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七年一月,河北冀州鄴城。
這一年河北的寒冬去的極晚,即便已近春日,也是無休無止的暴雪,天空難得放晴,而冀州城中的氣氛比天色更加陰沉。
建安六年初冬經歷了倉亭慘敗,逃回河北的袁紹又羞又憤,在途中口吐鮮血,從馬背上摔了下去,就此臥病在牀,無法起身。府中傳出來的消息說袁紹已經目不能視,大小政務都交由三子袁尚處理,又有消息說袁紹的長子袁譚和次子袁熙、三子袁尚在府中爭吵,最後幾乎拔刀相向,自此袁譚不再進府議事。三子反目後,冀州、青州等地皆有異常的兵力調動,各種各樣的消息在市井坊間流傳,人人心裡都揣著不安,風暴之前的黑雲在鄴城上空堆積,壓城欲摧。
一月十二日深夜。
朔風捲雪,呼嘯著橫空而過,劉備披著厚重的大氅,揹著手站在窗口,長嘆道:“到了該下決斷的時候,我竟起了放棄的念頭,真是可嘆可笑。”
張飛急了起來:“大哥,袁紹三子不和,正是我們絕佳的機會,切莫猶豫不決,否則悔之莫及。”
關羽也開言相勸道:“三弟所言不錯,事急從權,不可拘執常理,縱然大哥心懷仁慈,此時也需壓下這絲憐憫。”
“兩位兄弟放心,這些道理我心裡是明白的。”劉備輕輕叩著窗櫺,“袁譚、袁尚準備的怎麼樣了?”
“袁譚在鄴城的親兵已經集結完畢,約有三千餘人,裝備精良。袁熙和袁尚從外鎮調來的兵將遭遇了暴雪,無法前行,只怕沒有半月到不了冀州,失去了外援,兩人只能以家將應敵,雖然質素不及袁譚帳下親兵,但是五千餘名兵甲齊備的家將也不至於完全落於下風。”
“僅僅一次倉促的火併,雙方便能調動近萬人,冀州果然富庶……”劉備將大氅攏緊,“保持戒備,一旦雙方動手,便聽我的號令行動。”
“是!”關張二人躬身領命,推開房門踏著風雪而去。
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劉備掩在大氅下的雙手用力握拳道:“河北馬上就會盡握於我的手中。曹操,你準備好面對我了麼?”
與此同時,許昌,丞相府。
曹操沒來由的打了個寒噤,他略略定了定神,向站在堂下的衆謀士道:“昨夜冀州傳回密報,袁紹的三個兒子在鄴城磨刀霍霍,奪嫡之爭已經在所難免。”
蔣幹擺出一副笑臉,躬身長揖道:“恭喜主公,袁氏內亂,看來河北不日便可一鼓而下。到時天下太平,萬民安居樂業,主公功德可垂千古。”
幾名文臣也紛紛向曹操道喜,唯有郭嘉、荀彧幾人眉頭微皺,面有憂色。荀彧出列道:“主公,袁氏內鬥雖有百利而無一害,但是……”
曹操微微搖頭,暗暗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荀彧是何等聰明,立刻改口向曹操賀喜。曹操笑著舒展了下筋骨:“今日請諸位前來,就是準備與大家分享這個好消息,只是真實性還有待確認,請各位對外切勿多言。”
“臣等明白。”
“那就散了吧。”曹操揮揮手,示意衆人可以走了。荀彧、郭嘉、荀攸和程昱四人慢慢的落在衆人後面,待其他人離開了相府,才轉回中堂,看見曹操正在堂上不住的敲著自己的額頭。曹操笑著擡眼望向四人道:“看來如蔣幹一般的蠢人不在少數,總和他們在一起議事聽政,我都開始擔心自己會不會變得越來越蠢。”
荀彧神色肅然道:“主公,現在不是說笑的時候。袁紹的三個兒子不值一提,但是劉備卻不可不防。袁紹雖然無能,卻也知道提防劉備,如今他命不久矣,無力繼續彈壓冀青二州的將士,袁譚三人又被利益矇蔽了雙眼,只顧自相殘殺,完全忘記了窺伺在旁的劉備。劉備已經默默忍耐了一年,期間一直扮演著袁紹忠心盟友的角色。他沒有動作並非因爲他對冀青二州沒有覬覦之心,而是在等待一個完美的機會,以最小的損失換取最大的收益,現在這個機會已經出現在他的眼前。”
“不錯,這樣的機會,劉備不會放過。”曹操沉吟片刻,復又傲然道:“但是如果他妄圖藉此阻礙我一統河北,我會在戰場上將他碾得粉碎!”
