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的生活該如何變得更好。其實生活也可以簡單地理解成活著。如果生活僅僅是活著,我就可以說我活得不錯。可是,我眼中的生活并不被太多的人,特別是周圍的人認可,那么我該怎么改變我的生活呢?
糟糕的是:我缺乏改變的勇氣和奮斗的毅力。因此,我在回望自己的人生的時候,總覺得自己雖然無法接受現在的狀態,但我卻無力改變什么。我只能如此。
如果人生的每一個階段都要做一個總結,我可以為我的大二生活總結為什么呢?我得到了心愛的人,然后失去了心愛的人,或者我被拋棄了。于是,我無法振作起來。這就是我的總結。
看著劉明接手了網吧,看著風荷轉手了網吧又開了一家服裝店,看著方子羽沉溺于網絡游戲不亦樂乎,我的心極度迷茫起來。
在迷茫中,時間飛快地逝去了。期末考試來了,然后暑假接踵而至,無法改變的安排。沒什么留戀了,我回了家,懷著失落的心情。
在路上,我回憶著寒假與蘇云一起回家的時光。那時,我是多么幸福,可以說人生得意,與心愛的人一起回家。
可在這炎熱的夏季,我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家里顯得空蕩蕩的,我一進門就有那種不好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像一只小狗,一進家門就嗅到了氣氛的不對。
我媽出來迎我,說:“回來了?今年放假這么早?怎么也不先說一聲,我好去接你。”她的情緒很低落,不想讓我看出什么。
我感到家里一定出了什么事情。我看著媽媽,從上往下仔細地看,發現媽媽左腳的一個小腳趾頭沒有了。我一下子有點懵了。我問:“媽媽,你的腳指頭怎么啦?”
媽媽低聲說:“你進屋來。哪有什么事?干活的時候不小心傷到了。”
進了門,放下東西,我看到媽媽的小腳趾頭是從半截斷掉了,整個指甲那一段沒有了。我一個勁兒問媽媽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
問著問著,我的淚就流了出來。我的心只覺得冷。
媽媽倒說:“沒什么,我去干活,砸的。不是什么大事。你哭個什么勁?”
“怎么不給我說?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說,心里懊悔為什么不往家里勤打著點電話呢?其實我打電話也沒什么用,媽媽也不會告訴我。在她心里,學習是最重要的事情,當媽的怎么能打擾孩子的學習呢?
媽媽說:“不是什么大事,現在都好了。一點都不礙事。”她極力顯得很自然,很不知在乎。她越是那樣,我感覺就越不好。
我明白媽媽不告訴我的原因,也明白腳趾頭絕不是去打工的時候砸傷的。我問:“在哪里干活砸的?”
媽媽說:“我跟著去山里開石頭,不小心砸到了。”
我就不問了。如果我再問,媽媽肯定還會瞞著我,說不定還會傷心難過,為了我的追問。我忍著,沒有再問。媽媽要去做飯,我說我去做。
做飯的時候,我就猜測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想不明白。媽媽和別人打架了?可是我家周圍沒有那樣的鄰居。爸爸沒在家,誰會扯下臉子和我媽媽吵架打架?媽媽雖然沒有什么見識,可在村里,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人,和誰有矛盾?那么到底怎么回事呢?
吃飯的時候,我又問媽媽。
媽媽反感地說:“干活砸的,你問什么?你只管好你的學習就行,將來別一輩子沒用,就行了。只要你有出息了,什么都不用怕了,什么都順順當當。”
家里肯定出了什么事情,我確定了。這事肯定不小,并與我的未來聯系在了一起。我沒有再問。我有沒有出息和媽媽的腳趾頭有很大牽扯。
想到我不務正業的大學生活,我覺得對媽媽無顏以對。父母老了就想依靠長大的孩子。可明明知道長大的孩子解決不了問題,當父母的也不愿孩子知道了徒增煩惱。我想,那就是事情的真相。
晚上,媽媽串門了去了。我打電話問我姐姐。
我姐說:“明天你來,我給你說。你別再煩媽媽了,她心里肯定不好受。你什么也別問。”
好不容易熬過了一夜,我一大早就去了姐姐家。姐姐特地在家里等我。
原來媽媽的腳趾頭是被人砸斷的。我聽完述說,只覺得這世界像一塊大石頭壓在了我的心上。我終于明白了媽媽為什么要讓我有出息了。沒有出息的人,就算是拼了命,也敵不過有本事有出息的人。
我家前面有一個空院子,是我的二爺爺,爸爸的二叔留下的。二爺爺是一個五保老人,死后,我爸爸就攤過繼給二爺爺,并為他發喪。按照我們那里的習俗,爸爸為二爺爺發喪,二爺爺留下的財產都會遺留給爸爸。
二爺爺沒有什么財產,除了那處院子。這樣的習俗,村鎮兩級政府從沒有反對過,家族內部就有權利決定了。村里其他的五保老人也是那樣辦理的喪事,遺產也是那樣繼承的。
爸爸為二爺爺送終,二爺爺的院子就歸了我家。可是四年過去了,村里要收回去院子重
新分配。
村長說:“你們家只有一個男孩,沒有理由要兩處宅基。這塊宅基必須收回去。”
媽媽說:“這是二叔留下的。二叔活著的時候你們不管不問,現在留下了一個院子你們要管要問了?你又憑什么只收回我家的宅基?”
