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曉跪在殿中的時候,心中想的卻是第一次見到太后的光景。
那時她初初入宮,明玥用了太后做藉口將她留下,本以爲後宮之首的太后已是婦人,可她卻保養得宜,出人意料的年輕。
在清曉覺得膝蓋發酸的時候,簾子後的人終於出了聲。
“清姑娘,華先生可還安好。”
清曉一愣,直覺她問話的目的不在華清,“勞太后娘娘掛心,家師身體還算健朗?!?
隱約可見簾子後的人端起了一杯茶。
“清姑娘是何時拜華先生爲師的?”
“五年前。”
殿裡靜了一瞬,“那拜華先生爲師之前,姑娘是哪裡的人?雙親是誰?”
這問題就著實奇怪了,太后好端端的,挖她的過去作甚,清曉心中一頓,緩聲回道:“家師五年前收民女爲徒時,民女便已經失去記憶,前塵往事,盡數遺忘。”
光是太后這一問,她便知曉太后派人查過她,只是沒查到,而今只能有此一問。同數月前莫雲深調查的結果一樣。清曉幾乎是心裡冷笑出聲,莫雲深和她怎麼查得到!她自小在浥河村長大,整個村子的人除了她之外都被大火吞噬,當然不會有人認得她!
可是太后爲何要查她?清曉一瞬間覺得疑惑極了。
眼見簾子後的人擱下了手中的茶,“起來罷。”
清曉這才站起身來,雙膝都跪的有些發軟,想了想,大膽的出聲問道:“敢問太后娘娘……爲何會問民女雙親之事?”
簾子後的人很長時間都沒再有動作,“只是覺得你這孩子,長得很是像哀家的一個故友。”
清曉心中猛地一沉,忽然不知該如何接話,倒是太后又出了聲:“你剛剛去御書房,可是爲了辭行?”
清曉正欲回答,卻聽見簾子後的人聲音中帶了笑,“姑娘且先在這宮中等等吧,新年伊始,敲鐘祈福一過,便能出宮了?!?
原清曉還在擔心錦帝不放她出宮,如今聽了太后的話倒是安下了心,無論如何太后是不會隨便說話的,她緊皺的眉頭直到此刻纔有了一絲鬆動的痕跡,只是未曾想到,太后竟還提起了一件事。
“哀家聽聞姑娘從藏書閣拿了江太醫所著的一本醫書,姑娘可是覺得江太醫的醫術很好?”
直到這一刻,清曉對江餘一簡直好奇到了極點,但面上卻還是平靜的回道:“民女甚是欣賞醫書裡面的一些藥方,未曾忍住,便拿來看了看?!?
只是太后卻是一句意味深長的“原來如此”。
從太后的寢殿出來時清曉就覺得素玉閣的那本醫書著實燙手。
江餘一,一手的好醫術,卻在當年的宮變時站錯了隊,一家人都被皇宮的侍衛殺光。
時間又往後推移了幾天,自那次蘇成忠來過素玉閣之後,清曉便再也沒有見過他,她倒是去過牢中幾次,卻也未能和甯辰見上面。
知道甯辰被治罪又是幾天之後的事了,已經十二月初,天氣也已經極冷,這消息,是莫雲深親自帶過來的。
那天他站在素玉閣的門口時,清曉便知他過來是做什麼。
他也沒有進來,只是望了望素玉閣院中那棵光禿禿的桂樹,然後目光移到了清曉身上,他仍是溫和的,是乾淨的,他身後是紅色的宮牆和青色瓦檐,襯得他愈發出塵。
他看著她將一盆盆藥草搬進屋內,輕聲開口:“清姑娘,可要去看看辰弟?”
清曉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來,她神情冷凝的望向他,“你不配那樣叫甯辰。”
他不置可否,站在門外神色溫柔的笑了,“走罷。”
清曉心中雖是藏了恨,可知道這也許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甯辰,因而也沒有拒絕,簡單的將院中的藥草收拾了一番,便跟著莫雲深出了宮。
她這幾日將蘇成忠那天臨走時的最後一句話,反反覆覆琢磨良久,才忽然想了個通透。
這話說的不是她,而是甯辰!
