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二年二月二十二日,孫策攻破成都東麓最後的屏障銅銷關,降守將嚴顏、李嚴。十日後,孫策驅兵直至成都城下,紮下營寨。
二月二十七日,這是江東軍在成都城外紮下營寨的第五日,五日來孫策沒有一點動靜,既沒有遞來書信,也從不叫陣,虎侯在成都城前表現出極好的耐心。
成都,益州牧府衙。
劉璋神情殷切的看向譙周:“允南,如今天象如何,請直言相告?!?
譙周道:“在下夜觀乾象,見羣星聚於蜀郡,其大星光如皓月,乃帝王之象,以分野度之,當應在孫策。主公,此乃天兆,不可違逆。”
譙周言語直白,但卻與劉璋所求相左,劉璋臉色鐵青的指著譙周,手微微顫抖,怒道:“譙周,你妄託天象,妖言亂政,形同謀逆,我斷然容不得你!”
譙周心中不忿,神色卻不變,答道:“天象如何,在下不過據實上報。至於是否符合主公心意,非在下所能慮也?!?
劉璋聞言良久說不出話來,半晌方纔沉重的嘆息一聲,斂去怒容,苦笑道:“罷了,允南精通天文曆法,是蜀中星象第一人,所釋天象或有差誤,但不應以此獲罪,況且允南與孫策素無來往,此時也不必爲其謬解星象。是我失態了。”
譙周聞言暗悔自己因一時激憤,未守臣禮,於是拜倒道:“主公,天象或可窺測天意,然則萬事尚需人力施爲,切莫因此喪失信心?!?
劉璋揮手令譙周起身,嘆道:“允南所言我又何嘗不知。今日單獨召允南來,是想問你一件事情。此事不僅關係目下時局,更關係到我的身家性命,望允南據實以答,不必有所顧忌?!?
譙周再次拜倒道:“主公請講,在下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怎麼又跪下了。”劉璋下堂將譙周扶起,發問道:“成都一戰迫在眉睫,其勝負之數,天象巫卜是否可以預測參詳?”
譙周一時有些糊塗:“主公的意思是……”
劉璋道:“我要問允南的,是戰事。”
“在下一介文臣,於戰事一無所知。主公若問如何調兵遣將,對陣破敵,應召將軍,而非召在下。”譙周猶疑道。
劉璋搖頭道:“允南沒有理解我的意思,我要問的,雖是戰事,亦不是戰事,雖關天象,亦不關天象?!?
“主公欲以戰事問天象?”譙周剛出此問,心念一轉,明白了劉璋的意思。譙周不禁一怔,他雖出仕於益州,但在他的印象中,劉璋從來不是敏銳的主公。但是今日的對談,句句似乎皆暗含玄機。譙周略作斟酌,道:“主公明鑑,在下以爲戰事如何不應問計於天象,只需盡人事即可。至於勝負之數,更是難以預知。請恕在下無能爲力。”
劉璋嘆道:“目前成都人心惶惶,孫策尚未攻城,城中已是一夕數驚。前日,蜀郡太守許靖逾城出降,其餘大大小小逃亡的官員,總也有十幾個。我明白,他們是不相信我能守住成都。我不生氣,也不怪他們,以城中僅餘的兵力,在孫策面前支撐不了多久。只是如若聽由他們這般逃亡遁走,上行下效,城中的百姓定然難以待得安穩,倘若激起民變,後果不堪設想?!?
譙周道:“所以主公欲借天象來安定成都民衆,保證秩序?”
劉璋點頭道:“不錯。兩川之民崇信鬼神,否則張魯怎能以五斗米教教宗的身份佔據漢中?!眲㈣靶肿猿暗溃骸安粏柹n生問鬼神,孝景皇帝煌煌文治,尚且如此,可見以鬼神治事,原本就是我劉氏的家風?!?
譙周猶豫了片刻道:“主公恕在下直言,在下以天象謬言戰事並無不可,但是的確不妥。以詐術取信於民終非正道,請主公三思而後行。”
劉璋再嘆道:“是,我當然明白此舉並非正道。但是事急從權,或者允南有何妙計可以教我。” WWW¤ ttκǎ n¤ c○
譙周道:“在下並無什麼妙計,但是在下絕不相信主公已經技窮術盡了。就算成都不保,川北尚且未失,主公緣何不能捲土重來?”
“允南太看得起我了,若我尚有對策,又何必假託天象?!眲㈣翱嘈σ宦暎值溃骸按ū鄙星椅词??允南,我且問你,梓潼的守將如今是何人?”
譙周沉思片刻道:“建安九年張魯犯邊,法孝直請守梓潼總督川北戰事,以禦敵寇。主公的意思是……”譙周猛然醒悟,“既然如此,主公何必將川北軍政委於法正?”
“我雖不確定法正是否與孫策有所勾結,卻也不願將此人留在身邊,況且當時劍閣告急,的確需要一才智過人之士鎮守統籌,我未及細思,以致出此昏招,如今後悔莫及?!眲㈣昂蘼暤馈?
譙周嘆了一聲:“那也罷了。主公如今作何打算?”
劉璋沉默不答,反問譙周道:“允南,這麼多人都逃了,你爲何不逃?”
譙周道:“主公還在城中,在下爲何要逃?”
劉璋笑道:“人情誰不懼死,我又豈能例外。我不逃只是因爲如今我逃是死,不逃亦死,與其逃走空勞一番奔波,倒不如在城中死的有尊嚴些。”
譙周仔細思量了一番道:“或許主公可以不死?!?
劉璋聞言搖頭笑道:“難,難,難?!?
“主公和孫策素來沒有什麼恩怨,與許昌也少有瓜葛。孫策此次興兵,無非是出自吞併益州的野心?!闭f道這裡,譙周斟酌了片刻,似乎頗難措辭,“或許孫策對取主公的性命並不怎麼著緊,否則如何不揮軍攻城?!?
“饒不饒我在於曹操,不在孫策,這份活下去的恩典,未必能夠澤及於我?!眲㈣皳u頭道,“至於孫策按兵不動,是在觀望我是否識趣?!?
譙周聞言默然不語。
劉璋嘆了口氣,直截了當的問譙周:“允南是聰明人,有些話不必我說出口。在勒逼之下委曲求全既是難事,又是污名,允南是否願爲益州計,分擔此項難事和污名?”
譙周也不推辭,慨然領命:“在下必定殫精竭慮,極盡斡旋,但能爭回一分,決不退讓……”說道此處,譙周欲言又止,頗爲躊躇。
“允南想問什麼便請問,此刻的光景,事無不可對人言?!?
譙周道:“主公恕罪,既然主公已經決意委曲求全,又何必以戰事問天象?”
劉璋閉目長嘆道:“允南,委曲求全也是戰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