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花阿婆走后, 花氏心神不寧,也不做啥就靜靜坐在那兒傻愣著,等夏至喊她一塊兒做飯,她才恍然如隔世。
“姆媽,奈干啥子呢!”夏至看她切個肉都有氣無力的, 推開她, 拿起到霍霍幾下就切好了。
花氏看著她利落的動作,十二歲的夏至已經出落得大方,沈家人都是好相貌, 濃眉大眼的,她是這家里頭最大的姑娘,一般人家都可以物色女婿了, 可如今連個兄弟也沒的,憑的受了拖累, 花氏鼻子一酸, 低下頭。
“夏至,奈覺得壯哥兒咋樣?”
夏至正忙活著,敷衍道:“還行就那樣啊。姆媽, 阿耶快要回來了, 咱們快些個。”
花氏且不再問, 一家人吃過飯,夏至和秋分去洗漱。
花氏縫補著衣服, 抬頭望了望正坐在那邊記賬的男人, 揪著心, 問道:“振武,夏至這么大了,可咋辦呀?”
“什么咋辦?”沈二也不抬頭,問道。
“她都十二歲了,村里頭別人人家都開始相看了。”
沈二想了想:“不急,日后請老三多留意留意一些年輕人。夏至才十二歲,還有三四年。”
花氏搶白道:“怎得不急,都是先看相著,定下來等個一兩年,然后再成婚的。”
“那奈留意留意。”沈二便不再言。
花氏瞧著他的背影,眼神黯然,且問道:“振武,奈是不是怪我沒得給奈生個兒子啊?”
沈二手下筆一頓,回過頭來:“奈又瞎想些啥。”
花氏掩面而泣:“夏至都這般大了,還沒個兄弟,我們還沒個兒子,日后可怎么辦,嗚嗚嗚,大哥三弟家都起了房子,奈沒個兒子不想起,這以后都沒了個盼頭。嗚嗚,振武,奈是不是想納小啊!”
沈二雖心中對兒子是有心結,可也沒那番納小的心,愕然,放下筆,走過去攬住她肩膀:“奈怎么會這么想!咱們命里頭無子也求不來,可好歹還有夏至和秋分啊!別哭別哭,這幾天是我態度不好。我們兩都十幾年老夫老妻了,一塊兒苦過來的,奈別多想。”
花氏靠在沈二懷里,心里稍安,“是我對不住奈,沒能生個兒子。”
“命里無時終莫求。咱們不是還有夏至和秋分嘛,如今家里頭條件好了,招個上門女婿也沒關系。”沈二安慰道。
花氏:“這上門女婿,十個里頭,能有一個好的就不錯的。那愿意做上門女婿的,要么是軟蛋,要么是吃喝嫖賭的,咱們夏至配那等人,我怎得放心。”
“那要不從族里頭過繼一個?”
“要是有耶有姆媽的,難保就有異心,咱們家如今家產豐厚了,那族里頭送來的孩子,可不都奔著咱們家產來的,更何況,對夏至和秋分就不大好了,又不是親兄弟的。”
沈二皺眉:“那你覺得如何好?”
“我想著,咱們可以過繼個夏至的孩子,至少有咱孫子。我弟弟家壯哥兒剛好同夏至一般大,正好娘家也好開口,夏至嫁過去生的第二個男孩兒可以跟咱們家姓......”
花氏越想越覺得這法子可行,夏至是她娘的親外孫女,定是會對夏至好的,她娘還親口承諾給個孩子給他們,總歸也算是自家的孩子。
沈二并不愿把女兒嫁給那岳家,剛想把這事兒先敷衍過去,待日后再給女兒做打算。
那房門卻“碰”地推開,夏至紅著眼睛瞪著他們,氣得面無表情,“姆媽,你居然想把我嫁給花大壯?你可很是我的好姆媽!”
花氏站起來,心里頭直跳:“奈外婆家咋不好了?這知根知底的......”
夏至冷笑:“就是那知根知底的,我就更不愿了!那是什么好人家,奈非要我嫁過去!一家子的懶胚子,咱們家多少銀子填給她家,姆媽,要不是奈,我且還不愿說啥。今兒個你竟要我嫁給那種人家,奈直接把咱們家家底送過去算了!也別把我嫁過去了!讓我嫁過去作甚,養那一家子啊?”
花氏想要辯解,“夏至,奈怎么能......”
夏至打斷道:“我怎么不能這么說!你口口聲聲說著為我為我好,我瞧著你是為自己好!你讓我嫁給那花家你還不如給我找個上門女婿,就是我死我也不會嫁給花大壯的!”夏至說到最后忍不住淚涌而出,一種無力挫敗感油然而生,尤其是對花氏的失望。
沈二本就不欲把女兒嫁到花家:“夏至,你放心,你不愿意,阿耶肯定不會把你嫁過去的。”
花氏慌亂地說:“什么死不死的,夏至,別亂說,奈表哥他......”
夏至不聽花氏說下去,轉身就跑。
“夏至!”“夏至!”