蘇成忠這話裡的意思,是甯辰即便是出了宮,也難以過得好。且不說莫雲深會不會放過他,但就錦帝和太后,恐怕也不會就此罷休。
皇家做事,最是無情。怎會那般容易便容下甯辰?
於是她心中也暗自有了考量。
見到甯辰時已經是京郊了,再走一兩裡,便出了京城的地界,官道上唯有甯辰和蘇成忠兩人,棕色的馬蹄噠噠得響著,聽到了響動,甯辰轉身望了過來。
他幾乎是一眼便見到騎在馬上而來的清曉,眼裡有著太過明顯的光亮,可同時也注意到尾隨而來的莫雲深。
“清曉,清曉。”他揚聲叫道,前一聲是爲了讓清曉聽到,而後一聲,卻是自己的喃喃。
蘇成忠在一旁看著他,只能嘆氣。
清曉應了一聲,下了馬,並未看他,只將早已準備好的藥拿了出來,倒了一粒在掌心,“將藥吃了。”
許是這幾日在獄中受了些苦,甯辰的身子看起來更瘦了些,他甚是明亮的眼眸有著疑惑,“清曉,我又沒病,爲何吃藥?!?
清曉卻依舊將掌心湊到他面前,話裡帶了三分威脅,“你吃是不吃?”
怕面前的女子生氣,甯辰匆匆忙忙將她手中的藥塞到嘴裡囫圇吞下,這才聽到清曉緩聲替他解釋:“以後記得每七日吃一顆,可防百毒?!边@話,既是說給甯辰和蘇成忠,也是說給她身後的莫雲深。說罷,她便將一個小瓷瓶遞給了甯辰,同時也給了蘇成忠一瓶。
清曉又望向了一旁的蘇成忠,自那日想通以後,他便求見了錦帝,著手準備的辭官的事,到如今,他散了蘇宅一百多口人,就這樣和甯辰輕裝出了京城??梢妼﹀赋绞钦嫘南嘧o。
清曉走到他面前,鄭重的行了禮,“蘇先生,還請您好好照顧甯辰,凡事細加思量?!?
甯辰看著她的舉動,眉頭終是皺了起來,他的聲音有些小,卻也足夠清曉聽清了,“清曉,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走?現在我雖然什麼都沒有,可我……”說到最後,他又覺得有些羞恥和臉熱,嘴裡的話最終是打住了。
不知何時,一旁莫雲深的目光有些逼仄的望過來,他頓時有些啞了。
清曉這才望向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乾淨,裡面滿滿的都是真誠,可她卻不能接下這真誠,“甯辰,出了京城,去看看山川,草原,沙漠罷,去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看一看蘇杭的美人,品一品漠北的烈酒,這世界是很大的?!?
她低聲說著,可說著說著,甯辰的眼眶就紅了。他凌厲的轉身,騎上了馬,背對著清曉,聲音有些哽咽,“既然你說了讓我去看看,那我便去看看也無妨?!闭f完,他便對一旁的蘇成忠使了個眼色,騎上馬離開了。
管道上那兩個背影漸漸變成了黑點融於塵土消失不見,莫雲深這才上前,“清姑娘,該回宮了?!?
清曉半天沒有轉身,就在他即將再次出聲的時候,她轉過了身,目光銳利而平靜的望著他,眼神微晃,卻一點一點變得堅定,他聽見她帶了一點點笑意和蠱惑的聲音:“墨王爺,我們來做個交易如何?”
如今的這番話,她在心中已構想許久,這樁交易,她也是想了又想。
對於交易他雖未完全答應,卻也從不拒絕,“是嗎,清姑娘且說來聽聽?!?
她眼中帶了笑,從腰間掛著的荷包內拿出了那個真的玉壺掛墜,吊在莫雲深眼前,“王爺派人一路保護甯辰和蘇先生,不得讓人傷他們毫髮,至於回報,民女可告訴王爺一個秘密,如何?”
莫雲深的眸色漸漸變深了,他盯著那個玉壺掛墜,臉上的笑已經斂去,隨即,他出了聲:“是關於什麼的秘密?值不值得我護著那兩個人?嗯?”他重又看向了清曉,目光寧靜的像一潭死水。
清曉心跳如雷,聲音有些顫,卻還是強自鎮定道:“五年前的浥河村王爺可還記得?那場大火裡……有兩個漏網之魚,王爺想不想知道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