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已過,夜風輕拂,弦月如鉤。
大路旁,一片枝葉濃密的桑樹林外,一個本該打烊的小酒館,此刻里邊卻依舊是燭火搖曳。
酒館里只有三張木桌,卻收拾得很干凈。
峨嵋四秀正圍坐在一起,就著清淡的下酒菜,喝著清淡的酒,像一群快樂的小母雞一樣,嘰嘰喳喳的說笑個不停。
這也難怪,酒館為什么到這個時辰還沒打烊了。
想來無論是誰,在見到四個這么美麗的女孩子后,應該都沒辦法再說出那個‘不’字了。
四個女孩子在一起,你若叫她們不去談論男人,那實在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就好像四個男人在一起時,讓他們不去談論女人一樣困難。
“你那個花滿樓,說話的時候好像有點江南口音,不知道是不是那個花家的人。”孫秀青忽然道。
石秀雪問道:“哪個花家?”
孫秀青道:“就是江南那個花家,聽說你就算騎著快馬奔馳一天,也還在他們家的產業之內。”
馬秀真道:“我也知道這家人,但我想花滿樓卻不會是他們家的。”
孫秀青道:“為什么?”
馬秀真道:“聽說這家人生活最奢華,飲食衣著都考究得很,連他們家的馬夫,走出來都像是闊少。
可是那花滿樓看起來卻很樸素,而且我也沒聽說他們的子弟中有個瞎子。”
石秀雪立刻冷笑道:“瞎子又怎樣,他雖然是個瞎子,可是他能看見的,卻比我們這些有眼睛的加起來還多。”
馬秀真也知道自己這話不該說,改口笑道:“他武功倒也的確不錯,連我都想不到他隨隨便便伸手一夾,就能夾著你的劍。”
孫秀青笑道:“那也許只因為這丫頭已經被他迷住了。”她這人眼睛大大的,嘴唇薄薄的,任誰都能看得出,這是個說話不饒人的姑娘。
石秀雪瞪了她一眼,道:“你若不服氣,下次你自己不妨去試試。我不是替他吹牛,就憑他那一著,天下已沒有幾個人能比得上。”
孫秀青道:“西門吹雪呢?他那一劍難道就差了?”
石秀雪不說話了,她也不能不承認,西門吹雪那一劍的確可怕。
馬秀真道:“聽說西門吹雪不但劍法無雙,家世也很好,萬梅山莊的富貴榮華,也絕不在江南花家之下。”
孫秀青眼睛里閃著光,道:“我喜歡他,倒不是因為他的身世,就算他只不過是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我還是一樣喜歡他的。”
石秀雪淡淡道:“我卻看不出那個自以為是的活僵尸,到底有哪點可愛的地方。“
孫秀青道:“他有哪點可愛的地方,我看的出來就好,為什么一定要你看出來。”
葉秀珠這時也道:“陸小鳳雖然不像傳聞中那樣有四條眉毛,不過長得倒也英俊的很,只可惜他這個人似乎太花心了一點兒。”
孫秀青笑道:“其實小師妹那個便宜老爹也不錯啊,人長得俊俏,武功又高。
而且能擁有一座山莊的人,想來財力也是不弱,大師姐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石秀雪聞言,臉色騰的一紅,隨即反駁道:“哼!咱們是姐妹,他要真是我爹,你們也別想跑。”
“二師姐,你說那個姓秦的,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已經四十多歲了么?”葉秀珠忽然好奇道。
石秀雪道:“我寧可相信他真的已經四十多歲了,要不然區區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怎么可能會擁那么深厚的功力。”
“沒錯。”孫秀青道:“這個人可以憑借內功讓整桶水沸騰,更是可以在燒開的水里毫發無傷,這樣的內功恐怕就連師父也···”
她的話雖然沒有說完,但其他三人卻都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啊,這位秦莊主確實不比其他三個人差,只可惜他這年紀實在是稍大了些。”馬秀真一臉的惋惜,似是真的在考慮孫秀青的提議。
“唉!這人一但上了年紀,果然就不招人待見了,尤其是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們。”
忽地,一聲嘆息從酒館外傳來。
峨嵋四秀聞聲望去,四張俏麗的臉蛋,同時變得通紅無比,就像是四個熟透了的紅蘋果。
她們看到了四個人,四個她們剛才正在談論的人。
秦不悔和陸小鳳、花滿樓還有西門吹雪,一起漫步走進了酒館之內。
背后說人,還被正主給聽到了,四個女孩子只覺臉上像被火燒一樣,就恨不得找個地縫,直接鉆進去。
就在氣氛已經尷尬到極點的時候,西門吹雪突然開口了。
他那刀鋒般銳利的目光,直直的落在了四個女孩子身上,冷冷道:“我殺了獨孤一鶴。”
四個女孩子臉色又都變了,通紅變成了慘白。
尤其是孫秀青的臉上,更已然全無半點兒血色。
在西門吹雪話音落下的那一瞬之間,秦不悔仿佛聽到了一顆滿懷憧憬的少女心,破碎的聲音。
在少女的心里,仇恨總是很容易就被愛趕走的。
何況,蘇少英風流自賞,總以為這四個師妹都應該搶著喜歡他,所以她們全都不喜歡他。
但殺師的仇恨,就完全不同了。
孫秀青失聲道:“你...你說什么?”
西門吹雪道:“我殺了獨孤一鶴。”
石秀雪突然跳起來,大聲道:“我二師姐那么喜歡你,你···你···你怎么能做這種事!”
