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只覺腦子亂哄哄,“可行嗎?”“他已不讀那些儒學經典多年”“兒子都快要下場了”“可若一輩子低人一等心中實屬不快”......
他亦不知答了什么,只道:“我且回去好好想想。”
他心中無底,一是知科舉之道難,有些怯。二是若放下手中一干事務,去考科舉,若科舉敗,則兩手空空。可被那老頭挑出來的那點野心在胸膛之中不停跳躍,這男人,有了錢財,卻沒得功名與其相配,在外唯唯諾諾,無得自尊與敬重,沈三自覺自個兒有頭腦亦有手段,卻對那些蠢貨驢物低三下四,內心不無窩火。
可縣里頭已經開辦了,沈三一時半會抽不開身,只得等縣里頭的事兒忙完了才能好好思考這事兒的可行性。
沈三忙活了許久,祖宗十八代送上去審核,找門路辦那經營許可證,雜七雜八地跑斷了腿,這七七八八的打點費也不知送了多少。誰知那商鋪的地產證明下來之時,那小官小吏竟告訴他,上頭大人最近手頭有些緊湊......
沈三心里窩火,亦厭惡那貪得無厭的官吏,什么的上頭大人,其實也不過負責蓋章分發的小官吏,這小官小吏最是沒臉沒皮,囊腫私飽,他已不知送了多少錢銀進去,卻仍是貪得無厭。心中惱火歸惱火,卻依舊要笑著將一百兩銀子奉上。
那些文書證書也總算是到他手頭上了,沈三招的工隊也算是可以上工了,那商鋪原先是賣胭脂水粉的,一股紅妝氣,實在與書局的格局相差甚遠,這縣里頭的商鋪又同鎮上不同,縣里頭是前店后坊,后面也有院子,就是小了些。一般后邊是做作坊的和居住處。
但對沈三來說不需要,只消留個一間做書庫,一間到兩間給店里小伙計住住。索性把拆了東邊的屋子,擴大了院子,只留西邊的一排。
沈三依舊把木活交給沈二,縣城里太遠,這施工裝修的,要兩個月,沈二家里都是女眷,不得離家太遠,沈三把那些需要打的用具都交給他做,也是照顧兄弟的生意。
家中知他又將把書局開到縣城里頭,沈老頭抽著旱煙,到村里頭的老人打牌去了,好說道說道。沈老太雙手合十,笑著喊菩薩保佑,立即供起香案,燒上幾炷香。
黃氏和花氏兩人也不知是何等滋味,這三兄弟里頭,老三這日子蒸蒸日上,這差距喲,是會越來越大的。倒也并非不高興,這有一門出息的近親,自是能幫襯自家,可也得好好想著自家該怎么著往上去。
黃氏同花氏嘮嗑,兩個人一邊做針線,兩個孩子在一旁玩耍,夏至正照看著。
黃氏道:“這振邦啊,可真是能人,都把店鋪開到縣里頭去了。”
“可不是嘛,咱這家里頭,振邦腦子最是靈活,哪像咱家振武,木魚腦袋,不開竅。”花氏在給沈二縫褲子,沈二做木活,褲襠里頭老是容易破,也不需穿什么好的,就舊衣服舊褲子也不心疼。
黃氏心想沈大那腦子也沒好到哪里去,有些艷羨,這家里頭的精明算計怎都長到老三那兒去了,她那兩個兒子,大兒子同他爹一特一色,好歹二兒子還活絡些,倒是有幾分他叔叔的真傳,真若是有一個能同他叔叔一般,她做夢也能笑醒哩。
“振邦這越做越好的,也不知咱們兩家日后可還趕不趕得上,這親戚人家的,若是差距太大,日后這關系太容易斷。”黃氏是個明白人。
花氏針線頓了頓,這大嫂子還能愁一愁怎的維系這般親戚,可她連個兒子也沒有,日后也不知怎樣,暗自有些神傷。
黃氏沒發覺,低頭碎碎念:“......也就攀著興志興杰出息些,同他們阿叔學著些,若能得他們阿叔提攜那自是最好......”
