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楚說著,也不顧旁人的唏噓,直接將宋馨兒右腳的褲腿稍稍拽起,卻見其上果然凌亂的抱著一塊帕子。而帕子,早已被血水跟污漬浸溼,甚至根本沒包裹住腳踝上那一大片的深可見骨的燒傷。
“至於再多的證據,我想都沒有比這傷更爲直截了當的了。”許楚起身,看著宋馨兒腳踝上的傷疤,悲聲說道,“不知諸位可還記得,柳姨娘死之前,曾被囚禁於一處燃燒炭火的地方,以至於造成了煤炭煙火中毒,使得屍斑呈現鮮紅色?”
宋德容點點頭,他當時想要阻止許楚深查,所以險些迫的她將案子落在柳姨娘身上。只可惜,就是因爲那所謂的一氧化碳中毒之說,使得他無話辯駁許楚那命案是兇手而非畏罪自殺。
“的確如此。”
“而然我查看闔府上下,唯有一處日夜燃燒炭火。更爲巧合的是,第二日那處就被一場大火燒燬,無法入內查探。”許楚轉身看向宋夫人,然後又說道,“而據我所知,因前一夜花房失火,夫人身邊的下人包括鳳兒皆去救火。換而言之,柳姨娘死的那一夜,夫人的去向沒有任何人可以證明。”
天色暗沉,廳堂之中因著許楚突然發聲的質問而鴉雀無聲。就連宋德容也皺起眉頭,打量起身邊跟隨多年的妻子來。
“那又如何?難道姑娘就憑此猜測,就能污衊與我?”
“不,若只是如此,我自然無法斷定夫人便是真兇。只可惜,夫人作爲愛花惜花之人,終究沒捨得真將花房付之一炬。”她說著,就轉頭看向蕭明珠問道,“驗看柳姨娘屍首的時候,明珠可曾幫著宋府下人收拾過花房廢墟?”
“是啊,當時還弄了一身黑乎乎的煤油,洗了半天都不曾洗乾淨。”她說著,就伸出自己的雙手來。衆人果然看清,那白皙柔軟的手掌之中,還有許多發黑之處。
而許楚將視線落在在兩側候著的宋府下人身上,淡聲問道:“在場當日整理收拾花房廢墟之人,是否還有人沾染了煤油?”
“奴婢手上有,而且衣服上也染了許多,還被管事兒大娘責罰了一番。”
“奴婢也是……”
隨著接二連三的聲音響起,就見宋德清不耐煩的皺眉說道:“就算有煤油,那怎麼能證明那毒婦是兇手呢?”
他並非想要爲宋夫人開脫,反倒是受不得許楚這般循序漸進,只希望她能一口定音撕破那毒婦的僞善的面容。
許楚並不在意他的態度,而是順著其責問接著說道:“顯而易見,無論是昨夜花房失火,還是今夜大小姐宋馨兒意欲燒燬柳姨娘住所,所用之物都是煤油。而煤油不同於一般的桐油,其價格昂貴,非是富貴人家覺不捨得大肆置辦。而一般人家但凡採買,都會入賬,同時外面的商戶也會因著那是一筆大買賣,而入冊登記。”
她說著,已經喚了宋府管家出來,冷聲問道:“我曾聽府上下人說,今年府上採買的煤油跟蠟燭未出正月便不夠數了。是否如此?”
那管家冷汗連連,趕忙說道:“原本是夠用的,可庫房不知何時入了老鼠,前幾天時候把一甕煤油吃了大半。往年裡,從來不曾遇到過這事兒,所以今年我才疏忽了……”
“你可補救過?”
“有有有,昨兒個我讓人在庫房放了幾隻貓,可惜還是未能見效。甚至昨夜還有一隻貓兒掉進油翁裡淹死了。”宋管家看了一眼許楚,不假思索的回道,“實在不是小人監守自盜,那煤油歷來都是有數的。按著往年的採買量,就算府上內外燈籠跟花燈都點煤油,都足夠用到出了正月的。”
許楚點點頭,讓他將早已準備好的賬本遞上,然後交給宋德容查看。片刻後,宋德容頷首表示他所說不假。
許楚緩緩勾脣,聲音越發平穩卻讓人無法忽視。
“管家可曾將貓兒的屍首丟出府上?”
