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巨大的漏洞
看到特務交通員呆呆地看著自己,那個人慢慢朝路邊走去。
特務交通員一邊跟著走,一邊又上下打量著那個人。他看到,那個人穿著的是蘇聯海軍軍服,肩膀上扛著的是金燦燦的蘇聯海軍少校軍銜。特務交通員是長年在這條線上跑的海員,這一帶都被蘇聯占領了,他對蘇聯海軍制服當然非常熟悉。他心想,這是個什么人呢?難道說,俄國人也攙和到這件大事里邊來了嗎?
那個人帶著他來到了路邊,看到沒有人注意自己,就一言不發地盯著特務交通員看。
特務交通員明白,對方是在等著自己說出接頭暗號。他看著對方的打扮和接頭規定上的完全不同,心里一陣狐疑。那個人解開衣扣,露出在蘇聯少校軍服下面穿著的中國干部服。又從口袋里邊掏出了一張天津日報,把有照片的一頁沖著外面。
特務交通員一看這些全都對上了,對方確實就是要和自己接頭的人。他這才明白,原來對方早就到了自己的身邊,只是,對方極其老練,就是不主動過來接頭,要在旁邊觀察自己是不是真正的接頭的人,或者自己是不是已經被捕了,有其他人在旁邊控制、監視。一直等到自己獨自出了飯店,身邊確實沒有人跟蹤,這才主動現身。他甚至懷疑,那個自己認錯的人是不是也是他安排來試探自己的。
特務交通員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他說出了暗號。
那個人慢慢向前走去,特務交通員象老朋友一樣在身邊跟上去。
那個人說:“我就是馬耐。”
特務交通員一愣,馬耐是誰呀?不是讓我來找馬冠山嗎?他想了一下,試探著問道:“你就是馬司令?”
那個人瞪了他一眼:“你瘋了,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
特務交通員反倒松了一口氣,這又是于效飛他們碰到的那個問題,中國人都有幾個名字,有名,還有字,就象他們的老板戴笠,字雨農一樣,大概是這個馬冠山是名或者是號,馬耐則是本名。
兩個人已經距離剛才的繁華街道很遠了,馬冠山問:“怎么來的?”
“坐海輪從南朝鮮的仁川過來的?!?
“電報上不是說前天就應該到嗎?怎么反而又晚了一天呢?”
特務交通員嘆了一口氣:“唉,真是一言難盡。本來貨是坐飛機從臺灣過來的,可是到了南朝鮮,美國人的兩個機構沒交涉好,根本沒有給安排船,我那個菩薩都得罪不起,又緊急給臺灣打電報,讓老板跟他們上邊聯系,美國海軍這才答應安排一條船。這么的,我過來時候就晚了。”
馬冠山朝四周小心地掃視了一遍,看到沒有人跟上來,就走進了一個小茶館。
兩個人在一個角落坐下,這才覺得安全了一點。
馬冠山問:“老板有什么吩咐?”
特務交通員把皮包打開,撕開里邊的夾層,從里邊掏出了一張薄得透明的紙交給馬冠山。馬冠山接過來一看,原來是毛人鳳寫的一封信,大致就是什么不成功則成仁之類的話??赐曛?,馬冠山面無表情,又問道:“杜大哥有什么話嗎?”
特務交通員這才想起來,連忙掏出一個精致的金屬煙盒,把放在一邊的一支煙遞給馬冠山。
馬冠山接過煙,熟練地一捻,把煙擰碎,從里邊取出了一個小紙卷。捻開紙卷一看,原來是杜長城寫的信,上面說的意思和毛人鳳大致一樣,只是親切了許多,沒有那些官話,又有一些囑咐。馬冠山反復看了半天,確信,這確實是杜長城的字體。
看完之后,馬冠山輕輕吁了一口氣,把一支煙放在嘴上。特務交通員連忙掏出打火機,給馬司令點火。馬冠山卻先把毛人鳳和杜長城寫的信放在了火苗上,兩張薄紙很快燃起了火焰,瞬間化成了灰燼。
特務交通員一直沒敢說話,看著馬冠山的臉色。
馬冠山動了動嘴,特務交通員趕緊給馬冠山把煙點上,馬冠山狠狠吸了一口煙,香煙迅速燃燒,轉眼就沒了小半支。馬冠山這才問道:“貨在那兒?”
特務交通員說:“在貨輪上呢,船是外國人的,他們給看著,很安全。”
說完之后,特務交通員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到了這個時候馬冠山才問到炸彈的事情,這是因為他看到了自己老上司的信,才相信自己,自己說出了暗號,交代了那么多的事情,他仍然沒有輕易相信,杜長城手下的人真夠精明的!
馬冠山起身說:“走,看看去?!?