花氏聽著她說道兩個兒子,且也有些沉默,有些硬邦邦地想著,反正她也兒子。
黃氏抬頭瞧見她低頭沉默不語,驚覺自己似是戳了人家的傷口,噤了聲。
沉默半晌,花氏問道:“興志也十三歲了,阿二姐可有什么打算?”
黃氏在娘家排行第二,家里頭便一直阿二阿二的喊。(PS:根據日常,一般下面弟妹叫嫂子的時候,一般稱呼阿姐,以示親切。但當同別人提起自己嫂子的時候,為了區分,是要告訴別人“我嫂子什么什么”。)
黃氏笑著應道:“想先給他相看相看起來,怕到時候好姑娘都被人家搶走了。不過我想著先給他找個差事,他讀過書,給人家做做賬房什么的,應是可以的。”
這做賬房的一個月大底二兩銀子,年底若是東家好,還會包個大紅封,在鄉下人看來,是個穩定沒風險收入又高的好工作。
沈興志在去年就已經不讀書了,前段時間農忙,幫著家里干活,現在農忙過了,黃氏也就考慮起來了,總不能讓這么大小子閑賦在家。
花氏隨口來了一句:“噫,這哪兒還要找呀,興志他三叔這不又開了一個書局嘛,用自家人可比旁人安心多了。”
黃氏也聽了進去,只想著她一個女人家也不知哪里好哪里不好,興志他三叔這般能耐,若是得他照料幾分,那自是好的。
夜里頭黃氏就掐著沈大非要沈大去同沈三說個情面,沈大本想著讓興志接自己的班,黃氏卻覺得守著這村子沒啥能耐,倒不如跟著他三叔出去學些,日后回鎮上開個商鋪經營經營也是好的。
沈大拗不過她,找個空,同沈三說了此事,沈三也疼侄兒,問道:“為何不讓志哥繼續念書,咱家里頭現在又不缺錢不缺啥的,若是能多出幾個讀書人,頂了門戶才好。”
沈大:“志哥不是那個料子,去年是他說不想上私塾了,強按著他也不行。他這般大了,也應讓他出來見見世面。他阿娘想讓他日后做個賬房或是有個營生,先讓他跟著你學道學道。”
沈三嘆息一聲,也不過十三歲,可曉得這世上讀書才是最簡單最單純的事兒,若是進了那大染缸,三下九流,各類煩心,且不說仰人臉色,那尊嚴沒被人踩踏已是不錯。志哥憨厚老實,不是行商之料,總聽其母之言,亦不是個有主見的,若是能考個小功名,教個數倒是不錯,只可惜心不在此。
“也可,志哥年幼,不夠老道。我縣里頭招了一個老練的掌柜,志哥可跟他學些,日后若是有好的去處,我且幫他留意一番。志哥似奈,不是個善經營的,太過老實,怕是會吃虧,不若找個安穩的行當。”
沈大亦是這般想法,“志哥就拜托奈了,奈也別顧及奈大嫂咋的,我信奈,振邦,奈是我們家頂聰明的人,且不會害了他,若他在外頭做了什么不得當的,奈且教訓,別手軟。”
沈三拍了拍他兄長的肩膀。
沈興志不過十三歲,正是多想法的年紀,亦有一顆闖蕩的心,母親讓他跟著三叔,他欣然同意,三叔可是這周圍人家拿出來的榜樣,他自小也心想著如同三叔一般有個大作為。
沈三將他領到縣里頭的書局,此時正在裝修,沈三讓他看管商鋪,搭把手幫個忙,也是防著其中有作奸犯科之人,夜里頭也就睡這邊后面的屋子里了,同他一塊兒的還有江河,江河亦是跟在沈三身邊那些年練了出來,也有獨擋的一面,留著江河同他一塊兒,沈三也放心一些。
待縣里頭的書局穩定下來,沈三也無需天天去縣里頭監督著,只消隔幾日去看看進程,待閑下來,沈三便找出了自個兒幼時學的四書五經去找范先生了。
范先生坐在上首,出了一張卷子,令沈三做,
沈三坐一小木桌椅,他兒子就在隔壁,也在念著四書五經,沈三感嘆一番,拿出筆墨,一邊看題一邊研磨。
沈興淮只覺新奇,多看兩眼,范先生眼利:“怎的?沒見你爹讀書寫字呀?”