村長說:“人家的沒有人要,沒有什么問題和爭執。這塊有人要,輪到你家了,你就得讓。你怎么能占著村里的宅基?”
媽媽說:“這是我二叔的宅基,他死了就是我家的,村里都是這樣辦的,到我家你就要收回去了?要我家讓給別人?”
媽媽打電話讓爸爸回來。爸爸也說:“這是我二叔留給我的,憑什么讓我給別人?村里把我發喪的錢給我,我就給村里宅基。”
村長說:“你發你二叔的喪,村里憑什么給你補償?”
爸爸就說:“我二叔的宅基憑什么給別人?讓我讓給別人?”
村長說:“輪到你了,攤到你了,你不讓就行了?你二叔都死了四年了,什么還是你二叔的?”
爸爸說:“你那是放屁!”
吵了起來,村長就打電話叫來了派出所的人,把爸爸抓走了。派出所的人不由分說就抓走了我爸爸,說我爸擾亂行政管理。
之后村長領著要宅基的孫大興去二爺爺的院子量地砸木樁。
我媽媽急了,檔著不讓砸。
村長說:“你不讓開就是阻撓行政,連你一塊砸了!別不知道好歹!和政府作對,你不想活了?”
媽媽說:“我家的宅子,你們這不是強搶嗎?你們喪良心,就不怕遭報應!”
村長大叫:“我為人民辦事,老天報應我?”
媽媽就是踩著白灰點不讓砸木樁。村長他們就砸下去了,一下子就砸到了我媽媽的腳指頭上。這時候,鄰居們看出了事,就拉開了媽媽。
姐姐說他們打算把媽媽也抓進去。媽媽受了傷就沒抓。媽媽就那樣失去了半截小腳趾頭,我爸爸被拘留了十五天。
聽完,我有種想哭哭不出來的悲憤。那悲憤化成一股氣堵在我的胸口,堵得我透不過來氣。我真想把那幫欺負我家的小人都殺了,賠上性命,也心甘情愿。事情既然不平,老子也沒有耐心去理會那么多,嘮嘮叨叨地去求爺爺告奶奶讓人來主持公道。
姐姐看著我的樣子,說:“林福,你別干傻事。胳膊擰不過大腿。你去拼命,會要了咱爸咱媽的命。你不值得那樣做。”
我問:“這就算完了?這事就算過去了?這不是明擺著欺負我們家!”
姐姐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要有志氣,將來有出息了,再報仇也不晚。你要是沒出息,就別干傻事,干脆咽下這口氣,好好地活著,孝順咱爸爸媽媽,比什么都好。”
我止不住流淚了,就是哭不出聲。我從來沒有感到如此壓抑痛心。
姐姐說:“現在就是這樣。拼命有什么用?前幾天市場上出了人命,白白害了兩家人。我可不想你也做那樣的傻事。一個宅基地,不值得。”
我問:“什么事?”
“五十一號和五十二號兩家店挨著。五十二號的人厲害,經常欺負五十一號這家。五十一號這家忍了兩年多了。這一次因為擺放東西,五十二號這家人掀了五十一號的攤子,對人家又打又罵。五十一號的男人受不了,拿刀把五十二號這家的媳婦小孩都砍死了,自己也自殺了。”姐姐說,“你說這不是干傻事?”
我流著淚冷笑,說:“派出所的人怎么不管?政府怎么不問?”
姐姐說:“他們能分分秒秒地看著?那不現實。那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們也就調解調解就完了,能怎么辦?”
我說:“等出人命了,再來管就現實了?”
姐姐說:“五十一號的也從來不報案。說也不知道這次他就瘋了,做了這樣的事。”
“為什么沒報案?”我問,“不就是因為報案沒什么用!人家欺負我們,咱爸倒被抓起來關了十五天。要我也不報案,直接拿刀子拼命!”
“所以你將來就做一個有用的有出息的人!”姐姐說,“有用了,爸爸媽媽也有個依靠,將來不至于這么輕易受人欺負。你上了這幾年大學就知道拿刀子拼命?你拼了命,結果你能負責了了?”
