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了。
日光正盛,宮道兩側的花草皆被曬得垂下了頭,但殿中卻格外清涼。李公公手中的蒲扇送來陣陣涼風,桌上的瓜果都還是帶著水滴。
甯淵翻動著手中的書冊,視線移也未移,“臨泉,你覺得李陽峰爲何尋死呢?”
李公公一愣,很快便反應過來錦帝是在與他說話。
“回皇上的話,那李陽峰自然是畏罪自殺。”弓著腰,李臨泉謹慎的答道。
哪知錦帝卻是一聲嗤笑:“他倒是解脫了,可憐他一心所護的人卻要受盡苦難?!?
李陽峰死後,李家上下五十七口人,男子發配邊疆,女子貶爲庶民,一生不得入京——闌月向來律法嚴明,更何況甯淵也從不是什麼心軟之輩。
李臨泉垂著頭不敢出聲,握著蒲扇的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溼,甯淵此舉,讓他猜不出他的心情好壞,然而在他忐忑難安的時候,甯淵卻又似是漫不經心的開了口。
“臨泉,你覺得……朕愛慧妃嗎?”
李臨泉渾身一震,急忙往地上一跪,“皇上私事,奴才不便多言?!?
甯淵卻是毫不在乎的一笑,只淡淡道:“說?!?
李臨泉的身子幾乎貼在了地上,他前額抵地,渾身是汗,“回皇上的話,奴才,奴才覺得……皇上自然是極愛慧妃娘娘的……”
李臨泉只覺得脊背生汗。
甯淵愛明玥嗎?
他如何知道!
面上無論是甯淵還是錦帝,皆爲慧妃做盡一切,然而也只有常伴甯淵身側的他知道,甯淵心思有多難測。
他賞她金銀珠寶,賜她雕欄畫棟,甚至爲她炮製了一種酷刑——將刑犯的四肢以長釘釘入土中,挖其眼,割其舌,剖其腹,灌入毒酒,最後灼痛而死。
可是他卻放任皇后百里綾流掉慧妃的孩子,並且從不曾追究。
他寵她,可也傷她。
“朕……當然是愛她的。”甯淵此話一出,李臨泉才徹底鬆了一口氣。
只不過,愛的卻是她的不上心。
百里綾來的時候午膳正擺上來,清曉拿著銀針給每盤飯菜挨個試毒。
通報的公公那幾乎變了掉的聲音響起後,慧妃動也未動,悠然的坐在雕花繁複的烏木椅上,輕輕的撫著自己的肚子。
妃子是該給皇后行禮的,可是慧妃不用,這仍是甯淵給慧妃的另一道旨意。
來人掀簾而入。
這是清曉第二次見到闌月皇后,百里綾。
她的臉很尖瘦,皮膚白皙,一雙杏眼微瞇,波光盈盈帶著笑意,菱脣是櫻紅色,容貌比起慧妃來,平分秋色。
可甯淵就是不愛她。
百里一家皆是太后黨羽,單就這一條,就足以讓甯淵對她敬而遠之。
“明玥妹妹的肚子,可真是爭氣呢?!甭曇舾乔宕啵缰槿缬?。
清曉自知這種場合她不該在場,只是如今離不得慧妃身旁,於是只有垂首站到一邊。
明玥起了身,邁著極小的步子走到桌邊先坐下了,“姐姐也過來坐吧,久未同桌,失了禮數,還請姐姐體諒。”
百里綾對於明玥看似無禮的舉動卻全然不介意,她輕輕笑著在明玥身旁坐下,執箸夾了一塊玫瑰膏放入口中,“妹妹這宮裡就連廚子都不一般呢?!?
明玥無所謂的一笑,朝身側的侍女示意了一下,馬上便有人端了一盒玫瑰膏過來了,“合口味的東西向來世間難尋,這玫瑰膏能合姐姐口味,也算是個緣分,這些玫瑰膏姐姐且拿著,若真喜歡,便讓那廚子過去棲鳳宮也未嘗不可。”
明玥這一番話說得是客客氣氣,百里綾今日像是心情極好,大方的收下那盒玫瑰膏,隨即傾身於明月身側。
她臉上的笑容極盡柔媚,一身櫻紅色衣衫襯得她整個人仿若山中妖魅,又像是浴血而開的嬌媚之花,她的聲音是那樣好聽,此刻卻宛如雷音。
“我的好妹妹,你可知上次那麼多的五虛葉是誰給我的?”
屋中靜靜的,百里綾這話卻是那樣輕,垂首站在一旁的侍女和清曉都未曾聽到。
直到百里綾帶著笑意走後,明玥才忽然長長的吐了口氣,她極盡冰冷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將飯菜全部撤掉!”
甯淵留下的一名公公上前勸阻:“娘娘,您這身子要緊……”然而他的話被慧妃扔過來的碗碟打斷。
清曉雖未聽見百里綾同明玥說了什麼,但她及其冷靜的上前按住明玥高揚的胳膊,“倘若你還想要孩子,就不要動氣?!?
慧妃明玥臉上的冰冷終於稍稍融化。
她的目光始終望著殿外,一個人不知在想些什麼,只是眉目間有少見的一抹迷茫之色。
這時的清曉還不知道,百里綾此番前來,只是個信號。
真正的棋局,卻是由纏香而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