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敗乃兵家常事,魏公何須如此意氣消沉!”房彥藻挺自信地勸李密道,“只要魏公肯入黎陽,以此為據點,召集兵馬,必能重整旗鼓,卷土重來。到時我瓦崗軍定能擊敗王世充,奪取東都,進而平定天下。如此,魏公胸中鴻鶘之志必能實現!故而,房彥藻請魏公入黎陽!”
“不可!”李密脫口而出,“徐懋功因本公殺翟讓而懷恨于心,與我貌合神離。今本公兵敗而去投奔他,他豈能不借機報復我,那不自投羅網嗎?”
“懋功乃仁義之士,豈能做出這種小人之事呢?”魏征了解徐懋功的為人,很肯定地說,“魏公不必多慮,請引兵去黎陽吧!”
說著,魏征伸手指了指左邊那條通往黎陽的官道。
“魏公所慮不無道理!”沉吟了一下,房彥藻瞥了眼魏征,轉眼又對李密說,“當初計殺翟讓之時,徐懋功就被魏公部下刀砍劍劈,差點死于敵軍之中,他豈能忘記此段仇恨?再者,徐懋功年輕氣盛,野心勃勃,誰能肯定他就不會借此機會而取代魏公呢?所以,魏公不去黎陽實為上策。”
“房大人,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魏征針鋒相對道,“懋功雖年輕,然深明大義,有賢將之風范。魏征了解懋功,他雖傷心翟讓之死,卻也感激魏公救命之恩,誓死相報。若魏公愿前往黎陽,懋功必躬身親迎,怎會有惡意呢?望魏公冰釋前嫌,以黎陽為據點,東山再起!”
李密的心像是被魔魘纏住了似的,始終過不了那道坎,對在殺翟讓過程中曾反對過自己和受到過傷害的人總是心存猜忌,不敢完全信任。經房彥藻這么一說,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主意。默然半晌,他兩眼定定地注視著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巒,斬釘截鐵地答道:
“你倆不要再多說了,本公決定不去黎陽!”
魏征聽罷,連連搖頭嘆息。他心里清楚,如果李密能去黎陽與徐懋功兵合一處,瓦崗軍尚有一絲東山再起的希望,除此之外就只剩下覆滅這條死路了。自己為之嘔心瀝血數載的瓦崗軍就要滅亡了,此時此刻魏征能不悲痛嗎?可又有什么辦法呢,他也只能搖頭嘆息,徒喚無奈了。
其他將士得知李密不肯聽魏征之勸,帶領他們卻黎陽,心里也不是個滋味,一個個耷拉著腦袋,沮喪得都快要放聲大哭了。
過了會兒,魏征抬眼看著李密,不輕不重地問句:
“既然魏公不去黎陽,那你準備把這些弟兄帶到哪兒去呢?”
“本公聽說伯當丟棄了金墉,現率軍保守河陽。”想了想,李密說道,“我等不如去河陽與伯當兵合一處,再作良圖吧!”
“魏公不肯去黎陽,那也就只能這樣了?!蔽赫鼽c頭答了句。
接著,李密就命令部下重新出發,乘著落日余暉,頂著呼呼的北風向河陽方向進發。
兩天后,李密率眾來到了河陽城下。王伯當是李密的學生,隨同李密一道投奔瓦崗軍,為李密的心腹愛將。因此,當王伯當得知李密要來自己這兒,異常欣喜。他一面命人準備接風宴,一面親自率手下出城迎接。
李密看見這位對他忠心耿耿的學生如此善待自己,非常感動,緊握住他的手潸然淚下。王伯當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放聲大哭起來。一時間,在座的將士們也被他們之間的深厚情誼所打動,不少人的眼圈都紅潤了,甚至有淚水在轉動著。
稍作休息,李密就把眾將召集起來,共同商議反擊王世充、重塑瓦崗軍之事。李密雖遭慘敗,軍事實力大不如前,手下兵馬不足兩萬,但他并沒有完全喪失斗志,想借河陽之地重建瓦崗軍,以實現自己的雄心壯志。因此,他端坐于大廳首位,信心滿滿地對眾人說:
“我軍雖遭敗績,然幸有河陽及眾將士,此乃天不亡我瓦崗也!本公以為,我等可以河陽為據點,南面憑仗黃河,北面守住太行,東面連接黎陽,以此努力進取,那必能東山再起,擊敗王世充,奪取東都!”
