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正月十七日,梓潼太守府衙。
孫策與衆將坐於堂中,聽細作回報獻帝御駕行至洛陽後停駐不發云云,孫策聽畢後思索良久,問衆人道:“諸位以爲曹操此舉爲何?”
周瑜道:“如此看來,安定的劉備糟了。”
因大雪封塞,自建安十二年十月後西北便無消息傳回,孫策雖然不清楚安定的戰況如何,對於虎豹騎潛出長安千里奔襲之事亦一無所知,但是根據皇帝御駕的行止,他大約已經猜出了劉備的結局。周瑜的回答印證了自己的猜測,孫策長嘆道:“如此,天下的諸侯又少了一家。”
賈詡感慨道:“用兵之道,行險則不敗,用奇則不可勝。曹操深明此中意味,這番踏雪西征的膽識決斷,實在令人欽佩,劉備敗亡在情理之中。”
“能令文和先生由衷欽佩的人可不多。”孫策揮手令細作退下,“曹操年紀愈大行事愈發百無禁忌,行險用奇竟然假以御駕親征之名,卻不怕虎頭蛇尾,失了皇室的體面威嚴。”
周瑜斟酌道:“曹操這些年從未以御駕親征爲幌子行征伐之事,此次除了爲迷惑劉備而放出這樣的煙霧,似乎還有其他的意味。”
孫策聞言劍眉一挑,道:“公瑾此話怎講?”
周瑜不急不緩的道:“待兄長踏滅漢中張魯,曹操掃平西涼馬騰,南北開戰勢不可免。以當時的情形,兄長出兵不過三路:率益州之衆出秦川,將荊州之兵向宛洛,領揚州之軍攻青徐。兄長在揚州、荊州積累已久,勢必以此二處爲主攻方向,以秦川爲側翼呼應,進取天下。倘若曹操於戰不利,遭荊州之兵攻陷樊城,或爲揚州之軍進據淮北,則此二處皆可長驅直入,徑至許昌城下。所以曹操是在爲與兄長的一戰預先佈局,未雨綢繆。”
賈詡贊同道:“建安元年曹操迎奉天子,遷都許昌,一則因長安洛陽悉毀於兵燹,二則因許昌遠離袁紹,民康物阜,人望安定。但轉爲南北對峙後,許昌則無險可守,遠不如洛陽安全,曹操藉此遷都避禍在情理之中。”
周瑜淡淡的笑笑道:“如今曹操的顏面即是大漢的顏面,未及開戰便遷都避禍這樣有失顏面的事情終歸還是要有所顧忌,所以御駕親征云云,看似不著痕跡,卻也不過是欺騙隴間愚夫愚婦的伎倆罷了。”
孫策聞言大笑道:“曹操既然這麼看得起我,我實在不能辜負其一片殷殷之情,否則倒教他笑話我年紀愈大愈不長進,出息的淺薄了。如此,進取漢中一事,諸位有什麼可以教我?”
“張魯不過一介無能蠢物,整日裝神弄鬼,畫符驗水,主公雷霆天降,必可一鼓而平。”諸葛亮進言道,“只是如今蜀中方平,人心安定未久,在下以爲不宜如此大動干戈,主公是否考慮暫緩?”
自張紘故去,孫策調諸葛亮總督兩川民政庶務、錢糧刑獄。益州征戰方息,人口凋零土地荒蕪,貌似富庶實則疲敝,孫策雖逼迫蜀中士族繳納錢糧以殷實倉廩,但此時的急務仍是恢復生產安定民心,如此益州在與曹操開戰時方不致成爲後勤的拖累。
聽到諸葛亮的諫言,孫策不禁頗爲躊躇,於是看向賈詡,請教道:“文和先生以爲是否應暫時緩議?”
“孔明通曉政務,所見自有其道理,在下難以評斷。”賈詡捋須道,“不過在下是個不安分的,只能向主公諫言戰事。在取漢中一事上,在下以爲主公可藉由張魯謀士楊松之力。”
孫策聞言笑道:“楊松?就是那文事不通,武事不暢的蠢物?此人貪圖賄賂,愛財如命,張魯竟引爲肱骨,實在匪夷所思。”
“張魯未必不知道楊松收受賄賂,貪圖錢財。”賈詡款款言道,“楊氏是漢中士族高門,根基深厚,楊松是這一代的領袖人物,張魯借五斗米教佔據漢中,要穩定政權,對楊松的勢力不得不有所倚重,加之如此出身的官吏,如果清白如紙,必然另有圖謀,反而更加可怕,倒是貪瀆之輩,看起來可控一些。”
孫策點頭道:“這樣看來,張魯倒也不是無能蠢笨之徒。”
“終究還是蠢材。”賈詡不屑的道,“張魯的無能蠢笨在於其政治智慧極爲有限,否則不至於如今楊松治政,其弟楊柏掌軍,楊氏勢力深入漢中各個角落,盤根錯節,動彈不得。若論手段權謀,十個張魯也不如一個楊松。”
孫策心中暗自驚歎,想不到楊松竟然頗有政治手段,倒與自己的印象不同。
賈詡察言觀色,笑道:“主公不必如此驚訝,自古權臣即是能臣,奸相必爲賢相,至於臣子擅權篡政,威逼君上,應咎於人主無能。”
孫策點了點頭,接著道:“孔明精於做事,文和巧於做局,兩位皆是謀國之言。如此倒教我難以決斷了,不知公瑾以爲當如何行事?”孫策又看向周瑜。
周瑜沉吟了片刻道:“小弟以爲文和先生與孔明之議皆可行。漢中爲蜀中門戶,豈有不取之理,但是兵法有云:軍士疲敝,必厥上將軍,所以暫作修整也是好的。”
孫策笑罵道:“公瑾,你這番回答同沒有回答有什麼區別,小心我治你推諉搪塞、尸位素餐之罪。”
周瑜笑道:“兄長莫急。小弟雖然以爲應當休養士卒,但是不宜超過今年夏初。”
“此時距夏初至多不過三個月。”孫策笑道,“公瑾居然責我心急,依我看是你太過心急了。”
“並非小弟心急,而是小弟擔心馬騰支持不過今年冬天。”周瑜沉聲道,“馬騰一旦敗亡,曹操對漢中豈能無染指之心。漢中關係兄長進圖關中平定隴右,實在拖延不得。”
孫策問諸葛亮道:“孔明以爲公瑾之議如何?”
“在下此刻若再執意暫緩,日後史書之上‘貽誤戰機’四個字委實受不得。在下自會盡力籌措糧草輜重,以供今夏戰時之需,這一節主公不必擔心。”諸葛亮苦笑道,“不過在下仍要多嘴一句,自古‘兵荒’二字相連,蜀地既遭兵火,必遇荒年,值此用兵之際,糧餉雖然緊要,但是不可不顧民窮財盡之苦。秦鑑不遠,萬望主公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