沈興淮低頭繼續背書。
沈三硬是憑著自己多年的記憶力把這幾題寫完了,自覺應是尚可,交了上去。
范先生批完,壓著沒還,瞧過去,沈三眼巴巴地望著他,范先生冷笑兩聲,轉過身從書架上拿下一本千字文,同卷子一塊兒扔了過去:“我瞧著你得從這兒開始學。”
沈三接住卷子同本子,一瞧,竟是一本啟蒙的《千字文》,打開卷子,范先生用朱砂筆圈出來一個個錯字,紅艷艷的顏色毫不掩飾的嘲笑。
沈興淮沒忍住笑了出來。
沈三自覺在兒子面前丟了臉,訕訕把卷子上那字給改正了,再瞧邊上的批注。
這世上最可悲的事兒難道不是我兒子已經在讀《大學》而我還在讀《千字文》嗎?
沈三有之前的基礎在,又誠心肯學,自然很快就趕了上來,沈三深感年紀,自覺要更為刻苦才行,他兒子尚為年幼,自是不急,而他熬不起,便整日磨著范先生給他上課,沈興淮每日還有空閑時間,沈三且不給自己留些空余,頗有懸梁刺股的勤懇。
江氏不知丈夫突要科考,不過這是好事兒,他自個兒要上進,她豈有不支持的道理。每日想著如何給他補進身子,如今父子兩倒是作息很一致,每日早起練字念書,吃個早飯再一塊兒去上課。
小蜜娘也到了啟蒙的年齡,范先生愛憐她,待她可比那父子兩好上許多,女孩兒也不需可靠,范先生也不教什勞子女戒女則,只把她抱在膝蓋上,講些三字經亦或者歷史小故事,她倒也聰慧,時常說得通,還可用自己奇怪的小想法難倒范先生。
她瞧著阿耶也來上課了,好奇地朝這邊張望,沈三偶爾一個抬頭就看見小蜜娘看著他,還對他笑著,沈三也憋不住,嘴角上翹,父女兩就這般“暗度陳倉”。
這時候范先生是不會罵小蜜娘的,定是沈三遭了一頓罵或是一個眼神飛了過去。
沈三且閉門不出,江氏亦不愿打擾丈夫,推辭了許多客人。
待縣里頭的書局改造完成,沈二如今有了幾個徒弟,打家具什么的也快上了許多,幾輛大車板把那書柜、桌椅的全部拉走。
沈三必定要去縣里頭盯梢著,舔著臉同范先生求副字,想做個牌匾。
范先生諷了一句,且從他“三心二意”“不專注”罵至“沒文化真可怕”,攤開紙,說道:“這名字著實太難聽,毫無雅意,放縣里頭怕是太過平庸,且換個。”
沈三:“三味書齋?”
“俗氣!”
“......我且想不出。”
范先生一副我就知如此,提筆頓了頓,筆一揮,寫下:春芳歇。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沈三提著字興沖沖地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豬朱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6-25 19:0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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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豬朱的地雷,哇,本文第一顆地雷。感謝辣么多朋友的營養液,其實我沒有想到有人給我送營養液,笑哭,因為這本文真的是成績不好,和我之前的文章比起來。當初開文的時候我就和編編說,我覺得我這本要撲街,事實上一開始真的很低落,看得人沒幾個留言也沒幾條。
但我想著,我寫著一本文章也不是為了討好誰,主要是想寫寫我自己喜歡的東西。就堅持下來,現在讀者漸漸多了,非常高興還是有人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