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2年,這個不管怎么讀都別有風味的年份注定是與眾不同的。
這一年春節,新一代天氣系統投入使用,地下城降下了建立以來的第一次雪。
自2012年末世,人類被迫遷居地下以來,已經有幾代人沒看見過雪了,于是這個被白色覆蓋的新年格外熱鬧,家家戶戶扶老攜幼跑到街上看雪,玩雪,堆雪人打雪仗,人人臉上都帶著笑,鄰里關系都被拉近不少。
家里沒老人扶也沒小孩攜的黃芪就比較尷尬了,她和鄰居不熟,又是一個人住,在這種合家歡樂的日子里顯得很突兀。所以姑娘很自覺的蹲在院子里沒出去——忘說了,她住一樓,陽臺前面有個附贈的小花園。黃芪的小院子正對著從小區中心穿過的一條河,歡聲笑語從河對岸傳來,跳動的焰火照亮孩子們的身影。河岸這邊,黑燈瞎火的小院子里,蹲在地上準備點炮仗的黃芪傻傻地看著河對面蹦蹦跳跳的模糊身影,不知不覺就出了神。
穿著居家服的姑娘蹲在雪地里,拿著打火機卻忘了動作,耷拉著眼皮望著對面的一家人出神,那情景多少有些可憐。
是不同尋常的水聲把她的思維拉了回來。
家門前的這條河一直是平靜的,天氣擬真系統當然不會去模擬極端天氣,沒有刮大風的日子,河面上連點波紋都不泛。黃芪從來沒聽見河里鬧過這么大的動靜——就好像有什么東西掙扎著想從里面爬出來。
松松握著打火機的手陡然一緊,銀色的金屬打火機整個兒被包在掌心,與此同時黃芪微微耷拉著的眼皮一抬,黑暗中的女人身上突然就有了股鋒利的味道。
河對面的一家人笑著鬧著,絲毫沒有察覺河里的動靜,黃芪安靜的,仔細地聽著,水聲漸漸小了,緊接著的是很沉悶的摩擦聲,還有壓抑著的喘息——聽上去……倒像是人的呼吸聲。
黑乎乎的影子從河岸下冒出來,攀上了黃芪花園的圍欄,確實是個人。
女人身上令人不安的氣勢一下子泄了,眼皮再次微微的耷拉下去,緊握著的手也放松下來,小巧銀色打火機又露出一角。
纏花鐵欄桿裝飾的作用多過于防盜,在女人無聲的注視下,那人很快翻進了花園,落地的時候那人腿軟了一下,啪嘰一聲跌在雪地里。
——雖然雪積得很厚,但從圍欄上摔下去還是挺痛的吧。
這樣想著的黃芪開口問道:“你是誰?”
衛川怎么也沒想到這個黑漆漆的院子里居然有人。趴在雪地里的男人驚愕得都忘了爬起來,狼狽地趴在地上往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扭頭的動作太過劇烈,被冰冷的河水泡得麻木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痛楚,他忍不出倒抽了口氣。
借著雪地的反光他看見一個姑娘蹲在地上,腳邊等距離豎著幾個大概是炮仗的圓柱形。衛川視力非常好,微弱的光線下,他勉強能看清那姑娘的臉,清清秀秀,普普通通。
可是很不正常。
先不說為什么她身后的屋子里一片漆黑連盞燈都沒開,看見一個陌生人從河里爬出來闖進家里,正常人的反應會是問一句“你是誰”嗎?
莫非她精神不正常?衛川不由的想。
緊接著衛川又想:哪對父母這么不負責任把有精神問題的孩子就這么放著啊,看上去家里除了她之外根本沒人,不然干嘛不開燈。
男人心里莫名地冒出了點悲涼來。
衛川帶著點憐憫問:“你是誰?”
