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啞巴說……
茶攤掌柜躬著腰給于效飛把茶水倒上,問道:“老哥,看你這樣子,身子骨還挺好?。俊?
“唉,勉強還過得去,反正咱們一個窮人,沒病沒災的,這樣就算是最享福的啦!”
茶攤的掌柜還是個很健談的人,又接著問道:“老哥哥,你這是跑遠道吧?這么大年紀了,不在家好好享清福,這是上那兒去呀?”
于效飛一邊朝周圍看著,一邊順口說道:“唉,閨女病了,去看看她。這年頭,咱們窮人,那生得起病??!”
擺茶攤的老頭也嘆息了一聲,又問道:“老哥哥,你這一路上可還順利嗎?”
他一邊說著,一邊打量著于效飛,于效飛說:“還好啊,日本人把這一帶都占領了,路上的卡子少多了,總算還好。不過這檢查也少不了啊,這年頭,能不出門最好還是別出門啊!”
茶攤的掌柜也跟著附和了幾句,去招呼其他的客人去了。
于效飛一邊慢慢喝著茶,一邊看著路上來來往往的人們。盡管周圍的行人,做小生意的人,全都跟平時在小鎮子上生活的人沒有任何兩樣,可是于效飛覺得還是有什么不對勁,但是什么地方不對勁他又說不出來。越是這樣,他心里越覺得十分不妥。
一碗茶水喝完了,于效飛還是沒有看出有什么問題,如果他再不走,他反而就讓別人覺得有問題了。于效飛摸出幾個硬幣放到桌子上,大聲對茶攤掌柜說道:“老弟,茶錢放到桌子上了,你記著收??!”
茶攤掌柜也大聲回答:“行了,老哥哥,你放心走吧!”
于效飛這才躬著腰出了小茶攤,朝鎮子里邊走去。他一邊走著,一邊看著路邊的人們。路邊的人全都跟普通的干活的人沒有什么區別,黑乎乎的臉色,粗糙的大手,遲鈍的神情。偶而有人抬頭看看于效飛,也是一臉茫然的樣子,沒有一個具有特務那種警覺的神情,或者是留心觀察的神態。
但是于效飛偏偏就是覺得有什么不對勁,不是一個人不對勁,而是覺得這周圍的所有人都不對勁。他一邊慢慢向前走,一邊回憶起潘漢年在他臨出發時候告訴他的那番話――
那個被日本近衛首相派遣到紐約協助野村大使與美國談判的巖畔豪雄大佐,他創建的那個著名的中野間諜學校,在東京的中野區,中野學校是人們給它起的名字。
中野學校原來是一座警察學校,現在它已經被用于培養日本憲兵和特工,入校的學生從士官到軍官,都是日本現役軍人。學習特工的學生們一進學校就被編入不同的班。不同的班是模擬不同的國家建立的,學生一進班,就要完全像在一個其他國家一樣起居生活,在那兒不許說日本話,學習那個國家的語言,主要是東方語言,基本就是后來日本要建立的所謂大東亞共榮圈的那些國家。
那些特工還要學習那個國家的歷史地理,一切風俗習慣要跟在那個國家一樣,學員要盡可能地完全忘記自己的日本人身份,完全把自己當成是那個另外的國家的本土出生的土生土長的人一樣。它采用的教學方法,正是后來著名的蘇聯間諜城的訓練方式。
除此之外,作為特工所需要的情報、通訊、武器、暗殺、格斗和生存等諸多技能,都是必修課。作為憲兵的學生主要從部隊中有大學文憑的軍官或士官中選拔并嚴格培訓,所以素質是相當高的。
中野學校的畢業生,學習結束就被派往所模擬訓練的對象國,在特高課作特務、憲兵,他們或作單線聯系的間諜,或者成為日本間諜部隊中的成員。
因為這次到中國來進行聯系的日本特別信使正是中野間諜學校創始人的學生,所以,他們的警衛自然是由跟他們關系最深的人來擔任,這樣合作比較方便,彼此都有很好的默契。而這些人自然同樣是在那個學校畢業的高級特務。于效飛那天在舞會上看到的那些和中國人一模一樣的素質極高的日本保鏢,正是這些人。而后來不斷和他進行槍戰,又到處追捕他的,也正是這支間諜部隊的成員。
潘漢年最后說:“千萬要小心,這些人的特工素質可能并不亞于你,他們可能化裝成中國人,化裝成任何人,出現在你的面前,他們的偵察技能絕對高明,一定要當心被他們察覺你的真實身份。在任何時候,都要小心來自你身邊的危險?!?
