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大捷,王世充自然是歡喜異常,但他并沒有因這場重大的勝利而沾沾自喜,裹足不前。當(dāng)下,他就召集段達(dá)、張績、董浚等將士開會,商討乘勝進(jìn)軍偃師之事。王世充以為當(dāng)乘著士兵們?nèi)绾鐨鈩荩还淖鳉饽孟沦葞煶浅?,解救被李密扣押的兄長和兒子們。諸位將領(lǐng)也深覺鄭公所言甚是,也就同意他的決策。這時,西天那輪血紅的夕陽已經(jīng)沉入于山峰之后,大地很快籠罩在一片蒼茫的暮色之中。
王世充令全體將士起鍋午飯,就地作短暫的休整。約莫一個時辰后,飽食一頓之后的士兵們帶著對勝利的渴望又一次投入到殘酷的戰(zhàn)斗之中。
很快,東都兵就奔赴到了偃師城,他們在王世充的指揮之下,將這座孤城團(tuán)團(tuán)圍住。守城將士見東都兵聲勢浩大,不禁惶恐萬狀,人人自危,個個擔(dān)心自己頸上之頭。他們得知北邙山大敗,自己的統(tǒng)領(lǐng)李密也已逃往洛口,深感大勢已去,守城之志大為動搖。這會兒又親眼見王世充率軍兵臨城下,且氣勢洶洶,大有奪城掠地之勢,為此他們當(dāng)中不少人便有了開門投降的想法。
然守城主帥鄭颋卻不想背叛李密,棄城納降。因此面對王世充咄咄逼人的氣勢,他并不畏怯也不緊張,從容不迫地向?qū)⑹總儾贾檬爻侨蝿?wù)。他一方面好言撫慰軍士,鼓勵士氣,另一方面又嚴(yán)明軍紀(jì),獎罰并舉,對言降者格殺勿論。經(jīng)鄭颋這么一番恩威并重的動員,軍心倒是穩(wěn)定了不少,可并沒完全激發(fā)出士兵們斗志,也沒有形成上下一條心的團(tuán)結(jié)局面。
首先,鄭颋就沒把老將裴仁基當(dāng)成自己人,對他心存懷疑,擔(dān)心他因兒子裴行儼降于王世充而心生異志。因此,他對裴仁基提高警惕,處處設(shè)防。同時他又前所未有地親近他,有意拉攏他,因為他心里清楚自己想守住偃師就必須得依重于這位智勇雙全的大將。
裴仁基是個聰明人,一眼就能把鄭颋的用意看透。當(dāng)鄭颋用那種近乎討好的口氣與之商議戰(zhàn)事時,裴仁基那張掛著雪白胡須的臉上不禁露出一絲鄙夷的冷笑。他一向討厭鄭颋那副諂媚奸佞的臉相,看不慣他那種小人行徑。他一直弄不明白李密怎么會喜歡重用這種人,這簡直是不可思議,令人氣憤不已!
聽了幾句,裴仁基就琢磨出了鄭颋上在拐彎抹角地考查自己對魏公的忠誠度。他壓制不住內(nèi)心的火氣,沒好氣地問鄭颋:
“鄭大人,你是在懷疑我對魏公的忠心吧?”
“沒,沒有的事!”鄭颋連忙擺手否認(rèn)道,“裴將軍,你誤會鄭某了,哈哈!”
“誤會,怎么會呢?”裴仁基冷笑一聲說,“我與鄭大人共事多年,頗為了解,怎么會誤會你呢?哼,鄭大人,你有什么話就直說吧!”
“裴將軍,你這回真的是錯怪老夫了!”鄭颋仍然惺惺作態(tài)地替自己辯解,沉吟片刻,他打著哈哈說,“老夫只是在替你家公子擔(dān)憂啊,他現(xiàn)今還在王世充手上呢。不知,老將軍……”
“鄭大人,你總算說實話了!”裴仁基明白鄭颋的弦外之音,連忙打斷他的話說,“你是擔(dān)心我會為了行儼而歸附王世充吧?”
“將軍多心了!”鄭颋揚了揚兩道吊梢眉,假仁假義地答道,“行儼相貌堂堂,勇猛善戰(zhàn),深得魏公器重。我也非常喜愛他,內(nèi)心里把他當(dāng)自己的侄兒看待。正因如此,現(xiàn)今行儼不幸落入敵軍之手,我很替他的性命擔(dān)憂啊,心里是又急又難過。望裴將軍能體察鄭某的一片真心哪!”
裴仁基早就摸透了鄭颋的心,知道他是在虛情假意,忍不住在心里頭罵他一句。不過,表面上他還是裝出副感激的樣子,向?qū)Ψ窖粤寺曋x。
“你我共事多年,都老朋友了,還用得著這么客氣嘛!”鄭颋捋著灰白的長須呵呵一笑,接著又補上句,“既然裴將軍如此體諒我對小將軍的一片愛意,那就請你答應(yīng)我一個小小請求。鄭某請老將軍立即率兵出城救小將軍,以了卻老夫的心愿,如何?”
裴仁基當(dāng)然比誰都更想早早救出自己的兒子,可理智告訴他當(dāng)下東都軍氣勢極盛,且兵力勝過自己,貿(mào)然出戰(zhàn)必遭敗績。因此盡管他急于從王世充手中奪回自己的親生兒子,但是為了保全偃師城池不失,他還是決定割舍父子之情,拒絕貿(mào)然出擊。于是,默然片刻,他毅然決然地回答道:
“不可!鄭大人,請容許在下無法答應(yīng)你的請求!”
