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比清曉預料的快了太多,她還來不及下藥,霍至境就已經接了聖旨,帶兵出了京城。
清曉實在沒辦法再在宮中平靜的待下去,她將一些有著特殊氣味的藥粉倒在素玉閣靠著窗戶的木桌上,打開了窗戶,過了半個時辰,便有一兩隻鳥兒歇在了桌上,梳理著羽毛。
她忙將寫好的信綁在鳥兒的腳上,摸了摸它的翅膀,將它放飛了出去。這藥粉乃是華清交給她的,平素裡她去浥山採藥,便是靠著這藥粉,纔有鳥來領路,所以這信,是一定能交到華清手上的。
清曉在信中簡單的說了一下她的情況,主要提及的是紅杉的事。紅杉一向率性,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她最怕的,便是紅杉一個衝動之下跟這霍至境去了邊境。
信送出去之後好幾日也不見華清回信,清曉心中雖然忐忑卻也知道以華清的性子,即使看到信也未必會回,於是日子也就這樣不溫不火的過了下去。
這段日子無風無雨,太過平靜了,太后,錦帝,都沒有再來找過她。宮中除了忙碌新年祈福一事,再無什麼動靜。清曉將那本江餘一所著的醫書還了回去,心中雖然對這個太醫滿是好奇和懷疑,卻沒再在宮中詢問此人的事。
而最讓她覺得平靜的,便是莫雲深了。
那日他領著她去見和甯辰告別後,便領她去了京城內一家深巷內的小宅院,那小宅在巷子裡藏的很深,裡面的酒香卻飄的很遠。那小宅的主人是個六七十歲的釀酒的老翁,院中光是放著的酒罈便有不少。
清曉甫一入院,便聞了出來。
這老翁,釀的是沉夢。
“清姑娘,請罷。”莫雲深側過身,示意清曉坐在院中的藤椅上。
見清曉坐下後,莫雲深便進了內室道:“白老爺子,提一壺酒來罷。”
說話間,那六七十歲的老翁已經提著一壺酒出來了。
“這今兒是什麼風,竟把你吹來了?”他說得很慢,聲音聽起來很沙啞,佝僂著背,眼睛微微瞇著,臉上皺紋叢生,皮肉很是鬆弛,身上穿著的也是極爲普通的破布麻衣,雖然看起來甚是寒酸,卻意外地極有氣勢。清曉看向他的時候,他顯然也注意到院中坐著一個陌生的人。
“這小姑娘是誰?”他問的是莫雲深,看的卻是清曉。
清曉也不在意,起身行了個禮,順著莫雲深的話道:“晚輩清曉,見過白老爺。”
“哦?你便是華清新收的那個女娃娃徒弟?”
清曉萬沒想到他竟還聽說過她,一時間有些發矇,下意識望向了一旁的莫雲深,卻見他瞇著眼,笑得很溫和,似乎沒有解釋的想法。
“前些日子華清那個沒臉沒皮的到我這兒來討酒喝,順口說了兩句,哼!臨走時還偷了我好幾罈好酒。”老翁說到此處,一臉的憤憤。
華清此人一向無恥,所以清曉倒也能理解老翁的憤怒。
說話間,這老翁便將手中的酒放在了院中的桌上,重又邁著蹣跚的步子進了屋。
莫雲深微微一挑眉,看向了清曉,“清姑娘,坐下來喝一杯慢慢聊,如何?”
清曉大方的坐下,“卻之不恭。”
飲了一口那老翁提來的酒,入口香醇,回味悠長,酒味溫和,是沉夢無疑。沉夢難釀,天下間少有人能將沉夢的味道釀的這般甘醇,這老翁釀酒的手藝可謂一絕。這莫雲深與這老翁是什麼關係,連華清都吝嗇給的酒能這般大方相贈?
清曉腦中正胡思亂想著,便聽到身側的莫雲深道:“姑娘方纔說的那樁交易,我答應。”他的臉上帶著笑,聲音很平靜。
清曉抿了一口酒,脣畔有了絲絲笑意,“我可以先告訴墨王第一個人,這第二個人,以一年爲期,一年以後,我若見到甯辰和蘇先生安然無恙,再來告訴王爺,如何?”
莫雲深飲了一口酒,酒香在他們周圍四繞,院中很靜,那老翁進了屋後便什麼聲音也沒有。冬日的天是種淡淡的藍,一絲浮雲也沒有,黃昏的日光也是極爲單薄,牆頭的磚瓦上長了一毛茸茸的小草,此刻有一些竟還綠著。
莫雲深注視著旁邊的清曉。她一如往常的穿了青衫,腰間是顏色略淺的束腰,衣帶隨著微風翻飛,腰間還掛了一個小小的藥囊,渾身散發一股淡淡的藥香味,那味道聞了讓人通體舒暢,多躁的心都靜了下來。
她微微低著頭,抿著杯中的酒,脣邊有著若有似無的笑意,眼睛像貓一樣微微瞇著,額前的發也隨風輕輕動著,頭上只一根碧綠簪子簡單的挽著發,看起來很乾淨很素雅。
藥香充斥著他的鼻息,讓他的心頃刻間平靜了下來,明明已經隱隱猜到了答案,他卻仍是道:“可以。”
他看見她狡黠一笑,眼睛眨了眨,像是遇光的寶石般亮閃閃的,隨後,便聽見她故作平靜,卻暗藏笑意的聲音,“這第一個人,便是墨王你了。”
其時清風颯颯,酒香陣陣,她偏過頭,一臉的得意和無辜,眼睛卻又銳亮,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忽然間一切都豁然開朗,莫雲深心中已是一派敞亮,他喉嚨裡竟發出幾聲低沉的笑意,胸膛都震得微微起伏,他的目光清澄,乾淨,溫和的一如五年前。
清曉見他失笑出聲,心中生出些疑惑,“墨王爲何要笑?”在她的預想裡,他該是面無表情的,或者是生氣的,不應是此刻這般。這讓清曉生出些許微惱。
他收了笑聲,眼角眉梢卻仍是彎彎的,那一刻她只覺得他的眼睛出奇的好看,明亮。過了良久,清曉才聽見他道:“沒什麼,只是姑娘這個答案,沒讓我失望罷了。”
他抿了一口酒,目光變得遙遠起來,帶著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