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將軍今日都吃了什麼?”清曉施完針,騰出手擦了擦額上滿布的汗,詢問霍至境的貼身小廝。
那小廝跪在地上,受到驚嚇的身子仍微微發顫,“將……將軍今日一早,吃的是這蓮子羹,約莫午時,是米飯配以蓮花酥洛,青柳依依,皆是……皆是桌子上那些了……”
清曉看著桌上的幾樣食物,一樣一樣的檢查,卻是並未檢查出什麼問題。
一旁等待的甯辰早已是耐不住性子:“將軍可還吃過什麼?給本王好好想!今日若是遺漏了什麼,本王唯你是問!”
那小廝受了驚嚇,身子抖得更爲厲害。
而一旁的莫雲深見此情景,並未開口上前,只將目光牢牢的鎖在正在檢查每樣飯菜的清曉身上。
許是甯辰的面色凌厲,那小廝終是一臉喜色的道:“小的想起來了!將軍吃過午膳的半個時辰後,還……還喝了一碗補藥……”
“補藥呢?”甯辰厲聲道。
“補藥……補藥……”那小廝面露難色。
甯辰一見,更覺有古怪之處,正欲斥責出聲,那小廝卻道:“補藥……將軍都喝完了……”
話甫一出口,甯辰便橫眉豎眼,無言以對,而那小廝卻將額頭貼在地上不住求饒,吵得清曉心頭煩躁至極。
“那藥渣可還在?”清曉揚聲問道,終於打斷了一室的哭啼聲。
那小廝像是看見曙光般一臉喜色,“在的在的,藥渣還在,小的這就拿。”
屋內終於靜了下來。
清曉重又回到霍至境的牀榻前查看他的面色,脣色發白,眼眶發黑,很明顯的寒毒復發。
驗過了那小廝拿來的藥渣,清曉當即便摔了碗:“這是誰煎的藥?”
“寒毒解毒時碰不得任何涼物,誰準你們在補藥內加了素塵花的花粉?”
乍聽此話,甯辰與莫雲深皆擡了頭,不同的是,甯辰瞪的是地上跪著的小廝,而莫雲深看得,卻是一臉冷色的清曉。
他眸光閃閃,看著她似是想到了什麼,竟笑了。
“冤枉哪,七王爺,小……小的們怎敢在補藥內加什麼的東西,那不是……不是自打嘴巴的事麼……是……是將軍說這補藥也是李公子的一片心意,擱著也是擱著,倒不如……”
小廝的話被甯辰高揚的聲音打斷:“你說這補藥是誰拿來的?”
“李……李大人的愛子……李連笙。”
莫雲深同清曉一起去了李府。
慎刑司的方銘乃是出了名的嫉惡如仇,此事一出,甯辰便入宮上報錦帝,而他帶兵即刻圍了李府。
李府的衆人正在前廳用晚膳,除卻李陽峰的侍妾,李府的人皆在此處。
倒是省的士兵去找。
方銘一腳踹開擋路的小廝,目光在廳內掃了一圈,一眼便看見正往嘴裡送酒的李連笙,他冷聲喝道:“李連笙!你可知罪!”
李家顯然是一副雲裡霧裡的模樣,倒是李陽峰反應最快,諂笑著上前行了禮,“今日是什麼風竟將方大人吹來了?敢問方大人這一來便找犬子所爲何事?”
方銘今年四十有二,三十做官,爲官十二載,倒也是個難得的清廉好官,正因如此,錦帝纔將慎刑司的大權交諸於他。
此人身形偏瘦,每每走路時脊背卻是挺得最直,因著性子耿直與其嫉惡如仇遭到不少官員的彈劾,但他卻仍是頗得錦帝信任。
方銘看著李陽峰的嘴臉,心裡滿是不屑與厭惡,目光又瞥到一旁珠光寶氣的李連笙,冰冷道:“我爲何找他?這就要問你的寶貝兒子了,霍將軍即將病癒之時,卻送來帶毒的補藥,你們安的是何等心思!”
隨後也不待李陽峰搭話,方銘迅速吩咐身後的人:“帶走!”
