池。于是,他立即從城墻上跑下去,打馬飛奔到皇宮之中,調集僅有幾千御林軍和宮廷侍衛,命他們立馬開赴前線守衛城池。這支軍隊人數雖少,可極為精銳,很有戰斗力。然而不幸的是,他們趕到城墻邊增援時,那些守城士卒見形勢不妙,紛紛跳下城墻投降唐軍。他們見此情形,也深感大勢已去,不免有些意氣消沉。但是由于他們平日深受薛仁杲的厚恩,不想忘恩負義,因此個個舍命抗敵,苦苦支撐著。盡管如此,他們還是難以抵抗人多勢眾、氣勢如虹的唐兵,很快就陷入到垂死掙扎的絕境之中。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傳到大殿中,薛仁杲終于坐不住了,從龍椅上跳了起來。他愁眉緊鎖,背抄著雙手在金碧輝煌的殿堂中踱來踱去,不時對著前來稟報的將士怒吼,以此來緩解自己心中的惶恐與焦慮。殿前的大臣們見薛仁杲龍顏大怒,暴躁不安,人人驚恐萬狀,不敢出聲。整個大殿一片死寂,那宮外的廝殺聲就越發清晰響亮了。這又無端地增添了薛仁杲的憂懼與惴惴不安,他突然一轉身,頹喪地跌坐在鋪著虎皮的交椅上。
這時,老臣褚亮緩步上前,跪拜了回薛仁杲。然后,他挺直腰板,兩眼盯住斜靠在龍椅上的囯君,用蒼老而有力的聲音說道:
“皇上,事已至此,老臣以為向李淵稱臣實為上策呀!”
“你要朕納城投降?”薛仁杲勃然作色,怒道,“朕乃一國之君,豈可降于他人,哼!”
“皇上,此乃形勢所逼呀!若不如此,城破之時,恐難全身!老臣實為皇上擔憂啊!”褚亮面不改色地接著諫道,“再者,國君臨危而屈尊于他人,自古有之。昔越帝趙佗歸于漢帝,蜀主劉禪仕于晉朝,西梁后主蕭琮入于隋,至今依舊富貴。倘若皇上能效仿他們,或可轉禍為福,享受榮華富貴。臣請皇上三思啊!”
“士可殺而不可辱,何況堂堂一國之君!朕豈可為茍全性命而降于李淵老賊,受他百般羞辱!”薛仁杲一拍龍案,氣昂昂回絕道。
“皇上,您是一國之主,豈能只為自己的榮辱著想呢?”稍加思索,褚亮正色道,“皇上,您不能為了自己而置全城百姓于不顧啊!若皇上不能出門迎唐軍入城,唐軍必破城池,到時滿城生靈就得涂炭哪。請皇上以蒼生為念,置個人榮辱得失于身外吧!”
薛仁杲雖對自己部下過于苛刻殘暴,但對城中老百姓還是比較愛惜的,所以當褚亮這么一說,他的心不由動了下。說實話,他真的不忍心看到老百姓無辜受害,慘遭屠殺。可是,他一時半會也很難說服自己將頸上那顆高傲的頭顱低下,很難接受屈從他人所帶來的恥辱與痛苦。也是,像他這么個驕狂自大的亂世梟雄,怎能如毫無血性的劉禪、趙佗之輩臣服于他人呢?此乃天大恥辱,寧死也不能這樣做!默然半晌,他果決地答道:
“朕豈可忍辱茍活人世,如此必會像劉禪他們那樣為后人所恥笑!”
“皇上,此言謬矣!”褚亮拱手道,“皇上今日歸順大唐,乃是順應天命,造福蒼生,必能名留青史,為后人所景仰。倘若皇上違天命而一意孤行,殃及滿城百姓,那必為后人所詬呀。臣請皇上萬勿錯失良機,速作決斷!”
這時,其他大臣也一齊跪拜于地,懇請薛仁杲納城降唐以保全城中百姓性命。
薛仁杲見滿朝文武口里都只有一個降字,不禁氣憤填胸,卻又無可奈何。他明白,他們嘴里口口聲聲說是為蒼生請命,其實是為了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和仕途前程。哼,一群貪生怕死、迷戀榮華富貴的畜生!此時,他真想怒罵面前這群可惡的臣子一頓,可不知為何遲遲罵不出口。末了,他一頭靠在有些冰涼的椅背上,嘆著氣說句:
“你等只為一己之私而置朕的尊嚴于不顧,置朕的生死于不顧!朕繼承基業不過數月,一旦拱手與人,朕有何面目去見父皇!且李淵老賊向與朕父子有仇,即使朕誠心歸附于他,也未必能保全性命。與其如此,不如堅守城池,或許還有一絲生機。朕豈可出城迎唐軍?”
“皇上,今將士皆無心死戰,降者不計其數,折墌城危在旦夕。倘若皇上此時不降大唐,待李世民攻破城門,到時皇上您不僅不能自保,恐遭滅族之災啊!如此,您又怎么對得起已故先皇呢?”褚亮直言道,“再者,唐公李淵素寬厚仁慈,若皇上主動請降,必能善待您,請皇上勿憂!”
“你等或許可大富大貴,而朕恐在劫難逃。”薛仁杲將信將疑道。
“皇兄,您手中有唐國大將劉弘基,若以此與城外的李世民談條件,他敢不答應嗎?”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薛仁越突然開口道,“李世民與劉弘基乃生死之交,他一定會為了救劉弘基而答應皇兄的一切要求。小弟以為,皇兄可立即遣一使者出城與李世民談判,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晉公所言極是!”褚亮連忙進諫道,“皇上,您若以劉弘基為談判籌碼,老臣料想李世民會答應您的條件。此確為良策,皇上不妨一試。”
殿中的大臣們也都隨聲附和褚亮,勸薛仁杲拿劉弘基與李世民交換,以實現自己的目的。
薛仁杲沉思默想了好半天,覺得目前也只有這個方案比較妥當。于是,他抬眼瞧著自己的弟弟薛仁越,嘆口氣說:
“事已至此,也只能這樣了。仁越,皇兄為了保全你,也只能向李世民低頭認輸了。可這絕非朕的本意,實為形勢所迫呀!”
“識時務者為俊杰,皇兄若能暫時屈身于人,日后必可東山再起,重圖大業!”薛仁越安慰兄長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何須在乎一時之得失。”
“眾將叛離,恐難有此機會了!”薛仁杲悲觀地答了句,緊接著掃了眼朝中大臣,問道,“誰肯前往城外傳朕的旨意?”
“啟稟皇上,老臣愿前往!”褚亮揖禮應聲答道。
“好!褚大人,朕遣將軍錢鴻遠護送你出城。”說著,薛仁杲扭臉瞅著刑部尚書吩咐句,“王大人,快派人將劉弘基放出來,隨同前往。”
“是!”老態龍鐘的刑部尚書嘶啞著喉嚨應道,“皇上,老臣這就去派人把劉弘基從牢中提出來,交給褚大人。”
說著,王尚書就邁著遲緩的步伐,顫巍巍地朝殿門外走去。
不多時,褚亮領著劉弘基在將軍錢鴻遠的護送之下出了東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