馬冠山出了茶館,特務交通員在后面付帳,等他出了茶館,馬冠山已經走得沒了影子。特務交通員有點發愣,看了半天,看到遠處有一個穿著灰色干部服的人在看自己,這才明白,原來馬冠山已經脫下了蘇聯軍官的軍服,也和自己拉開了距離。確實,要上外國輪船,穿著蘇聯軍官的軍服就非常顯眼了。
特務交通員也是老手,他先叫了一輛人力車,在前面先走,馬冠山在后面也叫了一輛人力車跟上,兩個人象是沒關系似的到了碼頭。
過了一會,兩個已經坐在特務交通員在船上的小船艙里邊了。特務交通員從小床下面拉出來一個白色帆布口袋,打開口袋讓馬冠山看。
馬冠山從里邊掏出一個手雷似的炸彈,不同的是,這個手雷上面有一個四四方方的象鍋爐上面的水表一樣的東西。特務交通員解釋說:“這個是定時的,爆炸威力在30米,那個扁盒型的,能夠炸塌地堡,炸毀一節車廂沒有問題?!?
馬冠山瞪了他一眼:“我還用你教!”
特務交通員趕緊陪著笑臉說:“啊,對,你們是技術縱隊的,這個最拿手,我真是班門弄斧了。不過這是老板吩咐的,他特別囑咐你們一定要炸毀毛澤東的專車。”
馬冠山“哼”了一聲,沒有理他。
特務交通員小心地看著馬冠山的臉色說:“你要怎么把炸彈運到哈爾濱?。窟@次我把它們運進來,可是千辛萬苦,擔盡了風險?。 ?
馬冠山輕蔑地冷笑一聲說:“你有外國身份做掩護,進來冒一下頭就走,你有什么風險了,比得了我們在共黨手下每天度日如年嗎?”
停了一下,馬冠山又說:“這也是毛人鳳讓你問的吧?哼,我們在前邊提著腦袋干,他還不相信我們!算了,我就告訴你吧!這些東西呢,根本不在天津下船,天津這兒也是共黨的重點監視地區,這些東西是不能在這兒露光的。再說,這些東西在這兒下船也沒必要。我把它們再運上船,從海路運走?!?
特務交通員一愣:“走海路?”
“對。我在這兒弄了條機帆船,就離這兒不遠。把貨放在船尾,沉到水下去,從上邊一點看不出來。貨在旅順上岸,那兒是俄國人的地盤,共產黨管不著。到了旅順,不就進東北了?”
特務交通員還是不太明白:“可是,俄國人和共產黨不是一伙的嗎?他們查得也很嚴,要是讓他們查著了,不是和讓共產黨查著了一樣嗎?”
馬冠山一笑:“沒事,俄國人光是撈錢,別的什么都不管,我的一個手下在船舶管理處當翻譯,有他在那兒,你還怕東西不能上岸?”
特務交通員也笑了,船舶管理處,相當于海關,就是專門進行輪船檢查的,自己人檢查自己,那不是笑話嗎?
他這下放心了,問道:“那你什么時候走,我幫你把東西運上船?!?
馬冠山搖搖頭:“不,我不跟船走,我從鐵路上走。這樣不是能增加安全系數嗎?”
特務交通員心里暗暗佩服,這叫做人貨分離,就算是炸彈出了事,也不會危及到東北技術縱隊的司令,真是太高明了。
而在北京,于效飛正在緊張地查閱資料,東北技術縱隊,這是另一個高手的杰作,跟毛人鳳安排的那些特務一點關系沒有,他對這方面的材料一點不熟悉,需要馬上查找線索。東北解放,逮捕了不少特務,繳獲了大量敵偽檔案,于效飛希望從中找到自己需要的東西。
特務潛伏臺的破獲就交給公安部的曹之了,他是一位有名的老偵察員,外號“一堵墻”,意思是只要他出馬,就沒有沖不上、拿不下、破不了的案子。但是,面對這個線索有限,又被最高首長取其破案的案件,他也有點摸不著頭腦了。
忙了一天,深夜,他準備睡了。他有個睡前看書的習慣,便順手從枕頭旁邊的書堆里抽出一本《政治經濟學》。他突然想到,當特務,就得領取活動經費。臺灣當局不可能直接給他們送錢,就要通過香港等渠道給他們匯錢。
對!查匯!曹之翻身起床,把偵察員們都叫醒,立即行動,凡是能辦兌匯的所有銀行和郵局,統統進行秘密檢查。
搜查的范圍一直擴大到天津,終于查到,天津市黑龍江路的一家銀行有一張香港給北京新僑貿易股份有限公司的計采楠小姐匯來的1500元港幣,而且,還有一筆更大的匯款2500元港幣尚未取走。
特務的線索是肯定找到了,只是,這個計采楠小姐怎么也不象那個使用“萬能臺”的高級特務啊?根據于效飛的情報,那個特務是個男的,而且,從這個計小姐的樣子上看,她也確實不象有那么大本事的人。
一張嚴密的大網撒上去了,很快,在電話偵聽時發現,計采楠通知與她有聯系的人,讓相互轉告,要到北海公園漪瀾堂御膳餐廳聚餐,慶祝“0409”嘉獎晉職。
恰在這時,于效飛剛剛把北京和東北的一些情報資料梳理完,拿著找到的東西來找曹之,他發現,在北平特警訓練班最后一期畢業生名單中,查到一個叫計兆祥的學生。
曹之一看于效飛來了,就說:“你來得正好,這些特務今天要來一個大展覽,正好讓那個在押犯給看看,到底那個才是咱們要找的人?!?
