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中的佈置很是淡雅,牆邊立著的木質(zhì)書架上擺滿了一筒筒的竹簡,精巧的窗臺上種著幾盆蘭草和小竹,綠意盎然,房間的正中擺著一張竹製的書案,案上放著兩杯熱氣騰騰的清茶。
孫策和周瑜拱手施禮後,在書案前坐下,書案的對面掛著一張竹簾,竹簾後坐著兩名女子,隔著竹簾可以隱約辨清兩人的面目。孫策震驚於眼前這兩名清澈如水又明媚如玉的女子,他至此才明白房中的淡雅是因爲(wèi)所有的顏色都被吸進(jìn)了她們的身上,墨一樣漆黑的長髮,靈動明亮的眼眸,白淨(jìng)修長的脖頸,清新雅緻的衣裙,是如此的出塵脫俗。
年齡看來稍大一些的女子在簾後微微躬身道:“寒舍簡陋,只能請兩位飲杯清茶解渴。有所怠慢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孫策還禮道:“在下孫策孫伯符,這位是我義弟周瑜周公瑾。今日我二人本是專程前來拜訪喬公,不想?yún)s有幸得聆姑娘的絕世琴技。唐突之處,還望兩位海涵。”
先前說話的女子道:“孫將軍客氣了。我姊妹二人也只是閒來無事,彈琴消遣而已,哪裡敢說是絕世的琴技?”
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女子忽然道:“久聞江東傳言:曲有誤,周郎顧。不知所說的周郎是否就是面前的這位周將軍?”
周瑜彬彬有禮的躬身答道:“實在慚愧,的確正是在下。”
“既然是顧曲周郎,何不彈奏一曲,也好讓我和姐姐開開眼界。”那女子邊說邊不斷搖著坐在一旁的姐姐的袖口,“姐姐,你說好麼?”一副小女孩的神態(tài),令人無法拒絕。
周瑜淡淡的一笑:“那在下就獻(xiàn)醜了。”接過女子從竹簾中遞出的古琴,周瑜置琴於膝上,試了幾個音後,揚揚悠悠的琴聲從他指間流出,虛微的換音與厚重的實音相間,彈出如歌的旋律,正是一曲《高山流水》。倜儻風(fēng)流的儒雅將軍神采飛揚,撥指如飛,室中其他三人的心思也完全被帶入了琴聲之中,如癡如醉。
兩名女子不禁側(cè)身傾聽,頭上的釵子在行雲(yún)流水般的琴聲中輕輕的顫著,妹妹緊緊捉住姐姐的袖子,直到周瑜彈完一曲,也沒有鬆開,可見是入神到了極點。
“真是絕妙。”許久,妹妹才緩過神來,出聲感嘆,然後又撅著嘴,有點懊惱的說:“看來,我這一輩子是到不了這樣的境界了。”
姐姐輕笑了一聲,轉(zhuǎn)向?qū)O策道:“剛纔聽孫將軍在屋外說我的琴聲中少了一份英雄之氣,不知孫將軍可否撫琴一曲,讓我和妹妹見識一下?”
孫策雖然跟隨周瑜學(xué)習(xí)琴藝,但是畢竟時日尚淺,只好搖手道:“長琴古雅,哪裡是我這種舞刀弄槍的莽夫可以撫弄的。不如在下?lián)艉B高歌一曲如何?”
姐姐掩著嘴低笑道:“絲不如竹,竹不如肉,人之喉舌是情感流露之源,非竹木所能比擬。既然如此,我等洗耳恭聽。”
孫策略作思量,霍然起身,放聲長歌起來:“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fēng),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孫策唱完,室中一片寂靜,許久,纔有斷斷續(xù)續(xù)的掌聲響起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門外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果然是英雄豪傑的氣度。”
門外說話的人推開了門,那是一個七十歲開外的老人,甚至還不止,他尖尖的下巴上蓄著一縷鬍鬚,頭髮仔細(xì)的束在腦後,沒有一絲凌亂,微微下陷的眼窩裡,一雙深褐色的眼眸,滿是歲月的滄桑。
兩名女子在竹簾站起身來:“父親。”
孫策和周瑜驚得起身,向老人一揖到地:“原來是本朝太尉喬公祖先生,今日得以相逢,幸甚之至。”
喬玄走到桌邊緩緩坐下,悠悠的道:“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從前的喬公祖已經(jīng)死了,在你們面前的不過是一個茍活於亂世中的山野老叟而已。”
孫策和周瑜跪坐在喬玄的對面,尷尬的沉默了片刻。
“自董卓造逆以來,豪傑並起,在下欲伸大義於天下,無奈智術(shù)淺短,故今日冒昧的前來拜訪先生,還望先生不吝賜教。”終於還是孫策打破了沉默,直接道明瞭自己的來意。
“將軍已據(jù)江東,近日又拔取廬江,心中難道會沒有打算?”喬玄淡淡的道,“將軍既然有意向老朽請教,何不開誠佈公的說呢?”
