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辰世子一身風華, 前擁後簇,對比之,我方卻是狼狽的。我甩開身側兩人, 回視過去, 卻聽他笑問道:“姑娘想必是知道本世子和花宮主的恩怨, 又何必要趟這趟渾水呢?”
的確, 以花解語的張揚個性, 凡事都是不計後果的,如若事情不被他做絕了,就不是我認識的花解語, 可是,站在我的立場上, 又能如何?
我睥過眼去, 冷笑道:“那又如何?難道本姑娘說了, 世子就會選擇放過我等?”
自然是不能的,蘭辰是誰?陳國赫赫有名的世子, 其凌厲手段完全不亞於玉涼的長公主玉文蕙。
這點從他果斷帶兵攻打長安城,以及用這麼短的時間,成功說服昔公再次打開邊城,發兵玉涼就可以看出來。
而知道內情的人,多半的下場是被封嘴, 畢竟衛國的花語宮, 也不是一個小門小派, 能用最小的代價解決最大的問題, 何樂而不爲呢?
“哈哈, 姑娘果然聰慧,那麼, 不若來賭一局吧,如若姑娘贏了,本世子放你離開。”蘭辰瞥了眼我身旁的兩個隱衛,又道:“不過,要留下他們二人的舌頭。”
我從隱衛眼中看到了一絲恐慌,轉過頭去,問道:“如若輸了呢?如若輸了,世子想如何?”
“輸了……”蘭辰大笑,說道:“如若輸了,姑娘覺得無論是長安城還是衛國,你能待下去嗎?不若,隨本世子回陳國吧,那裡,會有你的一片天地。”
長安?衛國?
看來蘭辰還不知道我的身份,也難怪,當初相見,不過匆匆幾面。
而彼時的蘭辰眼中心中都是玉文蕙,哪裡會注意到宋國一個大臣的女兒,更何況,此時的我,還帶著面具,怎麼都不該認出來的。
不過他既然這般說了,就意味著,如若我真的輸了,從今而後,陳國世子面前便再無阿楠的話語權,至於我那兩個隱衛的身份以及其他,便更是不知道了。
我靜了靜心,正色問道:“怎麼個打賭法?賭什麼?”
“姑娘……”
“阿楠姑娘……”
我知道隱衛想說什麼,畢竟,此行,除了歐陽寧知道我的身份之外,只剩下了這兩個隱衛。以阿楠的身份出使玉涼,已是大膽之舉,如若再以阿楠的身份去到陳國,更是不應該了。
這些道理,我如何會不懂?可是……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你不願意就能阻止的,我能做的,不過是拖延時間罷了。
三日,對於一個淪陷的國家而言,是該有多麼漫長?
三日啊,如何能一直讓蘭辰有耐心等我拖延等到楚絃歌,如何能在不說出花解語秘密的情況下,保住我身旁的兩個隱衛?
一切,都是一個巨大的挑戰,我默默垂頭,再擡起頭來時,已經充滿了信心。
不論如何,人生都要繼續,路是自己走出來的,不去嘗試,就是自掘墳墓,萬一,有一線生機呢?
即便是一線生機,也不應該輕易放棄,因爲每一個生命都是值得尊重的。
蘭辰輕笑道:“很簡單,姑娘可會猜大小?”
“猜大小?”我愣了愣,隨即張口,畢竟陳國世子不按常理出牌,讓人實在有些摸不著頭腦。
哪知我還未反應過來他的第一個問題,又聽他問道:“姑娘會用毒吧?”
“會。”這是怎麼了,怎麼順著他的話答?
“既是如此,便猜大小吧,如若姑娘輸了,便隨本世子回陳國,本世子許你榮華富貴,你只要替陳國研製些藥物便可。”蘭辰看著我,極爲平靜,眼中波瀾不驚,似是並不不在意我的回答,“當然,姑娘可以拒絕,不過以姑娘目前的處境,貌似,沒有更多選擇。”
論內心,我是害怕的,但是此刻,我沒有資格害怕,除了迎面而上,別無他選。
我笑道:“世子想賭什麼?”
“就賭這個長安城吧,”蘭辰意味深長地望了一眼天空,“本世子賭這個長安城不出今日,便會淪陷。”
好大的口氣,不過以目前的境遇,蘭辰確實有這個能力,這絕非誇下海口。
我驀然笑了:“世子既然要賭,又怎會侷限於一座城?”