建安七年一月十三日夜,冀州鄴城,袁譚府。
袁譚穿著厚重的錦袍,雙手握著酒杯,垂頭小口抿著杯中的酒水,若有所思。
“主公,出事了!”中堂的門被猛地推開,郭圖、辛評、辛毗三人滿臉是汗的走了進來。
袁譚微舉手中的酒杯,面色不變:“若非有事,父親怎會深夜召集衆人前去議事。三位請坐,嚐嚐我窖藏的佳釀,有什麼事情稍後再說不妨。”
“勢若累卵了,主公如何還有心情飲酒?”郭圖神色焦急,“二公子和三公子已經將刀架在主公的脖子上,主公不可再顧念兄弟情分,須早作決斷!”
袁譚低低的嘆了口氣,沒有接郭圖的話,轉而問道:“三位可曾見到父親?他的病情如何,身體可是大好了?”
“我等並未見到老主公。”辛毗沉聲迴應,“二公子和三公子假託老主公之名招我等覲見,無非是想探聽口風。若非二人擔心打草驚蛇,我等恐怕已經沒有性命再見主公。”
“顯奕和顯甫何必如此?這些年我們兄弟三人爲了爭奪嫡子之位,彼此爭鬥不休,從中又得到了什麼好處?反倒淪爲外人的笑柄。”袁譚爲自己再斟了一杯酒,言語中頗有些意興闌珊,“前幾日在父親面前與兩人翻了臉,當時我便想帶兵離開冀州,回青州總好過困在這裡,整夜無法安眠。”
“恐怕無法安眠的不只主公一人,今日見到二公子和三公子,兩人的眼睛都熬紅了。”辛評搖頭,“臥榻之側,終究難容他人酣眠。”
郭圖點頭附和道:“仲治所言不錯。此時此刻,不容主公離開冀州。主公貴爲嫡親長子,豈能置兩州之地於不顧,將其拱手讓人?”
袁譚盯著杯中的酒水道:“這些道理我都明白。但是父親現在臥病在牀,且無明確的遺囑傳出,此時對顯奕和顯甫動手,有違人倫,亦難服衆。”
“自古以來立長不立幼、傳嫡不傳庶,主公承襲父爵名正言順,老主公的舊部和兩州的軍民怎會有異言?”辛毗哼了一聲,“二公子和三公子之所以遲疑不敢行篡逆之事,正是礙於名正言順四字。主公,自古以來兄弟鬩牆同室操戈,無非爲了執天下權柄,勝則富有四海,敗則屍骨無存。如何決斷,全在於主公的氣度和胸襟,請主公三思,三思!”
“主公,昔齊桓公若不逼魯人殺死公子糾,又如何九合諸侯,成五霸之業?”辛評和郭圖一齊長拜,“請主公三思,三思!”
袁譚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上,他沉思了半晌,才道:“若顯奕和顯甫真的不顧兄弟情義,就莫怪我辣手無情。不過我不會先行出手,授人以柄。”
“主公,由不得你不出手了。”郭圖搖頭苦笑,“你聽!”
幾個人屏住呼吸,側耳細聽,府外傳來了大隊騎兵奔馳的馬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