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三月二十三日,襄陽城。
襄陽城戒備森嚴,不時有結隊的荊州士兵從城上經過。襄陽北通汝洛,西帶秦蜀,南遮湖廣,東瞰吳越,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此次蒯越親任襄陽太守,坐鎮此處,隨行的還有蔡瑁的族弟蔡中,足見襄陽在荊州的重要性。
一騎快馬向著襄陽飛奔而來,滿頭大汗的太史慈死死的勒住狂奔的戰馬,勉強的剎在了襄陽的護城河前。
“末將東萊太史慈,乃是漢津城守將霍峻將軍的副將,特來求見蒯異度先生!”太史慈向著城上高聲大喊。
“放肆!什麼人敢在此處囂張,蒯太守的名號豈是你能叫得的?”守城的裨將厲聲呵斥。
“末將正是來求見蒯太守的。”太史慈兜著馬在護城河前轉圈,“勞煩將軍通稟一聲,就說故人太史慈求見,有緊急軍情相報。”
“就憑你也配說自己是蒯太守的故人?”守城的裨將不屑的揮手,“快滾快滾,不然一陣亂箭,定教你死於城下!”
太史慈怒火填腔,但是想到此行有求於人,只得強忍住不敢發作:“末將的確是有要事求見蒯太守,勞煩將軍行個方便,放末將入城!”
裨將見太史慈不聽自己的命令,仍然賴在城前不走,當下喝令衆守軍放箭。
見守城的兵將如此無禮,太史慈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氣,他掛住鐵槍,抽出背上的強弓,抄了一支射下的羽箭,彎弓搭箭:“叫你見識見識我的手段!”
羽箭尖嘯著離弦,射中了那員裨將頭盔上的盔纓,箭勢未決,羽箭帶著盔纓釘進了城樓的木柱之中,箭尾嗡嗡震響。那員裨將冷汗狂飆而出,雙腿一軟,癱倒在城上。
“好箭法!”一名面容陰冷的文士從城樓上轉出,拍手喝彩,“果然是子義老友,你們真是瞎了眼,還不快快放下吊橋,讓子義入城!”
吊橋緩緩的放下,太史慈跳下戰馬,牽馬入城。蒯越滿臉笑容的迎了上來,親熱的抓住太史慈的雙臂不斷搖晃:“子義不是在漢津駐守麼,怎麼有空來襄陽看望在下?”
太史慈俯身下拜道:“蒯太守,漢津爲孫策大軍所圍,城中糧草已經無法支持。末將奉霍將軍之命,突圍而處,特來向太守求救。還望蒯太守念在同袍之義,及與在下的些許故舊之情,速速發兵,馳援漢津!”
蒯越沉吟了一會道:“子義,霍將軍是荊州棟樑,漢津又是襄陽和江陵的門戶,在下是一定要儘自己的一份力的。子義遠來勞頓,先讓在下爲你接風洗塵,再做打算。”
襄陽太守府中堂上,城中的大小官員盡皆聚集於此,連一向少見的蔡中也在席上相陪。宴席中水陸畢陳,濃烈的酒香飄蕩在空氣中,年輕貌美的舞女在堂中且歌且舞,明豔的長裙和潔白的長紗在樂曲聲中不斷的起落。
蒯越笑著揮了揮手道:“爲諸公和子義將軍送酒。” 舞女們紛紛涌向席間的客人,捧起酒杯向衆人勸酒。
蔡中眉開眼笑的飲了一杯,湊近蒯越壓低了聲音問道:“異度,不過是個小小的副將,就算是你的故人,也沒必要拉我來作陪。難道就因爲他是霍峻的手下?霍峻只是個寂寂無名的中郎將,荊州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而且此人的家眷還被扣在襄陽,不怕他不死守漢津。” 蔡中摟著身邊舞女的細腰,扔下酒杯,順手在舞女的胸脯上抓了一把,淫笑道:“不過異度府中的侍女,倒是勾人的緊。”
蒯越皺了皺眉頭,不悅之色一現即去,他留住太史慈是有自己的目的:此時荊州爭儲已愈演愈烈,太史慈世之虎將,若能留爲己用,將來對付蔡氏宗族時也多一個臂助。蒯越啜了一口杯中的酒,顧左右而言他:“蔡將軍要是喜歡,晚上在下送兩個去將軍府中,如何?”
