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寢宮, 瀰漫著冷寂,如果不是我的眼前坐了一位皇后,都要懷疑這裡是不是冷宮了, 我瞧著坐塌之上的人, 緩緩開口:“蘇夫人, 哦不, 應該是肖夫人來過長安城?”
“你還沒回答本宮的問題。”
肖後明明什麼都知道, 爲何非要我答上一句,我好笑道:“是,是國主派在下來的。”
“父親……父親可還好?”
我皺了皺眉, 道:“說起來,令尊大人並不算好。”
“是?……”
“是, 令尊因爲貪贓, 被捉拿歸案, 目前,應該還沒判決。”
其實, 這話說出來,大家都明白,貪贓不過是個幌子,昔公允許宋玄墨將蘇家逮捕入獄,未嘗就沒有威脅肖後的打算。
再者, 蘇家所貪的比起水城城守的數(shù)目, 實在不值一提, 便是事後需要尋個藉口放過蘇大人一家, 也是容易的。
肖後突然間大笑幾聲, 道:“他這是逼著本宮回宋國啊,幾年前打開邊城放陳國世子攻打涼國不夠, 如今,還拿本宮的家人威脅……早該知道,他從來都是這樣的人,怎能值得信任。”
我沒說話,心道:原來,肖後一切都清楚,宋國和玉涼之間的恩怨,的確不是我能插嘴的。
這期間種種,牽扯到的已經(jīng)不再是個人的恩怨是非了,而是一個國家和一個國家的恩怨。
“他讓你來,打算怎麼勸本宮?”肖後看著我,逐漸收回了蒼涼的笑意,換上了嘲諷。
我心中苦笑,卻不得不道:“娘娘難道不想回去看看嗎?二十幾載光陰,他鄉(xiāng)畢竟不是故土啊,難道娘娘心中,就沒有半分對於宋國的懷戀?”
不待肖後回答,我又自顧說道:“國主並未給阿楠下命令接娘娘回去,只是,娘娘真的沒有回去看看的念頭嗎?其實,即使阿楠不說,娘娘心裡也是清楚的,國主並不會動蘇家的人,如果要對蘇家下手,二十多年前,早就該下手了,如今只是揪著不動手,也不過是因爲有難處罷了。”
我擡眼,向肖後看去,輕笑,道:“所以……阿楠並未打算勸娘娘回宋國,一切,還在於娘娘心中如何想。”
“有趣,真是有趣,你既不爲勸本宮回去,難不成真是來診病的?”肖後忽而笑了笑,“太久沒回宋國,不知何時竟多了個你這般有趣的人,雖然你嘴上說不,但本宮如你所願,隨你回去。”
“阿楠少時受過長公主殿下的恩惠,恰巧懂得幾分醫(yī)術,確是來爲娘娘診治心疾的。”我心中暗歎一口氣,“還請娘娘安坐,伸出一隻手給阿楠。”
“你不是好奇肖夫人的事情嗎?”我將手搭在肖後的脈上,但聽她嘆道:“她,確實來了涼國。”
我手上一頓,半晌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輕聲詢問道:“那她……”
肖夫人的貼身玉簪能流落在玉涼,多半不是什麼好兆頭,即使沒有什麼事情,那段日子,也絕對不會順利。
可是,即便如此,我還是忍不住詢問。
“本宮雖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和這件事到底有什麼牽扯,但是想來,你既是昔公派來的人,告訴你也無妨。”肖後另一隻手中把玩著一小塊玉玨,輕嘆一口氣,道:“本宮發(fā)現(xiàn)她的時候,她的身體已經(jīng)猶如殘燈,只待油盡燈枯。這件事,雖說她是願意的,卻終究因本宮而起,是本宮害了她。”
肖夫人已經(jīng)去世,是的,早在意料之中,卻莫名心痛,我不知道自己是在爲肖夫人的遭遇心痛,還是在爲宋玄墨心痛。
“如何?”沒過多久,錦帝就過來了,跟在他身後一道同來的是歐陽寧,歐陽寧一身白衣,在衆(zhòng)人間格外鮮明。
“回皇上,娘娘的心疾乃積鬱成疾,普通的藥物,也只能是指標不治本。在下已經(jīng)爲娘娘備了藥丸,尚可緩解,減輕病癥。”
這些話,錦帝如何不知,可是該說的,也只剩了這麼多,對於肖後的病情,我……無能爲力,有的話,也只能靠著那些藥丸緩解疼痛。
“皇上來了。”肖後朝著錦帝行了一禮,瞧了我一眼,又道:“這位阿楠姑娘果真是好手,一枚小小的藥丸吃下去,確實好多了,比起之前那些湯藥,不知道好了多少。”
錦帝聽肖後這樣說,也露出了笑臉,又道:“既是如此,便勞煩阿楠姑娘在宮中小住一段時日。”
“皇上,阿楠乃是和寧一道來的。”歐陽寧朝著錦帝行了一禮,又道:“說起來,阿楠應該同寧等人,一同住在驛站。”
“這……”錦帝看了看肖後,又朝我打量了一眼,道:“那便如此吧,這些日子,勞煩阿楠姑娘爲皇后操心了。爲表心意,今日宮中設宴迎接宋國使臣,阿楠姑娘也一道過來湊個熱鬧吧。”
我見著歐陽寧輕點頭,回道:“多謝皇上。”
事後,歐陽寧才問起我關於肖後的事情,我自是不能多言,反而提及錦帝的事情。通透如歐陽寧,自當是看出了我的不便,笑道:“錦帝很好客。”
“可是公子的目標,並非錦帝。”
歐陽寧眼光一亮,道:“阿楠如何得知?”