兩人一齊追了出去。
夏至跑出去后,也不理外面那些個鄰里的招呼,一個勁地跑,待跑到沈大家。
“夏至......”
沈老太那話還未說出口,夏至撲了上來,哭著道:“好婆!”
沈老太嚇了一跳,那夏至揪著她衣裳哭得正傷心,拍拍她的背:“咋了夏至?是不是被奈阿耶姆媽罵了還是打了?好婆給奈做主。”
“好婆,姆媽要把我嫁給花大壯!嗚嗚嗚!說要我嫁過去生個孩子過繼回來,我,我不要......”夏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那花氏和沈二也跑了過來,兩個慌慌張張的,衣裳也亂了。
沈老太沉下臉色,摸了摸夏至的背:“別哭,夏至,好婆給奈做主!好婆肯定否會把你嫁到那種人家去的。”
夏至站直,摸著眼淚,撇過頭不去看她姆媽,黃氏拉過她給她擦眼淚,心里頭也是憐惜得很,這般好姑娘卻是碰上那那等拎不清的姆媽,當真是,哎!黃氏也是看著夏至長大的,這般能干爽利的姑娘,可能不疼惜嗎。
花氏看著夏至張了張嘴,揪著胸口。
沈老太先發難:“奈們要把我孫女嫁到花家?”
沈二道:“沒有的事,只不過孩子她娘隨口說了幾句,被夏至聽進去了,夏至不愿意,我們肯定不會讓她嫁過去的。”
沈老太狠狠地刮著花氏:“就算夏至愿意,我都不會讓她嫁進那種人家!”
花氏臉一白,身子搖搖欲墜。
沈二沒敢反駁他姆媽。
沈老太也真是要氣死了,往日里看著兩個孩子的面子上,不想讓她沒臉,對那一家子也睜一只眼閉一只,如今居然打這個主意!氣得直接指著花氏的臉說道:“奈往日里給奈娘家貼多少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真當我否曉得啊!看在兩個孩子的份上,沒得對奈說什么。振武好脾氣,不怪耐,奈家金山銀山啊!老娘我當初要是曉得奈是這種人,看我讓奈嫁進來!要否似奈阿耶是個好人。振武親親苦苦做出來的銀子,奈否當回事啊,養得奈還要養奈娘家一家,振武個日子都是被奈拖累的!”
花氏被沈老太罵的不敢還嘴,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奈今個打的啥主意?把夏至嫁到娘家?奈娘家啥好人家?銀子么銀子沒有,一家人好吃懶做,捏自家女兒嫁到那種人家也是少的,奈啊是做姆媽啊?有奈這種姆媽?否盼著自家女兒好,推她進火坑,阿有這種事的!我跟奈港,奈想啊曉想的(你想都別想的)。還過繼一個,那孩子養你們這兒還是養那邊,奈們活著的時候那孩子姓沈,死了,拿了奈們的家產改個姓照樣過!拿奈們家產養那一家子啊!奈傻,還想拖著振武一塊兒啊!”
沈老太這一串罵下來罵的花氏只有哭的份,根本無力辯駁,那沈二也沉默了,看來也是認可沈老太的話。
沈老頭抽著旱煙,道:“好了,老婆子,說了說了。這事兒就這樣子吧。”
沈老太今天卻非要罵醒她不成,這好好的一個家都要被她作沒了,那兩個好好的閨女可不能被這樣的娘給毀了。
“就這樣子?哪樣子?今兒個不得說清楚,她日后不長記性!話擺在這兒,夏至和秋分的婚事,奈們夫妻少自己做主,我來看相著!好好的孩子被奈們弄的!老二,奈也是,耳根子少軟,奈一個做男人的,連自己媳婦都管不好,禍害孩子。”
沈二點點頭。
沈老太又看著那只會哭哭啼啼的兒媳,不耐煩地說:“奈也清楚了,若是奈以后再敢給奈娘家一分錢,奈就會奈娘家去!奈這些年給的錢也不少了,夠他們養活奈!我們沈家的錢不是給奈養娘家的!”
花氏嚇得倒在地上,“姆媽,我不敢了,不敢了......”
“奈姆媽三天兩頭上門,今天提點肉走,明天拿點米。奈以為我不說我就不曉得,這全村都知道,奈姆媽哪次來不是滿手而歸,奈也不聽聽村里頭人都說啥,老二養著丈母娘一家。奈要是再給奈姆媽開門,奈這么想奈姆媽,回娘家去好好看看,省的為的奈娘家親閨女啊否顧理。”
沈老太句句戳心,花氏訥訥道:“那是我姆媽啊,咋能不開門......”
“誰家丈母娘日日上女婿家的門,來個時候手里啥都沒有,回家滿滿當當!大妞(黃氏)家這樣的?村里頭哪家媳婦娘家這樣的?奈怎么做我不管,我話就放在這里!”沈老太板著臉。
誰都沒替花氏求情,站在一旁不說話,夏至看著她姆媽于心不忍,可想想她那糊涂的性子,又是狠下心,這家里頭,也就她好婆能罵罵她姆媽,最好能罵醒她。
花氏手舉無措,望向沈二,沈二移開視線,花氏又看向黃氏,黃氏正給夏至擦眼淚。
沈老太拍板:“就這樣吧,天也黑了,奈們回去吧,夏至今兒個就住這兒吧,奈們什么時候想明白了,什么時候再接夏至回去!”