我無話可說了。道理永遠說不過現實。
姐姐說:“你勸勸媽媽來我家住幾天,省得她在家里想得多,有心事。總那么悶悶不樂的,人容易得病。”
我點點頭,回到家,就收拾了一下。我把媽媽送到了姐姐家。過了幾天,我說我回家看家。姐姐送我上車,再次叮囑我:“小福,你可別胡來。你要胡來,咱爸咱媽也不用活了。他們那么忍著,就是為了你!他們想著把自己拼上了,你還沒有結婚,將來你怎么辦?你要明白咱爸咱媽的一片苦心。”
“我不會的。”我說。可是我咽不下那口氣。孫大興有什么?他不就是一個販賣煤炭的嗎?他不就是有很多錢么?大字他能認識幾個?村長
有什么呢?他除了會罵街,還會什么?村里不選他的人都讓他堵著門口罵。
那些都是不該活得這么好的人渣,卻偏偏一個有權,一個有錢。我若是仗劍走天涯的劍客,一定殺了他們。一劍就為民除害了,然后仗劍走天涯,掃平天下不平。
可是我殺了他們會怎樣?我的家人和我全都毀了。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只能是自我的寬解,如同自欺欺人。我必須當時就做點什么,否則我就會被憋死。我不能被人當做懦夫,我是一個男人。
那天夜里,當人們都睡去了,我悄悄拎了磚頭砸了村長家和孫大興家的窗戶。不能正面打殺,我還是得讓他們知道我的態度,讓他們來找我。
我當時考慮好了,不怕他們抓住我。抓不住我最好,抓住了頂多關幾天。老子出來了還去砸窗戶。老子只要有空就去砸。直到砸的他們屈服,認錯。愛情我不能無賴,流氓,因為顧及我愛的人。這種人家欺負到臉上的事情,我還有什么好顧忌的?
我運氣好得很,那兩家人就怕鬼敲門,根本不敢出來找是誰砸的。他們只敢在房間里叫罵,連頭都不敢露出來。這就是做賊心虛,怕鬼上門。
但天一亮,他們就找到我家來了。什么也不說,他們就要打我。我沒有和他們動手,跑進屋拿著菜刀和他們對持,瞪著他們。
他們愣住了,竟然不敢上前。他們小瞧了我,以為我是一個書呆子,不值得他們帶著武器來我家。他們一定想,嚇唬我一下,我就得癱了。
我拿著刀說:“一人一條命。只要我不死,誰也別想過好日子。有種你們誰殺了我!不殺我,我哪天殺個毛啊狗啊的,殺順了手,多殺幾個人也一樣。活不順心,我也不活了!誰***讓我活不好我就不讓他活!今天我殺了誰,我給誰賠命。誰殺了我,誰給我賠命。”我拿著刀,瞪著他們,然后笑了。
我笑他們氣勢洶洶,卻不敢動我了。他們就是欺軟怕硬的狗熊。
村長倒想講道理了,說:“玻璃不是你砸的?”
我說:“是!”我瞪著他,回答的理直氣壯。
孫大興說道:“你想干什么?”
我說:“我不想干什么。活得不好,不想活了,想找個墊背的!”
村長說:“你想怎么著?你能怎么著?你砸個玻璃我就怕你了?你爹都不敢和我裝憨賣傻!你和我耍什么流氓無賴?”
我說:“你們怎么做的,別問我。只要我不順心,我就想找個墊背的,一塊死。反正我家里人窩囊,活不活都一樣!我爹怕你,我就要你的命!你看著,別睡著了!”
后來我和蘇云談起我和村長孫大興之間的戰斗經過,她問:“你真的要拼命?”
我笑說:“那是一種博弈。他們活得比我好,不敢來和我拼命。為什么他們欺軟怕硬?就是因為硬的敢和他們拼命,他們不敢。”
村長怕我手中的刀,不敢上前。
別人也怕。其實老板都怕了,打工的更怕丟了命。他們威脅了我幾句,就走了。
到了晚上,警察沒有來,村里的會計帶著兩個爺爺輩的老頭來了。他們說給我五千塊錢,并說我二爺爺的院子給我們家,當做我爸媽的老年宅。
我說:“我媽的醫藥費,不能就這么了了。他們的陪我我媽媽的精神損失和醫藥錢,還有傷殘補償,必須賠我媽媽兩萬。不然,誰咋了我媽媽的腳趾頭,我就要誰的腳趾頭。”
會計說:“我回去可以和村長商量。”
我說:“得立字據,我二爺爺的院子歸我家,以后不能說話不算話。”
他們聽了我的條件,就回去了。我就是沒有商量的余地,否則,我就纏到底。夜里,我又去村長家和孫大興家,砸了他們玻璃。警察沒有來,使者來了,我怕什么?他們不敢出來抓我,警察來了我也不承認,我看誰出來作證?
第二天晚上,會計他們又來了,送來了字據和兩萬五千塊錢。送走了他們,我看著錢和字據,只是想笑,笑自己,也笑別人。
我不會沾沾自喜。我只為自己感到悲哀和可笑。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像流氓一樣解決任何問題。
后來,村里人說起我干的這件事,都不住地搖頭,說我賠上了自己的小命怎么辦?
我聽了一言不發。真是那般的后果,我也認命。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男人,無力撬動地球,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我能怎么樣?我只有盡我所能維護我家的尊嚴,即便丟了性命。
如果我家就那么任人欺負,生活沒有任何意義。
如果無論富人窮人都能和我一樣,從不去欺負別人,也不用我這樣的力不從心的人去撬動地球。我的原則就是:別欺負我,否則我就會拼命。那時弱者的自卑和爆發吧。
蘇云后來問我:“如果我欺負你呢?”
我只是笑而不答。
她又問我,我說:“你別偷換概念。你是愛我吧?我也會好好愛你的,好好欺負你。”我笑著,她就打了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