孫策猶豫了片刻,恭敬的行禮道:“在下心中的打算,說出來不值一哂。此刻江東已劃歸在下的治下,自負(fù)的說一句,可謂基業(yè)初成。荊州北據(jù)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乃是天下之腹;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國,兼之民殷國富,此二州不可不取。若在下僥倖得以成功,必保其險阻,西和諸戎,南撫彝、越,內(nèi)修政理,待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引荊州之兵向宛、洛,一上將率益州之衆(zhòng)出秦川,在下則親領(lǐng)江東將士北渡長江,如此,逆賊必可剿除,漢室必可復(fù)興,先生以爲(wèi)如何?”
喬玄笑了起來:“將軍這麼說,是欺負(fù)我老人家心思糊塗了。漢家姓劉,將軍姓孫,復(fù)興劉家的天下,關(guān)孫將軍什麼事?就算關(guān)將軍的事,但是以如今的局面,將軍覺得漢室還有幾分復(fù)興的可能?”
孫策大驚失色道:“喬公慎言!這等言語怎可隨便出口!”
“怎麼,覺得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不該出自我這個本朝太尉之口?還是我道出了將軍的本來心思?”喬玄淡然道。
孫策沉默了下來,幾次欲開口說話,只覺得心思混亂,不知從何說起。
“改朝換代,天道使然。大漢的命數(shù)走到今日,已經(jīng)無以爲(wèi)繼了。”喬玄長嘆道,“老朽詐死避世隱居,天下人皆以爲(wèi)老朽是因痛失愛子賢妻,以致如此,只有老朽自己知道真正的原因。老朽無意爲(wèi)這個即將毀滅的王朝殉葬,像老朽這樣被稱讚爲(wèi)忠心耿耿的臣子,在災(zāi)禍面前,並不一定抱著忠誠之心。”
孫策和周瑜感覺自己的很多認(rèn)知被顛覆了,不由得茫然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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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玄飲了一口杯中的茶,盯著孫策的眼睛道:“話已經(jīng)說到這裡,可說的和不可說的老朽都說了,孫將軍難道還不願意坦誠相告麼?”
孫策遲疑了片刻道:“喬公看穿了在下的心思,生於亂世之中,難免會有自己的一點私心,只是要在下說出來,確實爲(wèi)難。在下以爲(wèi)喬公應(yīng)該明白在下的意思。”
喬玄笑道:“老朽明白,英雄之志,梟雄之心,實不足爲(wèi)外人道也。”
孫策拜道:“喬公明鑑,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在下無法將名利置之度外,內(nèi)心之煎熬,實難爲(wèi)外人道也。”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喬玄反覆咀嚼,愈發(fā)覺得意味深長,良久方道:“那麼今日就這樣吧,兩位的來意,老朽已經(jīng)明瞭。若是能憑藉老朽的一點薄名,替將軍招攬?zhí)煜碌娜诵模闲囝娨庖辉嚒!?
孫策和周瑜難掩心中的喜悅,齊齊起身下拜:“多謝喬公。”
喬玄一笑,拖住了兩人的胳膊令他們起身:“老朽隱居於此,對外宣稱已死,雖是掩耳盜鈴之舉,卻也不便公開出面……”
“喬公的意思是……”孫策的心又沉了下去。
喬玄認(rèn)真的盯著孫策的眼睛:“伯符以爲(wèi)老朽的兩個女兒如何?”
孫策臉現(xiàn)羞慚之色,低聲道:“不瞞喬公,孫策的確起了求親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