“為何?”鄭颋遭到裴仁基的拒絕,心中大為不悅,他兩眼逼視著對方,口氣生硬地反問句,“裴將軍,難道你不想救出自己的兒子嗎?”
“當(dāng)然想,誰不心疼自己的兒子呢!”裴仁基大義凜然地說,“可是我不能為了自己的兒子,而置全城將士的性命于不顧,拱手相送城池!”
“何出此言?”鄭颋變了臉色,滿臉慍怒地說,“裴將軍,我瓦崗將士人人驍勇能戰(zhàn),能以一當(dāng)十,城外之?dāng)池M是我等對手,一戰(zhàn)可擊敗他們!”
“北邙山大敗,士氣低落,鄭大人難道會不清楚嗎?”裴仁基冷靜地答道,“現(xiàn)今敵軍士氣正盛,銳不可當(dāng)。我等欲守住偃師,只可堅守不戰(zhàn)!”
“你……你這是在滅自己威風(fēng),長他人志氣,是何居心?”鄭颋忿然質(zhì)問道。
“別無他意,在下只是依據(jù)實際情況,作正確的選擇而已?!迸崛驶嫔届o地回答道,“鄭大人請勿意氣用事,此時萬不可與之爭鋒。我軍須堅守城池,挫其銳氣,待其銳氣盡失,我再率大軍出城,到時必能一戰(zhàn)而勝,保住偃師,以俟魏公卷土重來。這乃上上策,望大人明察!”
“情勢危矣,不出擊,我等必為王世充所擄也!”鄭颋大聲命令道,“裴將軍,請即刻率軍出戰(zhàn)!”
“不可,萬萬不可!”裴仁基堅決地回答道,“如若此時出戰(zhàn),必定將士陣亡,城池不保,望鄭大人以城池為重,萬不可貿(mào)然決斷!”
“裴將軍,你如此懼怕與王世充交戰(zhàn),是怕王世充殺了裴行儼,還是想伺機(jī)投靠他,嗯?”鄭颋虛瞇著眼,盯著裴仁基陰陽怪氣地問道。
“決無此意!”裴仁基神色堅定地說了句,隨即又冷哼一聲道,“鄭大人,恐怕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我裴仁基是那種背主棄義之人嗎?”
“既然不是,那就請出戰(zhàn)!”鄭颋忽然拍案而起,厲聲激將道,“裴將軍若是不肯出戰(zhàn),那就難避背主降敵之嫌。請將軍三思!”
聽鄭颋如此一說,裴仁基知道自己已處兩難之境,如果不出戰(zhàn),很可能被陰險兇殘的鄭颋以莫須有的罪名加害至死,以毀自己的聲譽;假如出戰(zhàn),還有一線生機(jī)。這么一想,裴仁基就慢慢回心轉(zhuǎn)意,放棄了剛才的主張。沉默半晌,他只好百般無奈地點頭答應(yīng)了。
“既然鄭大人一定要在下出戰(zhàn),那裴某不得不聽從命令!好,在下現(xiàn)在就回營準(zhǔn)備!”
言罷,裴仁基轉(zhuǎn)過身,步履矯健地朝堂外走去。
鄭颋抬起那雙爬滿皺紋的老眼瞥了眼匆匆離去的背景,嘴角一勾,露出絲別具意味的冷笑,隨即又重重地哼了聲。接著,他順手抓過茶具,很愜意地啜飲起芳香四溢的佳茗,顯出那種斗贏對手的得意與悠閑之態(tài)。
不到兩個時辰,裴仁基就披掛上陣,率軍開門出城。此時,東方已露出了魚肚白,天也跟著漸漸地亮了起來。
擺開陣勢,裴仁基手持單勾槍,威風(fēng)凜凜地騎在那匹棗紅色的戰(zhàn)馬上,高聲向王世充叫陣。王世充應(yīng)聲而出,他看見裴仁基老當(dāng)益壯,頗為愛惜,心想若能得到這位智勇雙全的老將軍相助,無疑是如虎添翼。因此,他瞅著裴仁基的眼光里全然沒有了往日的殺氣,而是流露出溫和與謙恭。他兩手一抱,向老將軍行了個禮,然后言辭懇切地請求他歸順自己,以攜手共創(chuàng)豐功偉業(yè)。裴仁基內(nèi)心莫名其妙地動了一下,潛意識里認(rèn)同了王世充的一番說辭。不過,很快忠義之氣填塞了他的胸腔,他大聲斥責(zé)了王世充幾句,就左右開弓揮舞著雙槍直取王世充。王世充不想與裴仁基交手,以免傷了他的感情。于是,他側(cè)目瞟了眼身邊的大將段達(dá)。段達(dá)會意,縱馬挺槍敵住裴仁基。
兩位老將軍皆武藝高強(qiáng),槍法嫻熟,但見陽光下銀光如電,呼呼生風(fēng)。大戰(zhàn)百余回合,難分勝負(fù)。王世充見狀,一邊點頭贊嘆不已,一邊又令楊汪出陣。楊汪武功也非尋常之輩,他手里那把方天戟上下翻轉(zhuǎn),左右逢源,快如閃電,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裴仁基雖勇猛善戰(zhàn),然終一手難敵兩強(qiáng),漸漸地就處于下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