夏至便在沈大家住下了,小秋分日日都跟著夏至,花氏只顧著傷心,哪里顧得了她,她也便自己跑了過來跟著夏至一塊兒。
夏至在沈老太那兒也是郁郁寡歡,對花氏猶有心結,整日關在屋里也不愿見她。
沈老太怕她這般悶壞了,讓沈三江氏帶鎮上去住一點時間。
夏至同秋分的到來最高興的就是蜜娘,蜜娘往日關在家中,周圍同齡的小姑娘甚少,家中又沒有能夠陪她一塊玩的,秋分和夏至就住在蜜娘的隔壁。
江氏愛憐夏至,小姑娘年紀小就撐起了家里頭不少事兒,那娘不給力不說,還拎不清,拖后腿,才這般大,卻是早熟之像。為讓她高興,江氏帶她出去逛街置辦衣物、首飾,且想讓她開心開心。
夏至雖高興一刻,可待那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家里頭的姆媽,又是濕了枕頭。見嬸娘為讓她高興,為她忙進忙出,便心下愧疚,道:“嬸嬸,奈別幫我和秋分買哩,夠多哩。”
江氏給她攏一攏耳邊的碎發:“夏至啊,這女人家呢,只有在閨房那幾年才是真正無憂無慮的,你還是個孩子,本就不應該負擔那么多,高高興興地玩,前面的事兒,有家里的長輩呢。”
夏至眼眶一熱,用力點點頭。
夏至想了一晚上,她覺得她家的情況同她嬸嬸家很像,同樣江老夫人生不出兒子,可為何她姆媽就是想不開呢!亦或者她根本想的不是她和秋分的幸福,只是她的幸福,她覺得生不出兒子對不起阿耶對不起她對不起秋分,可卻沒有想過未來該如何安置她們姐妹。她覺得有個兒子傳承下去子嗣就可以對得起丈夫了。可是江老夫人想的卻是嬸嬸,替嬸嬸找了三叔這樣的好夫婿。
她且也不知自家的家業有多大,非得要個男丁傳承下去,有當初嬸嬸家大嗎?可嬸嬸的爹娘依然將那些個都交給了三叔,三叔如今把原本的家業做大了,待嬸嬸也好得很。為什么,她姆媽就不能同江老夫人這般想呢?
夏至自小就很喜歡漂亮溫柔的三嬸,如今更添了一項相同的境遇,她亦想成為三嬸這樣的女人......
待第二日,夏至便說想跟嬸嬸學些東西,江氏也覺人忙碌起來便不會想東想西,讓她跟在身旁學習管家理財,江氏有自己的一番思量,照這般下去,二嫂再生個孩子的幾率應是挺小的,夏至極有可能是留在家中招女婿,那便還是精明能干一些的好。
蜜娘同秋分天天一塊兒,一塊兒讀書識字,秋分只是跟著沈二識的幾個大字,腦袋瓜子也不大開竅,于那讀書一道,沒個興趣,卻是極其喜愛做手工活,她可以自個兒做絹花,模樣還很美觀,蜜娘沒個她的手巧,但也喜愛同秋分做些手工活,兩個小姑娘雖是瞎倒騰,江氏還拿了不少碎布料來給她們玩,也是想給她們解悶。
待秋分來后,蜜娘上范先生那兒的功夫便少了許多,可把范先生給氣悶的,雖女孩子無需科舉,可放松些,但這不來又倒是另一回事兒,范先生便開始讓她每日過來練大字,原本范先生是想讓她七歲再練,如今嘛,范先生改主意了。
那練字需懸臂,于小孩子來說困難不小,沈興淮芯子里非真正的孩子,亦有那毅力和決心,蜜娘卻是實打實的孩子,懸著手臂一直練自然受不了,偶爾那偷工減料一下,范先生權當未瞧見。
或是沖著先生撒嬌:“阿公,蜜蜜手酸酸。”
范先生對她定是繃不住冷臉:“那就少寫兩張,下不為例。”
下不為例,也就一直存在口頭上了。
那花氏上門時已是一個月后了,她整日在家以淚洗面,面對這空蕩蕩的屋子,同她置氣的丈夫,花氏也是苦不堪言,娘家那邊她也沒膽量理會了,花阿婆又上過一次門,她且不敢開,只在屋里頭讓她回去。
一月后,她是真心想女兒,沈二讓她來鎮上同夏至說個清楚,若是夏至愿意回去,便接回來。
花氏消瘦了不少,臉盤子愈發尖了,待看到夏至,眼眶就紅了。夏至正同蜜娘秋分在栽花,聽得她們的童顏稚語,笑得開心,抬頭看到花氏,那笑容便慢慢收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