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發生在遙遠的平安時代。
住著破落小屋飽受貴族壓迫的庶民們, 除了勞作養家外唯一的樂趣,就是談論那些貴族們的軼聞怪事,不過其中十有八九是空穴來風, 聽過也就算了。
但最近有件事情卻被傳得沸沸揚揚——
左大臣的愛女燭姬得了可怕的怪癥, 終日昏睡不醒, 藥石無醫, 就連君上宮中的御醫也束手無策。有人說, 這樣的癥狀和當年左大臣妻子臨死前的樣子非常相似,說不定這位公主也將不久于人世……
“真的假的啊,阿川你可別騙人?。 ?
勞作休息的時候, 幾個村民聚集在一起,閑聊起近幾日京中的軼聞。不過在庶民們眼中, 軼聞就是那些終日閑散作威作福的貴族們的丑事沒錯啦。
“我可不騙人的啊, 是我聽左大臣家的老侍女說的。你們也知道那娘們兒一直怨恨左大臣沒有娶她, 連個側室都不是,還在府上服侍了這么久……”
阿川年紀輕輕, 大約十五六歲,又黑又瘦,不過做事踏實,村民們都挺喜歡他。
這孩子是個孤兒,前幾年從戰亂的地方逃難到京的, 村里人看他可憐, 就讓他在村尾那間無主的茅草屋住下了。
阿川興致很高:“吶吶, 我跟你們說啊……”
這位燭姬貌美動人, 才華橫溢, 又性情溫和,傳聞她是皇太子未來的正妻。
雖然身份低下的庶民們從未見過這位傳聞中的美麗公主, 但是卻對她的美名早有耳聞。
并且另有一件軼聞,伴隨著這位公主的成長。
燭姬的父親左大臣早年喪妻,之后并未再娶,似乎也沒有外室的存在。燭姬是左大臣唯一的孩子,而對于這位公主的身世,卻是模糊不清的。
燭姬今年十五,左大臣的妻子去世的時間是十七年前的深冬。那年君上派遣還是大將的左大臣前去鴨川附近平定當時鬧得沸沸揚揚的神巫事件。據說居住在鴨川附近的神巫,比君上宮中陰陽寮的陰陽師還要厲害,他只要輕輕觸摸傷口就可使其愈合,跳一支祭舞就能請來天神降雨……
當神的實施者在人間傳播它的奇跡,越來越多的民眾開始信仰他時,京中君上的權威和信仰便受到了威脅。
君上不能容忍這樣一個可能動搖他無上地位的人的存在,他命令陰陽師占卜,卦象顯示鴨川的神巫是惡鬼的化身,于是君上命令左大臣去殺死他。之后左大臣順利帶回了那神巫的頭顱,據說頭上長著犄角,是惡鬼的丑陋容貌。原本信奉他的民眾大呼上當,關于他的傳聞也全都變成惡鬼害人這樣一邊倒的輿論。
原本以為這一切都過去了,自信自己已經回到往日在民眾心目中的地位的君上萬萬沒有想到,那原本被割下頭顱,面似惡鬼而被陰陽師封印鎮壓在神社中的神巫,竟然開始報復了。
先是神社的巫女開始昏迷,三日后便撒手人寰。同時左大臣的妻子身染惡疾,苦苦煎熬了三天,在下著大雪的夜晚死去了。
一定是惡鬼的生魂還沒有被完全毀滅。
陰陽師推斷,便取了那頭顱,用符咒重新封了,用天火燒成了灰燼,再把灰燼摻著神社的泥土,埋在了鴨川附近。
鴨川附近的櫻花樹,就是那個時候開始種的。
為了以防萬一,這里需要更多的人氣。
于是陰陽師命人在埋著頭顱灰燼的土地附近種了許多的櫻花樹,不明緣由的民眾被大片爛漫的櫻花所吸引,因此鴨川那一帶人氣鼎盛。
很長一段時間里,人們差不多快忘記有這么一個惡鬼化身的神巫時,鴨川那邊發了大洪水,櫻花林被瞬間淹沒。
那時候很多人都說自己從水中看到了一張邪惡的鬼臉,十分駭人。
傳聞越來越多,再次驚動了君上,君上命令陰陽師徹查此事。陰陽師勘察了一番后,下令挖開了早前神社巫女的墳,之后又去找了左大臣,要求左大臣挖開已故妻子的墳墓,取出骨殖。
理所當然,左大臣憤怒地拒絕了??墒顷庩枎熢缬蓄A料,他說:你那么愛你的妻子,可是你到她死都不知道,她已經懷了你的骨肉了吧?真是可悲的人啊。
什么?你到底在胡言亂語什么!即便你是能夠操縱鬼神的陰陽師,侮辱我妻子的人,我也絕對不會放過!
左大臣非常憤怒,差點拿刀砍傷陰陽師。
不要急著憤怒,聽我把話說完吧。陰陽師閃躲到一邊,拿出一張用朱砂寫成的符咒放在左大臣眼前。
為了完成君上的愿望,阻止惡鬼作亂,還有您妻子的遺愿……去吧,去做我所說的事情,將來,你必定不會后悔。
左大臣猶猶豫豫地接過了陰陽師的咒符,那上面赫然用朱砂寫著燭姬二字。
這是你妻子想好的名字,到時候你就知道用處了。
陰陽師如此說道。
左大臣將信將疑,一方面他不忍心去打擾已故的妻子,一方面又想要完成妻子的遺愿。
妻子的遺愿是什么呢?