“哈哈,姑娘果然是知音啊,唉,如若……”蘭辰頓了頓,整了語氣又道:“本世子當然不止於一座城。”
“那我,便賭一賭世子的心。”我回望蘭辰,緩緩說道:“世子野心,無人能夠阻止,若是我賭了,泰半是會輸的,但我還是想賭一把,賭一把您對長公主殿下的感情。”
這話一出,果然見到蘭辰的臉色輕微地變了,我知道我說對了。
他這樣的人,是天之驕子,不過自古,英雄難過兒女情仇,蘭辰亦不例外。
他是愛玉文蕙的,不然大可不必百般謙讓。
回憶起四年前,往事歷歷在目,其實那時的蘭辰就有能力和玉涼的沈昊將軍一戰,爲何拖了四年之久,除了和陳國的內部矛盾有關,更是和他的感情有關。
一個男人,如果喜歡一個女人,會如何?
當然是希望得到她,當然是希望她能活著,而陳國對於玉涼的謀劃絕非一朝一夕間,或許在四年前,亦或者更早。
突然間明白了什麼,原來有些事情確實不一樣了,而改變這些的,卻是一份心罷了。
但無論如何,結局卻是驚人相似,恰如玉涼和陳國的恩怨,前一世玉文蕙以身殉城,今世雖然不是如此悲壯,卻終難逃脫命運。
我一直期待著,盼望著,如今卻越發迷茫了,時間會有偏差,可是命運卻不會。
蘭辰帶過一抹笑意,而那一抹笑容卻是帶著幾分嘲諷,他緩緩看向我,又似看向了不知是什麼的地方的遠方,那雙眼中是空洞的,是悲傷的,是不可抑制的哀慟。
卻聽他冷哼道:“這個玉涼,腐朽到了極致,姑娘既然說了,一談又何妨?”
“世子此話何意?”我驚道。
“如果一個國家,從頭到腳都腐爛了,即便長出幾棵新芽,能如何?”蘭辰冷笑,“其實,本世子對蕙兒的感情,起因也不過是一份同情罷了,只是,情到……自難忘。”
蘭辰嘴角帶著一抹玩味的笑意,細看下來,卻是幾分惱怒,只聽他道:“姑娘既然猜了,不妨猜一猜當年的事情吧,本世子一個外人,如何能那般快速地攻入玉涼。”
如何?
難道不是昔公打開了邊城的門,放縱陳軍深入?
當時昔公冒著危險也要召周澤回都城,就是爲了這件事,他現在卻來問我爲何,爲何?
我心中大驚,不,事實遠非如此簡單,如若只是昔公的緣故,當年的事情不會爆發在一夕之間,甚至連戰火狼煙未大起,就以和親不痛不癢地解決。
除非……玉涼朝著有著陳國的細作,幾番通風報信。
蘭辰世子的目的,從一開始就在於玉文蕙。可是若想得到美人,一個手腕凌厲,聲名鼎旺的長公主殿下,也絕非如此簡單。
“看來姑娘猜到了。”
是的,我猜到了,如果不是陳國的細作,便是被陳國收買的大臣。而且,能成功算計一個聰慧又有權勢之人的,絕非一個兩個,這數量,不在少啊。
“本世子就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如姑娘所想,玉涼腐敗,官員爲了財物,居然選擇出賣他們的長公主殿下,才讓別國有機可乘。”蘭辰嘆了口氣道:“雖然本世子是受益者,卻還是會替蕙兒覺得不值啊,這樣的國,這樣的臣,這樣的民,可有半分值得她用盡全力保護?”
是誰曾經感慨:她救得了玉涼的百姓,卻唯獨救不得自己。染血的鳳凰若是被囚於片瓦之地,剩下的只是淒涼。
是誰曾經驕傲:我命由我不由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或好或壞,但求無悔。
那樣的紅衣翻飛,那樣的神情傲據,那樣的眉間硃砂深深映入了心中,可是,這一切,值得嗎?爲著這樣的玉涼,這樣的大臣,她的付出可值得?
我緩緩閉上眼睛,半晌,才道:“即便世子不在意玉涼,可是,世子卻是要在意這個天下的。”
我不想說,不願說,可是……這個長安,是玉文蕙守護的長安,是沈昊爲之一戰的長安,更是花解語留下最後一筆色彩的長安,無論如何,我都要爲之做些什麼,即便……結果非我能預料到的。
蘭辰的笑意更明顯了:“哦?姑娘想說什麼?”
“因爲,楚皇已經秘密發兵玉涼,世子以爲玉涼的兵力弱,宋國也不會插手這件事,就沒有其他國家了嗎?”我輕笑,“楚皇……已經發兵,當然,世子可以選擇速戰速決,但是面臨來意不明的楚皇,您又有多少把握呢?”
搬出楚絃歌的目的,在於震懾,果見他的神色凝了凝,我知道這是起到了效果,也不再言語,此時無聲勝有聲,誰能沉得住氣,誰就是贏者。
於我而言,大不了是一局輸了,可是於蘭辰而言,輸的卻是走向天下的步伐,他不敢賭,他不敢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