誰也想不到她居然會出這么樣一句話,連西門吹雪都似已怔住。
孫秀青臉上陣紅陣青,突然咬了咬牙,雙劍已出袖,劍光閃動,恨恨的刺向西門吹雪胸膛。
西門吹雪居然未出手,輕輕一拂袖,身子已向后滑出,退后了七八尺。
孫秀青眼圈已紅了,嘶聲道:“你殺了我師傅,我跟你拼了。”
她展動雙劍,咬著牙向西門吹雪撲過去,劍器的招式本以輕靈變化為主,只見劍光閃動,如花雨繽紛,剎那間已攻出七招。
她的師姐妹雙劍也已出袖,石秀雪大聲道:“這是我們跟西門吹雪的事,別人最好不要管。”
她這話當然是說給花滿樓聽的,事實上,花滿樓也不能插手。
可是他又怎么能讓這四個無辜的女孩子死在西門吹雪劍下。
就在這時。
只聽“叮”的一響,西門吹雪突然伸手在孫秀青肘上一托,她左手的劍,就打在自己右手的劍上。
雙劍相擊,她只覺手肘發麻,兩柄劍竟已忽然到了西門吹雪手里。
西門吹雪冷冷道:“退下去,莫逼我拔劍!”
他的聲音雖然冷,但目光卻不冷,所以孫秀青還活著。
他畢竟是個人,是個男人,又怎么能忍心對一個喜歡自己的美麗少女下得了毒手。
孫秀青臉色更蒼白,目中已有了淚光,咬著牙道:“我說過,我們今天全都跟你拚了,若是殺不了你,就···就死在你面前!”
西門吹雪冷笑道:“死也沒有用的,你們若要復仇,不如快回去叫青衣一百零八樓的人全都出來。”
孫秀青卻好像很吃驚,失聲道:“你在說什么?”
西門吹雪道:“獨孤一鶴既然是青衣樓的總瓢把子,青衣樓···”
孫秀青卻忽然打斷了他的話,怒目嗔道:“你說我師傅是青衣樓的人?
你是不是瘋了?他老人家這次到關中來,就因為他得到個消息,知道青衣第一樓就在···”
忽然間,后面的窗外“錚”的一響,一道細如牛芒般的烏光破窗而入,打在孫秀青背上。
孫秀青的臉突然扭曲,人已向西門吹雪倒了過去。
石秀雪距離后窗最近,怒喝著翻身,撲過去,但這時窗外又有道烏光一閃而入,來勢之急,竟使她根本無法閃避。
她大叫著,手里的劍脫手飛出,她的人卻也已倒了下去。
這時孫秀青的人已倒在西門吹雪的身上,西門吹雪突然用一只手抱起她的腰,同時另一只手反腕拔劍。
只見劍光一閃,他的人和劍竟似已合為一體,轉眼間己穿窗而出。
秦不悔知道西門吹雪除了劍術通神,在醫道上亦是造詣不淺。
孫秀青中的是上官飛燕的飛燕針,這針上的毒與尋常毒素不同,若是躺著不動,定然必死無疑。
所以,西門吹雪帶著她在山上狂奔,正是為了將她體內的毒性散發出來。
這時,陸小鳳早已從另一扇窗子里飛掠而出。
馬秀真和葉秀珠怒喝著,也跟著追了出去。
夜色深沉,晚風吹著窗后的菜園,哪里還看得見人影。
酒館內,秦不悔卻是沒有動,因為他要救人,救石秀雪。
這個敢愛敢恨的姑娘,本該和花滿樓有一段美好的姻緣,秦不悔當然不會讓她就這么死了。
石秀雪正躺在花滿樓的懷里。
她美麗的臉上,已經現出了一種可怕的死灰色,慢慢的張開眼睛,凝視著花滿樓,輕輕道:“你···你還沒有走。”
花滿樓柔聲道:“我不走,我陪著你。”
石秀雪眼睛里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仿佛欣慰,又仿佛悲哀,勉強微笑著,道:“想不到你還認得我。”
花滿樓道:“我永遠都認得你。”
石秀云又笑了笑,笑得更凄涼,道:“我雖然沒有變成啞巴,卻已快死了,死人也不會說話的,是不是?”
花滿樓道:“你不會死的,有秦兄在,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石秀雪將目光看向了秦不悔,眼神中透著滿滿的希翼,那是對生命的渴望。
她還這么年輕,她不想就這么死了。
“放心吧,就憑你那一聲爹,我也不會讓你有事的。”秦不悔一邊說著,一邊來到花滿樓身旁,接過了石秀雪。
他右手一揮,只見數道細微的金光,忽地一閃即逝,隨后就見五根金針,正好將石秀雪的傷口給圈了取來。
金針封穴,以免毒素繼續擴散。
緊接著,秦不悔右掌按在了石秀雪后心靈臺,純陽真氣頓時源源不絕的輸送了過去。
飛燕針的毒素,遇到這股至陽至剛的真氣,就像是遇到了克星一般,沒有絲毫的反抗之力。
很快,石秀雪的臉色就開始有了變化,再次出現了血色。
就在這時。
一道劍光忽地從窗外電閃而至,目標直指正在凝神運功的秦不悔。
花滿樓身形一閃,已經擋在了秦不悔身前。
下一瞬,長劍破空聲,也隨之戛然而止。
“為什么要阻攔我?”
“飛燕?”花滿樓失聲道。
上官飛燕似是幽怨,似是譏誚,幽幽道:“不錯,是我,想不到你居然還聽得出我的聲音,我還以為你已經忘記了我。”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花滿樓滿是不解的問道。
上官飛燕冷笑道:“因為我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