于效飛看著身邊的這些人,心里想到,盡管自己從事特工工作的時間不長,但是自己經歷的危險和特殊事件可能比通常的特工幾年幾十年都要多,所以,自己的經驗積累得并不少,尤其是自己多年的心境的修煉,讓自己有了近乎超人的直覺,這種直覺從來沒有欺騙過自己,甚至多次救過自己的命。今天這種感覺,正是有敵人出現時候的感覺,尤其是那種即將受到強大的敵人暗算時候的感覺。
可是于效飛看著身邊的這些貌似普普通通的人們,心里一直在想,這些人中間到底那個是日本特工,或者,不是一個人,而是幾個人,到底那些人才是那些埋伏起來要誘殺自己的日本特工呢?這個間諜小組隱蔽得真好啊,這真是自己平生遇到的最危險的對手。
正因為有了這種感覺,于效飛再也不敢到戴笠介紹的那個聯絡點去,而是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走了起來。于效飛邊走邊想,到底是什么人出賣了自己呢,就算是那些日本間諜部隊本領高強,但是他們畢竟得需要有線索才能找到自己???
是安娜?不會,她對自己有特殊的感情,盡管間諜這個行業從來不講究感情,而于效飛加入的這個組織更是一個從來不把感情,尤其是中國人的感情放在考慮地位的組織,但是于效飛以前的任務一直完成得很好,他們沒有理由突然要除掉他呀?
即使是安娜知道自己上一次行動沒有把得到的東西交給她們,而是交給了潘漢年,但是他們畢竟是上級和下級的關系,總體利益還是一致的。尤其是從上次行刺天皇特使的行動上來看,他們在中國的出色的行動人材非常少,沒有自己幾乎是不可想象的,所以,要說他們立刻翻臉,要下決心除掉自己,估計他們還做不到。
再說,自己最近幾乎是一直在潘漢年的身邊,安娜對自己的行蹤幾乎不知道,除非是他們有能夠監視整個上海的日軍和**以及76號的所有人的強有力的監視系統。不過,他們要想有那個能力,除非他們是神。
所以,安娜的組織可以排除。
那么,還會剩下誰呢?
潘漢年嗎?那更不可能,首先說潘漢年他們絕對不是那種人,在今天的中國,要說還有那個組織稱得上是光明磊落的話,那只有潘漢年他們這個組織了。雖然說潘漢年也不過是一個大間諜頭子,不管什么信仰,但是他畢竟也是這個行業的一員,他的工作的本質仍然是這個。
但是,自己對他來說是只有利用價值而沒有任何害處???盡管他自己也有高效的情報系統,也有可靠的的情報來源,但是自己突然從天而降,成了他的組織從來沒有過的出色的行動人材,自己得到的情報就連他那個掌握了日軍所有情報系統的那個內線那個級別的人也得不到,自己帶給他的只有好處而沒有壞處,他干嘛要害自己?
再說,潘漢年就是想害自己,也不必用這么麻煩的辦法,那天自己中毒的時候,簡直就是手無縛雞之力,他只要讓那個大夫在搶救自己的時候做一點手腳,自己就算是死了也是個糊涂鬼,他用不著再把自己送給鬼子這么復雜呀?
所以,潘漢年也可以排除。
戴笠嗎?也不會呀,沒有理由啊?自己和其他軍統人員完全不一樣,自己不是軍統內部那種拉起一股勢力,跟戴笠爭權奪利的那種人,自己對戴笠是絕對沒有利益沖突,沒有損害的人哪?
自己不過是戴笠的一個最有用的殺人工具,每次他有了無法解決的難題,總是要來找自己幫助他解決的,上次就是自己幫助戴笠完成了他最大的心愿,得到了軍統夢寐以求、卻從來沒有辦法接近的日軍密碼本。這次同樣是為了他們進行密碼的核實工作,出生入死。他們無論是從政治上,還是從利益上,都沒有理由來出賣自己。
可能,和以往一樣,戴笠那邊又有奸細了。
可是。自己雖然一直在和戴笠聯系,但是有了上次的教訓,自己可是從來沒有把自己的具體行蹤全部向他報告啊?對方居然能夠如此準確地追蹤到自己,自己每次都會落進他的圈套,這真是一個可怕的對手,簡直就是一個活在自己夢里的幽靈!
想到這兒,于效飛再也不敢向前走,他轉身就朝一個小飯館走去。
于效飛挑了一個臨街的座位坐下,一邊吃著簡單的飯菜,一邊看著街上的行人。于效飛沒有在任何人的臉上看到驚慌的神色,這說明沒有人受到過襲擊或者威脅。對方到底潛伏在那兒呢?這真讓人不可思議。
一頓飯吃完,于效飛給過了錢,轉身出門。他真的希望自己是疑神疑鬼,有了錯覺。為了證實這種想法,他朝接頭的地點走去。
接頭地點在正街后邊的那條街道上,從正街過去只要穿過一個小胡同就到了。于效飛來到那個小胡同口上,就在他朝胡同里邊看的時候,他忽然感到他的后背上象是被人用刀刺中一樣,同時有幾個人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
于效飛沒有走進那條胡同,又繼續朝前走去。他頭上幾乎冒出了冷汗,他沒有想到,監視的人就在身邊,而且就是他剛才沒有認出的那些人中間的一個!
