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是一個金字塔形,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設,溫飽線上的人怎么都不會去想讀個書, 所以文化程度越往上人數越少, 最下邊的愚民總是多于智者。
那穿得像模像樣的,再加上有心人鼓動, 謠言一傳十十傳百的, 很快就遍布
“......那山頭啊,是一種武器, 炸山呢!造孽喲, 這得罪了山神, 倒霉的還不是咱們老百姓, 據說呀, 那山周圍已經寸草不生了!”
“過不了多久, 這山神就要發怒, 必有禍事啊!”
京中人人自危,甚是有人已經開始準備逃災了,京中人心鼓動,上頭如何不知,元武帝大發雷霆,蒙古各公爵剛獻上朝貢,便就有這番言辭, 不管是針對太子還是針對江垣, 元武帝都不樂意, 百姓如何知道那么多, 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瀾。
先是派人平息謠言,再徹查此事。
江垣照常到兵部上值,路上卻是遇刁民砸番茄和爛菜葉子,長吉氣憤道:“少爺為國為民,他們就這般對您!那謠言也就那幫子蠢得才信!”
江垣擺了擺手,望向路旁那些老人,穿的也不算差,面上憤然,見他看過來,就朝地上啐了一口痰。
江垣內心如同打翻了五味,可看他花白的頭發,終是嘆息一聲,“算了,趕緊走吧,何必同他們計較。”
沈興淮聽聞他的遭遇,翰林院皆傳了個遍,愛國志士痛心疾首高呼:“愚民誤國啊!江大人何等功勞,竟是被唾,可不心寒栽?”
心寒嗎?大底有之吧,為國利器,一場兵演就可以換得未來十幾二十年左右的邊境平安,毀的只是一座小山頭,可若是發動戰事,邊關死去的,就是成千上萬的戰事。
可平民百姓皆不知,他們只顧自己的利益、生死以及神明,他們不知蒙古公國蠢蠢欲動,此番兵器可擋多少兵馬,換的一方安寧。但這能怪他們嗎?教育的缺失,導致眼界的狹窄,再加上消息閉塞,頂多都是聽一些傳言,又能知曉些什么。
如果有的選擇,誰又不想做個懂知識的上層人士,然而有些事情從一出生開始就是沒得選擇的,這就是可悲又可嘆之處。
翰林院的年輕人們義憤填膺,文人便是這般,高興時寫文作詩紀念一番,傷心時發一番牢騷,生氣時言語攻擊,粗魯罵人之言不會,拐著彎諷刺辛辣至極。
沈興淮這些年因沒了科舉,甚少寫詩賦了,多是寫策論。他喜歡寫一些實際一些的東西,有心留些東西給后世,只要朝中發生的一些事,他都會以策論的形式寫下來,再引申自己的見解與看法,如若這些東西能夠傳到以后,大底也是研究資料了。
別人看到的是愚民誤國,沈興淮想到的是教育,其實這何嘗不是一種教育的缺失以及迷信,教育和國民素質肯定是掛鉤的,教育普及了,思想文化的潮流才能迎來,許多事情不是兵器和制度的問題,本質上是思想的,只有國民的思想才是最大的推動力,可若是沒有受過教育的人,思想程度定不會有多深刻。
其次,西方是理性文化,所以能夠孕育科學,而東方的文化,就比較捉摸不透,很多東西都不能量化。沈興淮沒得那般大的能耐改變世界,只能盡自己所能及之力,去推動這些事物的發展。
他甚至想過普及義務教育,但此事如今定是不可能實現的,首先上層出于利益考慮,定是不可能答應的,其次現在還沒有足夠的資金做底蘊支持。
謠言穿的快,嘴長在別的嘴上,想壓制也不是那么容易,但上頭想要壓制,風聲定會比以往小上許多。
沈三自是不樂意女婿被這般誣賴,他的春芳歇又向來得讀書人擁護,讀書人自然不是那些愚民,稍微提點一番,便是知事。可讀書人知曉有何用,市井上還是不識字的平民百姓居多。
且是幾日下來,風聲也就停了一些,此時卻是爆出孫廣義以權壓人的事情,被告發到了京城,且是兩年多未有孫廣義的消息,大伙都是一臉驚愕。
孫廣義是這一屆的狀元,因為年紀比大家都大,所以選擇了外放,以狀元的身份,他外放的職位很不錯,直接是以從五品起步的。
沈興淮還記得當初那個善良忠厚的人同他說,他是家鄉人供出來狀元,想回報家鄉人。他外放并沒有回家鄉,是在隔壁府洲。
朝廷很快就派人下去調查,孫廣義外放之地是南邊,說地難聽一些就是南蠻之地,都是些未開化之人,那邊巫醫橫行,人生了病,不正正經經地看病,去祭祀巫祖,孫廣義年幼時深受其害,做官之后下決心想要鏟除這個陋習。
奈何民眾不配合,他燒了巫祖廟,被當地的巫醫聯合起來鼓動民眾一道策反他。
沈興淮雖與他相處不久,可有著同屆的情誼,又是不忍他就此折落,同鄭寬兩在京城替他打點了一番,且是結果如何,只能聽天由命。
“孫兄人是好人,可是有時候好人難做吶......”鄭寬低嘆道,眼中有些黯然。
沈興淮心中難受,如果按他所想,孫兄根本沒有做錯什么,巫醫害人,本就該除,可朝廷必須得考慮民意,民眾策反孫兄,不得民心,就是錯。
沈興淮心里頭不快,且是怏怏地歸了家,看到陳令茹大大的肚子,他又調整了幾分心情,他在這世上行事萬般小心,皆是為了家人,摸著肚子,肚中的孩子又是調皮地踢了他幾腳,妻子埋怨這是個小魔星,他微微一笑。
因心中有所思,飯亦吃的不得勁,江氏便問道:“淮哥今日是怎么的了?心事重重的,可是出了什么事兒?”