這一切發生在眨眼之間,李陽峰只覺得天都塌了一半。
整個院子裡都是李連笙撕心裂肺叫救命的聲音,李陽峰面若死灰,他死水般的眸子忽然望向了院中的莫雲深,可他看到的,卻只有一個優雅卻又冰冷的背影。
甯辰去宮中遞奏摺還未回來,清曉與莫雲深目睹了這一切。
清曉依舊沉靜的站著,她眸光微閃,不知在想些什麼,而方纔走遠的莫雲深見她仍是站著,竟又走了回來。
他輕輕笑著,“清姑娘,此番折騰,夜已深了,在下便送姑娘回宮吧。”隨即也不待清曉答話,竟隔著衣服輕輕握住了清曉的手腕。
清曉簡直就像被雷擊了一般,整個人都變得僵硬異常,大腦幾乎都不能思考。
那是相當熟悉的感覺,在浥山裡多少次都被他這樣輕輕拉住,採藥時,要跌倒時,下雨來接她回家時,他一次又一次溫柔又堅定的拉住她。
這種猝不及防的熟悉感差點擊潰清曉平靜的面容。
他並沒有叫馬車,而是這樣拉著她一直走向京城此刻燈火通明的長街。
被動走著的清曉根本弄不明白他要做什麼。
莫雲深絕對是個守禮之人。
面對一個向他妻子下毒之人都能夠理智,鎮定,淡然的索要解藥,何以會在今日如此無視男女之禮?
想到此處,清曉在霎時間清醒,她用力掙開莫雲深的手,音色恬淡,“王爺,男女有別。”
可莫雲深卻聽出了她話中的顫抖。
他似是不在意的笑了,隨即目光移向一旁的光亮處。
“清姑娘,那處的雲吞甚好,姑娘可要嘗一嘗?”他溫柔的問道。
清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鎮靜出聲,“謝過墨王了,只是民女並不愛吃雲吞,今日天色已晚,墨王便送到這裡罷。”
清曉說完便轉身向前走去,身後傳來的話卻讓她渾身一震:“姑娘慢走,明日,朝堂見。”
他知道了。
清曉一愣,卻又毫不在乎的笑了,他早就猜到是她,不過那又如何,這一局,她就是要讓他知道,是她做的手腳!
沒有回頭,清曉大步往前走去,然而也只有彼此清楚,那背影到底是灑脫,還是落荒而逃。
莫雲深回到府中已是戌時了,因他喜靜,墨王府內下人甚少。
府中的燈火已被甯畫盡數點亮。
李陽峰是在亥時來的,那時莫雲深正在雕一支木簪,木簪上棲著一種貌似蝴蝶的蟲,不過拇指般大小。
文其將他帶到莫雲深面前便下去了。
他幾乎是在文其轉身的那一刻便跪伏在地,聲音裡都帶著顫抖,“王爺,求王爺救笙兒一命!笙兒是冤枉的啊!”
李陽峰深夜而來,並未報多大的希望,但眼前有條路,無論如何都要試上一試,只是他並未想到,莫雲深問了他幾乎有些莫名其妙的兩個字。
“爲何?”他問。
安靜的室內只有刻刀劃上木頭的聲音。
莫雲深在索要一個理由,一個需要他出手的理由,李陽峰腦子也算靈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笙兒是下官的兒子啊,下官怎能見死不救!倘若王爺此次能救了笙兒,下官必定做牛做馬報答王爺的大恩大德!”他的額頭重重的貼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直到額上見了血,他才聽見莫雲深的第二句話。
“爲何?”依舊是這個問題。
李陽峰幾乎要絕望了,然而在他斗膽擡起頭看著莫雲深時,竟發現他眼中並無冷意,的的確確只有疑惑,一種純粹的疑惑,好似他的舉動有多麼讓人難以理解。
“王爺,笙兒是我的命。”千言萬語,除了此句,他卻已無話可說。
莫雲深的心思最難揣測,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此種情況下,已不適合平日裡官員間的諂媚之言。
李陽峰跪趴在地上,額頭貼著地,剛剛那一眼過後,再不敢看莫雲深的表情。
“只因如此嗎?”莫雲深的聲音恬淡又溫和,彷彿他下一刻就會答應李陽峰的哀求。
而李陽峰也確確實實如此誤會了,“王爺,只要王爺願意救笙兒……”
他的話未說完,卻又很快被打斷,“文其,送客吧。”
只這淡淡一嗓,便讓李陽峰跌入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