于效飛緩緩向前走去,思索著下一步的行動。就在這時,從遠處跑來了一個人,他急匆匆地跑過來,邊跑邊在路邊的人的臉上打量著,顯得非常焦急。這個人同時引起了于效飛和路邊的人那些人的注意,大家都在看他。
那個人忽然看到了于效飛,急忙跑了過來。于效飛一愣,自己絕對不會認識他,于效飛對自己的記憶力有絕對的把握,他見過的人他都會有印象的。他可以確信自己根本沒見過這個人。
可是這個人一下撲到于效飛的面前,一張嘴,說道:“啊巴、啊巴……”
原來這個人是一個啞巴。
于效飛這下也愣住了,直盯著這個人看著。不過,他突然注意到,在他的旁邊,那些正在干活的人的臉上突然露出了警覺的神色!
啞巴喊叫著比劃了半天,又用手在身上**起來,最后,他摸出了一個小紙卷,塞到于效飛的手上。
于效飛打開紙卷一看,上邊是筆跡非常細的幾行小字,這是潘漢年的字體,紙條上邊寫著,緊急!日本間諜部隊已經發現了你的交通線,正出動大隊人馬去攔截你,看到信后要立即采取措施!
于效飛的腦子飛快地轉著,大隊人馬?那就是說,那已經不是幾個人了,而是很多人!那么,到底是多少人呢?
于效飛用眼睛的余光看著周圍的人,他的心里暗暗有了答案,所謂大隊人馬,就是周圍的這上百人!自從他一進這個鎮子,他就已經落入了日本間諜部隊的包圍圈,而那個看上去非常和善的茶攤掌柜,就是第一個對他的身份進行核查的日本特務!他的演技真的不亞于自己!
于效飛一邊留心注意周圍這些日本特務的去向,一邊緊張地思考著對策。他發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他還沒有暴露,那些日本特務同樣沒有確認他就是來接頭的人!
于效飛笑著拉著啞巴的胳膊,對啞巴說:“你是我閨女打發來送信的?我知道了,我這不是就要上她那兒去嗎?行了,咱們一塊走吧!”
于效飛一邊說,一邊拉著啞巴一直朝鎮子盡頭的長途汽車站走去。
啞巴是潘漢年在這兒的一個聯系人,他就是這個鎮子上的居民,他親眼看到了這些鬼子進行的大屠殺,只是因為他是一個啞巴,鬼子認為他不能說出他們的秘密,這才放過了他,不料他竟然就是潘漢年的聯絡員!
啞巴接到了潘漢年的秘信,知道了送信的聯絡員介紹的于效飛的長相,急忙沖過來告訴他??上?,啞巴沒有于效飛的應變能力,也沒有那種鎮定的心理素質,當然也可能是因為親人被殺的慘痛心情,他急急忙忙地朝于效飛比劃著,告訴他周圍的人全都是鬼子化裝的。
于效飛連拉了他幾下沒有拉住他,周圍的鬼子立刻發覺了,幾個假裝是做小生意的鬼子一下子跳起來,幾只手一齊朝啞巴和于效飛的身上伸過來。
于效飛本能地要反抗,但是他一下子看到了周圍正在戒備地看著他的幾十人,他忽然心里一動,只是略微動了一下身子,仍然沒有超出他化裝的那個老年人的反應水平,盡管想躲避,卻沒能逃出鬼子的掌握,終于還是被鬼子把他和啞巴一起抓到正對著街道的一個大院子里邊去了。
啞巴不斷掙扎反抗,抓住他的鬼子露出了猙獰的面目,不斷毒打他,啞巴被打得全身是血。
于效飛和啞巴被押到前邊正房的大廳里邊。這可能是這個鎮子上最有錢的一家人的房子,可是房屋的主人卻不見了蹤跡,可能已經被鬼子殺害了。真是在鬼子的面前,沒有階級之分,只有日本人和中國人的區別,而所有的中國人都是該殺的,真的應該團結起來,一致對外。
正座的太師椅上坐著一個精壯的鬼子,身上穿著一套中國式對襟棉衣,看上去非常暖和,這應該是日本間諜部隊的頭目。天氣還很冷,他手里拿著一把茶壺,逍遙自在地在喝茶水。這些鬼子真是已經把中國習俗學到了骨頭里,他的樣子沒有一點日本鬼子的特征了。不過,可能這種中國習慣也真的舒服,讓他感覺比日本那種拘謹的跪在地上拿著小茶杯的習慣舒服多了,讓他一下子就愛上了。
鬼子用僅僅有一點口音的中國話問道:“重慶來的特工先生,現在把膠卷交出來吧!”
于效飛裝作聽不懂的樣子,看看鬼子,又看了看旁邊的啞巴。
啞巴到了鬼子這兒,也不再顧忌什么,哇哇大叫,大概是在罵鬼子。在于效飛他們四周,站著幾個手里拎著駁殼槍的鬼子,還有幾個拎著鞭子的鬼子,聽到啞巴喊叫,上來就是一頓皮鞭,只幾下,啞巴就被打得血肉模糊,只能大口喘氣,沒有力氣再罵了。
于效飛打量著自己所處的這個局勢,自己要是逃走,是有可能的,但是,要同時救出啞巴,大概可能性就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