以歐陽寧的名聲,絕不會只是爲了一頓宴席,玉涼和陳國即將發(fā)生的事情,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桿秤,而宋國若不在此時摻上一腳,也絕非我認識的宋昔公。
昔公的目的是什麼呢?如果我是昔公,玉涼有難,我是會如何?
如果我是昔公,我會攪亂這一池水,任玉涼和陳國開戰(zhàn),而後……坐收漁翁之利。
那麼,歐陽寧此次的任務,又會是什麼?幫
著陳國探入玉涼內部?讓陳國世子贏得再容易一些。
突然間,有什麼東西在我腦中迸開。
是的,昔公的目的不僅是要造成陳國和玉涼的國力損失,只有如此,這兩個國家纔不會在他病危之際趁虛而入宋國。
更進一步,他是想要亡了玉涼,不費一兵一卒,亡了玉涼,削弱陳國國力,更甚至……進一步刮分玉涼土地。
所以,他會同意宋玄墨將蘇家入獄,所以,他要派我來爲肖後診治心疾,他要我?guī)め峄厝ァ?
他對宋玄墨的生母,始終是愧疚的,但對肖後,從來都是執(zhí)著的,即使到了生命盡頭,還不忘去保護她。
宋昔公啊,宋昔公,步步算計,步步謀劃,真是好計策。
“因爲,如若公子的目標如果是錦帝,就不會要阿楠隨公子去驛站,而是隨阿楠一同入宮住下了。”
我看著歐陽寧,只見他眸光更盛,便知自己猜對了。昔公下給歐陽寧的任務一定是要他幫助陳國世子兵破長安城,而仁慈如勝雪公子,絕不會置百姓性命不顧。
那麼,他要做的是什麼?
到底是什麼?
那場洗塵宴,能見到誰?
玉涼的鎮(zhèn)國大將軍——沈昊!
是,是沈昊,如若沈昊不出兵。如若沈昊不出兵,錦帝則無兵可用;如若沈昊不出兵,陳國鐵騎則可以輕易踏平長安城;如若沈昊不出兵……
一瞬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沈昊,沈昊這個人會如何選擇?一個是玉文蕙拼盡全力守護的國,一個是千萬的玉涼百姓,沈昊,會如何選擇呢?
“阿楠,這些事情,皆不用你操心,你只需安安心心替肖後診病即可。”歐陽寧看了我一眼,輕聲道:“有的時候,知道的東西越多,便越不會快樂,你……明白嗎?”
我明白,我明白……可是,我別無選擇,如若我未受過玉文蕙的一言之恩,如若我未曾答應玉文蕙的請求,如若……可是,回不去了。
這玉涼,是玉文蕙守護的玉涼,更是花解語爲之奔波的玉涼。
我驚道:“公子,如若玉涼亡了,宋國,還會遠嗎?脣亡齒寒,公子難道不明白嗎?”
歐陽寧苦笑:“果真,你還是知道了。可是,阿楠,寧是歐陽家的公子,是宋國之人,有的時候,明知是錯,也不得不去做啊。”
他說的是不得不,不是我想去做,不是有理由去做,不是因爲這樣做會如何,而是不得不。
是啊,站在天下大義的立場上,此舉無疑是卑鄙的。
可是身爲歐陽家的少公子,身爲宋國之人,他不得不爲這眼前宋國的利益考慮。
如若昔公去了,宋國內亂,難保宋國不會成爲他國的囊腫之物。
所以……玉涼必亡,而他能做的,僅是在亡玉涼的同時,如何能盡力保住長安城中更多的百姓。
我輕聲呢喃:“真的,就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嗎?”
其實,不用歐陽寧解釋,我也清楚,這或許是最好的辦法,如若沈昊答應,那麼,這些無辜的百姓將倖免於難,可是……如若沈昊不答應呢?
“除此之外,阿楠難道還有更好的辦法?”
我一時語塞,是的,我別無他法。
歐陽寧做的事情是對的,只有這樣,才能將損失減到最小,即使,這對於玉涼皇族並不公平,可是,這世上,又有多少事情是可言公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