左大臣在深夜時分,帶著幾個可靠的家仆去了妻子的墓地。當家仆膽戰心驚地掘開墳墓時,立時從里面冒出一大團黑霧,左大臣手中的符咒自動漂了進去,原本墳墓里的黑霧被金光覆蓋,眾人驚懼地看著被掘開的墳墓,而左大臣竟然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妻子。
真的、真的是你嗎?
左大臣顫抖地問,心中又激動又害怕。
是的。是我啊,夫君。
他的妻子溫柔地回答。
你是復活了嗎?準備繼續和我一起生活嗎?
聽到妻子溫柔的聲音,左大臣充滿希望地問道。
——不。我已經死了,很抱歉,我的夫君。但是有件事情您務必要……我們的孩子,你要去找到我們的孩子。
孩子?什么孩子?難道那個陰陽師沒有騙我?那孩子在哪里?
——說起來是件很神奇的事情,當時我有孕沒多久就染上了惡疾,自知命不久矣,便拜托陰陽師大人把孩子的魂魄轉移——可是卻沒來得及告訴你。妾身真是羞愧至極。
別這樣,你無需不安……那個孩子是?
——她被陰陽師大人轉移到了神社那里去,她是個身負使命的孩子!她是為了拯救京,壓制惡鬼而降臨的!我的夫君啊,求求你,一定要找到那個孩子,好好地養育她……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快去、快去??!在惡鬼找到她之前!
在妻子亡靈的催促下,左大臣顧不得其他,連忙親自駕了牛車往神社趕去。
左大臣到達神社時,是夜最深的時候,也就是惡鬼作惡的最佳時機??墒亲蟠蟪紴榱怂類鄣钠拮樱瑹o所畏懼。
他徑直沖進了神社,沖進了被黑霧包圍的主殿。
一襲白色狩衣的陰陽師正在正殿做法,他的面前是一個小小的嬰孩,嬰孩周圍布滿了黑霧,就如同在他妻子墳墓中看到的。
左大臣覺得頭暈目眩,心中卻想著妻子的愿望,便一鼓作氣沖破黑霧的阻礙,小心地抱起了那個孩子。
在他抱起孩子的瞬間,那小小的嬰孩發出了響亮的啼哭聲。
——仿佛是佛光般神圣,隨著孩子的啼哭聲,那些黑霧凝聚成了一張惡鬼的臉。它痛苦地扭曲、嚎叫著:
我不會放過你們的!事情不會就此結束!可惡的人類……
然后它消失了。
神社主殿恢復了平靜,黑霧散去,月光灑落,陰陽師的面前,原本嬰孩躺著的地方,有一個斷裂的犄角。
之后在燭姬成長的十五年里,再也沒有可怕的事情發生。
——直到現在。
……
“嚇。這個故事真是那個侍女說的?真是……那么拯救了京的燭姬大人怎么會生病呢?難道是那個神巫的鬼魂又來報復了?他沒有被消滅嗎?”
“這個嘛,我可就不清楚了。像燭姬公主那樣又漂亮又神圣的人,被詛咒報復而死去的話,實在是太可憐了。不如我們為她去祈福吧?”
“???這個……其實她和我們也沒什么關系不是,再說我們的祈福說不定還會被那些貴族當成是詛咒呢……”
“誰說她和我們沒有關系??!她可是京的守護者,要是她死了,神巫的惡靈回來,連君上都無法打敗他,那到時候作為普通人的我們不是更慘?”
“啊、啊,好像也對哦……那、那就大家一起去祈福吧,反正現在也不是很忙對不對,今年收成也不大好呢。”
“那我們傍晚出發,就去那個燭姬還是嬰孩時第一次出現的神社附近吧,相信我們的祈福一定會有用處的。”
“好,那到時候大家在村口集合?!?
“好叻!”
翌日。
“喲阿川,聽說了沒。”
“???”
“那個啊……鐵之助他們……昨天不還跟你們說過話的嘛,好像今早被發現死在神社附近的櫻花林里啦!”
“怎、怎會這樣?我們昨天還聊得很開心……你確定嗎?”
“當然了!你沒看見隔壁的阿母眼睛都哭腫了嗎?!?
“呀……那真是太可憐了。不會是惡鬼作祟吧?”
“什么惡鬼?”
“我跟你說啊,就是有關燭姬的事情啦……”
*
左大臣府邸。
燭姬依然昏迷不醒,御醫來了幾次,都沒什么效果。身為父親的左大臣終于坐不住了,他送了請柬給陰陽師。
“您看……如今小女和當年內人的病癥幾乎一模一樣,也是一直昏睡,您說,會不會是那個……他真的回來了?”
左大臣惴惴不安,那時神巫的惡靈嚎叫著要回來的情景歷歷在目。
“大人,請務必放寬心。燭姬公主是天命之人,必然不會有大礙,這只是她命中的劫數罷了?!?
陰陽師端起酒碟,輕輕吹了口氣。
“劫數?”
“對。您只要照看好公主,不要讓任何外人接近就好,其余的——就請放心地交給我吧。”
陰陽師把酒水一飲而盡,留下疑惑不解的左大臣,獨自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