“那在下就卻之不恭了……哎呦,寶貝……”蔡中猥瑣的笑了起來,將頭埋到懷中侍女的胸乳之中。
蒯越不再理會蔡中,起身與太史慈把盞道:“子義,自三年前一別,直至今日才得再見,在下心中實在喜悅,請先滿飲此杯!”
太史慈卻不舉杯,正色道:“蒯太守,末將從漢津突圍時戰死了十七個弟兄,此時還有一千多個弟兄隨霍將軍在漢津堅守,你知道他們每天吃的是什麼?他們每天只能喝一碗稀米湯,吃兩片摻著樹皮打成的粗麥餅子。就算今日末將面前擺著龍肝鳳髓,末將也無心下嚥。懇請蒯太守速速發兵,隨末將同去解漢津之圍。待大功告成之日,末將再與蒯太守痛飲一場。”
“子義真乃忠義之士,在下佩服。” 蒯越乾笑了兩聲,“只是子義有所不知,眼下襄陽的兵力十分緊張,加之去年禾稻失收,此刻城中也是沒有餘糧,在下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太史慈厲聲喝問道:“蒯太守,你有餘糧釀酒,卻沒有餘糧去救漢津麼?”太史慈又指了指蔡中:“蒯太守,你寧願養這種滾在脂粉堆中的廢物,卻不願意救爲國奮戰的忠良麼?”
“子義少安毋躁。” 蒯越放下手中的酒杯,“我等同爲荊州的臣子,本來是應該不分彼此的,但遇事總得分個輕重緩急。如今曹操屯兵樊城,與襄陽隔江相望,若在下因爲救援漢津而失了襄陽,豈不是因小失大。”
太史慈一拳砸在面前的案幾上,怒道:“蒯太守難道不知脣亡齒寒的道理?漢津是襄陽和江陵的門戶,漢津若失,蒯太守又憑什麼抵擋孫策的大軍?”
蒯越一甩袖子,不悅的道:“子義,在下可是一番好意。只要你肯留在襄陽,助我一臂之力,高官厚祿,指日可待。”
太史慈咬牙問道:“如此,蒯太守是不準備出兵了?”
蒯越不再開口,飲盡了杯中的酒,冷笑著搖了搖頭。
太史慈也不言語,只將自己左手的小指塞入口中,一發狠,用力咬斷,在座的賓客都被他的舉動驚呆了,他身邊的舞女也是驚叫了一聲,手中端著的酒全都灑在了自己的身上。
太史慈斷指處血如泉涌,但他竟似渾不覺痛。他從口中取出自己的小指,緩緩的放在面前的酒案上,恨聲道:“主將之命不能完成,犯境之兵無法掃平,所守之地不得安寧,太史慈有負所託,留下這根手指作個證見。末將現在就歸報主將,誓與漢津共存亡!”說罷,太史慈轉身走出中堂,翻身上馬,出城而去。
待出了襄陽城門,太史慈猛的勒住戰馬,回頭望著漸漸升起的吊橋。太史慈抽出長弓,從箭壺中取出一枚羽箭,張弓搭箭,指向了城牆上刻著襄陽兩個字的石板。
白翎一閃,箭鏃帶著至少半尺長的箭桿刺進石板之中,太史慈向著城上高聲喊道:“以此箭爲誓,若太史慈僥倖不死,必親自來取蒯太守的人頭!”言罷,太史慈猛的一夾馬腹,黑馬狂嘶一聲,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