沈三道:“你不妨說說,指不定范先生也能想想法子。”
沈興淮將孫廣義之事告之,范先生蹙眉,“那地兒我曾去過,怎么說呢,民風淳樸,可,有時候亦是冥頑不化,但凡涉及他們之信仰,你若說一個不好,他們便是變了個臉色。那人,太過激進了,一地風俗之形成,沒個幾百年不可能形成。想要破陋習,如何是一朝一夕之事。”
沈興淮認同這一點,“孫兄的確太過冒進了,燒人巫祖廟就猶如燒了寺廟。人之所以愚昧,并非因為巫祖廟,而是所思所想。”
沈三又是想起江垣之事,冷笑言:“要我說,愚昧之人,他是不覺自己愚昧的,只覺自己天下頂頂聰明,你如何能同他講正常人的道理,用另一個相反的謠言去洗刷他的腦袋,才是最管用的。”
洗腦?沈興淮忍俊不禁,且是腦中噼里啪啦靈光一現,沈三說的話雖是歪門邪道,可有句話說得對,洗腦才是最管用的,他覺得這不對,你就天天給他說這是對的,久而久之,他的腦袋就掰過來了。
沈興淮想到了一樣的東西——報紙。
報紙剛流行的時候,這是消息流通最廣的渠道,吃飯的時候可以看,走路可以看,坐車可以看,在沒有互聯網的年代,紙質傳媒就是傳播最廣的方式。
范先生還在同沈三說道,沈興淮情緒克制,此時卻是激動得臉通紅,呼吸急促。
趕緊吃過飯,打斷范先生和沈三的爭論,請他們到書房一聚商議。
沈興淮說了他這設想,“......一張大紙,上頭印著文章時事,可大街小巷地賣,百姓不知朝廷政策,解說之。許多迷信之事,且并非愚笨,而皆因不知其中奧秘,書本晦澀難懂,又貴,一張紙可以只需一文錢兩文錢,印刷起來也快速.......”
范先生道:“可這天底下讀書識字之人畢竟少,能買的也就只有讀書人,你想教養百姓,可百姓若是不看,豈不白搭?”
沈三腦子靈活,立即搭話道:“這有很難,百姓不識字,可照舊知曉那三國舊事,這消息最靈通的,可不就茶樓、集市,看不懂,就讓人說,這茶樓的先生說來說去也就那幾個故事,何不讓其念。”
且是應聲支持,不管虧還是賺,只消沈興淮想弄。
沈興淮實際上并不多在意錢銀之事,他更在意其背后的意義。報紙需要的內容太多,他一個人鐵定是不可能完成的,但他在翰林院啊,那是全天下頂尖文人所在之處。
沈興淮試探著邀請幾人,先是不解此是何物,待沈興淮解釋之后,忙不送地答應了,甚至眼放光芒,念叨著:“利民開慧,此事甚妙啊~”
是沈興淮想多了,古代文人所求的不就是名垂千古,文人都愛作書立傳以傳千古,這事兒就如同作書立傳,給全天下的人去看去讀,哪個讀書人能夠拒絕的了。
有了友人的支持,沈興淮心中大定,便是好開工,他規劃第一期報刊,想著確定幾個板塊,朝政解讀,條律介紹,每月新聞等等,他能想到的暫時還不多,而且紙張面積也不大,他也不能排太多東西。報紙講究通俗性,總得來說,就是要接地氣、易理解。但是高材生寫的東西肯定是比較晦澀、陽春白雪,下里巴人的事兒就沈興淮自己做吧。
由于第一份報紙,他主要是想替江垣澄清,他特地請江垣寫一篇文章介紹一些這些兵器。
沈三按照他的要求,特地讓造紙坊造了特別大的紙張。
由于分工行動,分到一個人手里也就一兩篇文章,速度非常快,沈興淮只消再排排版面,另外字的大小得控制好,第一份報紙的樣板就在他手中問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