于效飛說:“這個萬能臺的特務可不是一般人,咱們還不知道他多大的神通,把在押犯弄到現場去,萬一失去控制,事情就麻煩了。還是老規矩,先拍照吧!”
曹之說:“拍照,這可是個技術活,我們這幾個偵察員對這個都不熟悉,我還得現找人。干脆你來幫忙得了。”
“行,下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
到了特務開歡慶會的日期,所有聽到消息的人都到場了。除了慶祝的特務,還有十多個來看熱鬧的,偵察員以各種不同的游人身份也出現在漪瀾堂御膳餐廳內外。
于效飛裝成服務員,穿著白制服,胳膊上搭著白手巾,在酒席間往來穿梭,用手巾做掩護,暗中用微型相機拍下了每一個人的相貌。其他偵察員早就做了分工,一個盯一個。
這樣過了一會,一個看樣子大約二十四五歲的青年人,好像發現了什么意外情況,走到計采楠身邊,說了幾句話,向參加聚餐的其他人打了退場的手勢,就匆匆忙忙走出了漪瀾堂御膳餐廳。
于效飛和偵察員們一看,這個家伙倒象是個不同尋常的角色,他可能就是“0409”。
那個人出了北海公園后門,有意繞了幾個地方,試圖發現跟蹤的人。可是,他一個人,怎么擺脫得了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偵察員一直跟著他到了一個大院門口。他下車還回過頭看了看,快速走進院內。
很快就查清,這個人是計采楠的弟弟計旭。
在押特務正是計兆祥的同學。經他們確認,計兆祥即是計旭。他們是北平特警班最后一期畢業班的同學,這期特警培訓的內容就有潛伏、搜集情報、收發電報、密寫通信和爆破、焚燒、暗殺、投毒等特務技能。北平解放前夕,計兆祥曾向他們透露過,1948年底,綏靖總隊大隊長陳恭澍向他布置了潛伏任務,并發了電臺和活動經費。
幾個月前,計兆祥特意遷到了南池子居住。
南池子緊靠中南海,解放后,黨政軍的許多高層領導就住在那一帶!
1950年2月14日,中蘇兩國在克里姆林宮舉行《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約》的簽字儀式,這件大事震動了整個世界,它意味著兩個巨人從此挽起手來,世界的命運將要因它們而改變。所有參與到這次保衛事件的人,從廣播中和報紙上得知此事后,除了激動和高興外,同時也意識到毛澤東和后來出國的周恩來即將動身回國了。
公安部的楊奇清與滕代遠要布置毛澤東回國的安全保衛工作,“北平潛伏臺”的偵破工作改由于效飛的上級――中調部的李克農代管。而于效飛此時也火速北上東北,破獲特務東北技術縱隊的任務已經是迫在眉睫了。
但是,目前對東北技術縱隊的情報少得可憐,盡管毛人鳳和計兆祥違反基本的特工保密原則,象是有毛病似的每天聯系三次,幾乎他們的一切通話都在向中共的偵察機關作全文報告,但是,如果只憑從他們這兒廣播的事情去了解事情經過,毛澤東的專列早就被狡猾的馬耐炸上天了。所以,于效飛絕對不能在北京傻等著。
可是,到那兒去找那個深藏于地下的東北技術縱隊呢?
于效飛想了好久,最后決定,還是用自己的老辦法,讓自己從刺客的角度出發,到刺客最可能行刺的地方去查找線索。
根據內部情報,專列回來的時候要經過興安嶺到達海拉爾,然后到哈爾濱、長春、沈陽,最后回到北京,整個東北的鐵路線非常漫長,根本不是于效飛一個人能夠看管過來的,那些地方有軍隊的護路隊和地方公安局保衛,也用不著他瞎操心,于是,他來到了當年遠東間諜戰最為激烈的、有著“東方小巴黎”之稱的哈爾濱。
當地中調部的人早就接到了通知,熱情地接待了于效飛。雙方簡單地寒喧了幾句,于效飛就說:“這次事情重大,我人生地不熟,給我派一個對當地熟悉,業務能力強的同志當助手,我得馬上開展工作?!?
“哈哈哈,早就想到了,這位關左綿同志,是過去從延安社會部派到哈爾濱幫助蘇聯駐哈爾濱領事館做情報工作的,對哈爾濱的地理和情報方面的社會情況都非常熟悉,讓他給你當助手怎么樣?”
于效飛一看,這位關左綿同志,和自己年紀相仿,看上去精明干練。于效飛心想,既然是從延安社會部派來的,又是和蘇聯合作,那么他的特工技能應該算是專業的了。
不過于效飛還是問道:“我抗日時候來過東北,當時東北的情報工作很艱苦?。‘敃r你是怎么弄到情報的?”
關左綿一笑:“我是給鬼子干事的呀!我是義勇奉公隊的隊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