男人的聲音有些沙啞,不知是累的還是凍得,還帶著些難以克制的顫抖。
聯系剛剛那聲痛呼,黃芪已經腦補出一個千里大逃亡的故事來了。
顯然在圍欄前摔成一灘軟泥的男人是男主角,那么她難道是拯救男主角于水火的女主角?不不不,還是擔當世外高人的角色吧,女主角要和男主角配對,可她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心尖像是被什么撓了下,澀澀的帶點兒痛。握著打火機的手稍稍緊了緊,黃芪眨了眨眼睛,一派天真地說:“這位同志,有闖進別人家的問主人叫什么的嗎?你不回答我就報警了啊。”
雖然是用打著商量的口氣說出的話,但“報警”兩個字顯然觸動了男人,幾秒的沉默后,黃芪聽見他的報出了一個名字:“衛川。”
女人立刻想起了最近在新聞里看到的一個“衛川”,就在她心想著“真有這么巧?”的時候,趴在地上的男人艱難地爬起來,慢慢地往她這里走過來。
隨著他的靠近,黃芪站了起來。
“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男人舉著雙手做出無害的姿態,“衛川,保衛的衛,山川的川,D區人,你上網就能找到有關我的信息,我沒有說謊。”他在距離黃芪兩米的地方站定,依然維持著雙手上舉的姿勢,“我遇到了些麻煩,不得不逃出來,很抱歉給你造成了困擾。但請求你,不要報警。”
請求你。
這是衛氏太子爺第一次這么低聲下氣的說話。
黃芪盯著他看了幾秒:“我在電視上看見過你。”
女人轉身往屋里走,把毫無防備的后背留給衛川:“進來。”
屋子里暖氣很足,黃芪一開燈,橙色的光芒傾瀉而下,暗沉沉的客廳一下變得溫馨起來。
明亮的燈光下,黃芪也把衛川的糟糕狀況看得一清二楚。
“坐。”黃芪簡單地招呼了聲,轉身拉上了陽臺移門的窗簾。
拉上窗簾,女人回頭一看,男人正把餐桌前的木頭靠背椅往外拉打算坐下——明明一從陽臺進來就有組沙發。
黃芪不由揚了揚嘴角,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意外的細心有禮貌。
“先去洗個澡?”黃芪建議道。
回應她的是衛川頗為詫異的一道目光,男人似乎想說什么,嘴動了動還是忍下,最終只是點了點頭。
“浴室在那里。”黃芪指了指方向,“我家沒有男人的衣服,毛巾架上有干凈的浴巾,你拿它將就一下。”
女人瞅了瞅衛川身上破布似的襯衫,血漬不是河水泡泡就能洗干凈的,何況從襯衫的破損處她能看見傷口:“反正還得幫你上藥。”
稀松平常的態度就像是經常招待來路不明的傷患,衛川終于忍不住問了句:“你不怕嗎?”
面前的姑娘看上去二十四五歲的樣子,已經不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紀了,可如果說老成,這個歲數的姑娘也不至于老成到對著一個渾身是傷的陌生男人一派自然吧?
黃芪笑了笑,從口袋里掏出根一指長的黑色棍子,她用拇指在棍身上按了按,棍子頂端伸出大概十五公分的一截,藍色的電弧在延伸出的尖細頂端一閃。
防狼電棍。
“你這種狀態,不通電就能戳倒了,我怕什么?”黃芪笑著,“助人為樂嘛,而且你又不是什么身份不明的人。”
女人的前半句話說得一點沒錯,先前全靠一口氣撐著,現在放松下來,衛川連坐著都覺得腿肚子打顫。洗澡的時候,男人站在淋浴房里不得不靠著墻借力,洗了個熱水澡,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死灰復燃地疼起來。雖然身上火辣辣的,但困意卻蓋過了疼痛一波波涌上來。
要不是聽見他出浴室的動靜走過來的黃芪眼明手快的扶了一把,衛川恐怕就要一頭倒在走廊的瓷磚地上了。
女人家里沒男人衣服,衛川只在腰間圍了條毛巾,黃芪這一扶自然是直接扯了他的手臂,沒有布料的阻隔,她極其清晰的感覺到了男人肌肉的僵硬。
黃芪表示自己一點都沒有給衛川按摩的愿望,雖然男人身材相當不錯。
女人戰戰兢兢地扶著衛川在沙發上坐下,然后打開了放在茶幾上的醫療箱,白色的塑料盒子里放的不是常見的紙包裝膠囊,而是一個個透明玻璃瓶,玻璃瓶中五顏六色的液體隨著女人的動作微微晃動,看上去十分粘稠。
“晶核制劑?”
2012年末世,喪尸潮爆發,兩百多年后的今天,讓人類不得不躲入地下的喪尸依然在地面上游蕩——是的,非常遺憾,即使到了今天,人類仍然沒能徹底消滅這只亡靈軍團。
但人類對喪尸晶核的改造利用有了長足的進步,晶核不再僅僅是異能者地儲備能量,不少工業制品都和晶核有關,而作為藥品的晶核制劑是其中最高端的產品,它的效果比普通藥品要好得多,不過因為原材料——晶核——昂貴,晶核制劑的價格也要比普通藥品貴得多。
一般人家只會儲備一兩瓶特效藥——大多治療突發性心臟病用的,不會像黃芪這樣把所有的都換成晶核制劑。
衛川的驚訝在所難免。
“搬家的時候別人送的。”黃芪輕飄飄一句帶過,“用法都貼在瓶子上,你自己涂。”
衛川突然意識到自己忘了件事:“你……叫什么?”
年輕的女人看了看他,回答:“黃芪。”
衛川看了她一眼,似乎覺得這個名字和眼前的姑娘很不配:“我知道一個黃芪。”
“哦?”
“兩百年輕煙狼的一員。”
“那個黃芪我也知道。因為她叫黃芪,我也只能叫黃芪了。”女人回答道,她頓了頓加了句,“我的名字是爺爺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