“魏公言之有理,我瓦崗軍實力尚存,黎陽有徐懋功,武陟有李育德,還有劉德威、賈閏甫、高季輔等部,所有兵馬加起來也不下四五萬?!狈繌┰甯胶椭f,“再者,魏公仁義遠播,威震天下。只要魏公振臂一呼,天下之士必趨之若鶩,云集于您帳前,到時必能募兵數十萬。”
“魏公雖為天下人所敬重,頗有威望,然此一時彼一時也!”府掾柳燮瞟了眼房彥藻,不冷不熱地對李密說道,“今瓦崗軍大敗,幾近覆滅,誰還會來投奔我們呢?不是在下有意要冷魏公之心,只是實話實說而已,請魏公見諒!”
“柳大人說的是,別說他人肯前來投靠魏公,就是現有之人也首鼠兩端,心存異志。”緊接著,眾將紛紛爭著說,“現今我軍剛敗,眾將士心中膽怯,倘若在此停留,恐怕不用幾天就都逃光了。人心不穩,大勢已去了!魏公,請另做打算吧!”
“魏公往日對我等恩重如山,今身陷困境,豈能忘恩負義?”房彥藻狠狠地瞪了眼眾將,聲色俱厲地說道,“誰敢叛逃,格殺勿論!”
“人心已散,豈可強求,就算把他們都殺掉,又能怎么樣?”魏征嘆口氣說,“再說,成事須得眾志成城方可。人心不齊,事難成矣!”
“本公所依靠的就是眾將士,既然大家都不愿意跟隨我,那我就無路可走了!”說著,李密嚯地一聲抽出佩劍,悲聲對眾人說,“瓦崗弟兄遭此劫難,實為李密一人之過,我當自刎以向死去的弟兄們謝罪!”
說著,李密手持利劍擱在自己的脖子上,準備自殺。
王伯當見狀,大驚失色,直奔上去,一把抱住李密。他一面從李密手中奪過那把寒光四射的利劍,一面哽咽著說:
“魏公何須如此,莫非要嚇死學生不成!今將士不肯與魏公同心戮力,您也不必如此絕望呀!此路不通,自有他途。請魏公保重貴體!”
“王將軍所言甚是!”魏征點頭說道,“現今瓦崗軍氣數已盡,已無重整旗鼓之可能。為了給各位弟兄一條活路,魏公您可得另想辦法呀!”
“玄成,你以為本公該怎么做方能讓眾位弟兄活命,而且能活得很好?”李密頹喪地倒靠在椅背上,雙目黯然失色,聲音低緩地問句。
“為今之計,在下以為不如投靠李淵為好。不知魏公意下如何?”思忖了會兒,魏征答道。
“魏大人的主意不錯,李淵素來仁義寬厚,必會善待魏公以及我等!”眾將聽罷,紛紛向李密請求道,“魏公,請歸大唐吧!”
李密沒有立即回復眾將,只把眼睛轉向身邊的房彥藻,在他臉上停留了好一會兒,才沉聲問句:
“彥藻,你有何想法,不妨直說吧!”
“既然大家已無卷土重來之志,那也只能這樣了!”黯然半晌,房彥藻神色憂傷地回答了句,緊跟著又長長地嘆了口氣。
“事已至此,本公也無回天之術,那就應了你們吧!”良久,李密方苦笑聲說,“自上瓦崗以來,本公視各位如手足,多施恩惠,以期你等至始至終效忠于我??刹辉系?,今本公身陷困境欲重整旗鼓再圖大業之時,你等卻一個個背我而去。此正應了那句老話,墻倒眾人推呀!”
說到這兒,李密的內心充滿了那種被人拋棄被人背叛的痛苦、無奈與憤懣。他目光銳利地掃視了自己面前的眾位將佐,然后緩緩閉上眼睛,似乎不想再看到那些背叛自己的人。半分鐘過后,他又睜開眼,嘆口氣說:
“算了,不說這些啦。不管怎么說,你們不像裴仁基、陳智略、單雄信他們早早投靠了王世充,而是陪著本公走到現在。為此,我打心里感激你們,感激你們沒有拋棄我呀!各位弟兄,我們一道回關中吧!我李密雖然沒什么功勞可居高位,然各位必定能得到富貴?!?
“魏公自謙了吧!”魏征含笑道,“魏公雖沒有隨唐公一起舉兵起事,但阻隔東都,切斷了隋軍的歸路,使唐公輕輕松松占領了長安。這可是魏公你的功勞啊!”
“玄成所言不無道理,可就怕李淵不這么想??!”李密臉上忽然掠過一絲笑容,提高聲音說。
“怎么會呢?”魏征勸道,“唐公乃仁義之君,必會念及魏公之功勞而加以重賞,委以重任。請魏公盡管放心吧!”
“是呀,魏公,您有如此大功,又與唐公同一宗室,加上昔日結盟的情誼,唐公豈能虧待您呢?”柳燮插嘴說道,“魏公,您不用擔心,唐公一定會善待您,把您當皇弟看。到時朝堂之上,您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請魏公勿疑,早入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