“已經丟出去了,是自後門扔出去的。大年節的時候,府上又不安穩,要是再鬧出貓兒都被煤油淹死的事兒,指不定人心如何惶惶呢。”
上座一言不發的宋夫人,此時破天荒的看了一眼許楚,目光不輕不重,面色卻寡淡至極。頗有些審視的意味。
許楚並不看她,而是挺直身子,笑道:“恰好,我這能通陰司之人,撿到了那貓兒的屍首。”說完,她回頭看了魏廣一眼,就見魏廣一臉菜色的出了廳堂。
片刻後,一隻油乎乎黑兮兮卻一動不動毫無聲息的貓兒,被他倒提著回來。
相比於衆人的厭惡跟躲閃,許楚直接上去將貓兒放平。
在場之人,都是第一次見她所謂通靈,縱然嫌惡,卻也滿心好奇的看過去。
卻見她從工具箱中取出鑷子,小心撬開貓兒的脣齒查看。接著,又去了白帕將貓指甲一一擦拭過來。
那動作小心翼翼,卻詭異至極。
蕭清朗挑眉看著全神貫注動作的許楚,眼底裡漸漸浮現起淡淡的笑意來。給貓兒做屍檢,虧她想的出來。
“死者,雜毛貓兒,身長六寸。腹部曾受重創,且牙齒跟指甲縫隙中有殘留的皮肉,還有絲絹纖維。”她面色慎重,好似當真將貓兒當作屍體一般,鄭重其事的驗看。“嗓間無異物,無煤油,可見是受重創死後被人丟入煤油甕中。”
“顯然,貓兒生前曾碰上了真正的偷油鼠輩,甚至曾受驚發狂撕咬過她。”她目光灼灼的看向宋夫人,一字一句問道,“我說的對吧,宋夫人。不知夫人手上的傷痕,可否轉好?要知道,像這樣未曾馴化的野貓,身上攜帶的毒素並不亞於你常用的硃砂根白礬……”
宋德容雙眼微瞇,正在廳堂上一片靜默時候,他驟然出手將宋夫人雙手拽出。果見其手腕跟手背處,有幾道很深的抓痕,而這抓痕絕不可能是人的指甲所留下的。
堂上一片寂靜,或是錯愕,或是驚駭,多是不可置信。唯有宋德清拍著桌子冷言冷語道:“果然是你這毒婦,二弟,如此嫉妒成性殘害你後宅姨娘的女人,虧得你還敬了這麼多年。”
宋德容被他如此奚落,臉色難看至極。可是想到正事,他終究斥責道:“問案之中,大哥若是不耐,先行離去便是。若想要繼續聽審,就休要喧鬧!”
他到底有些官威,當真生了怒氣,那宋德清還當真不是對手。
“你胡說,我家夫人如此和善,怎麼可能殺人?再說了,夫人爲何要這般做?她跟兩位姨娘沒有仇怨,就算是嫉妒,也不至於痛下殺手啊。”未等旁人出口質疑,鳳兒先急切有惱怒的出口斥責許楚了。
“緣由自然並非只是嫉妒二字,說來說去,無非只是情障罷了。”許楚嘆息一聲,稍作停頓後,看向在場之人。
此時,除了宋家當家的幾人,餘下的丫鬟小廝跟婆子,皆目露不解。
這些人,每個人心裡都藏著隱秘,其中複雜難堪之處多之又多,讓人唏噓。
也正是許楚這句意味不明的話,戳中了大多數人的心思,所以此時,宋德容跟宋德清等人,皆神色怪異的看著她。臉上有錯愕驚慌,還有沉重跟懊惱。
不過在蕭清朗目不斜視的淡然飲茶後,宋德容的神情也漸漸轉好。如今,他死死將蕭清朗捆綁在自己身邊,所以無論他們是否查探到了自己的底細,應該都不會胡來。
且不說他若是倒臺,那聞言樓跟啓山書院難逃干係。就只說這二人現在隻身在自己的地盤上,應該就不會胡來。
想到此處,他的心思也就漸漸平穩下來。至於其他的,就如那周雲朗所說,只要運作得當,未嘗不是一個機會。
“其實這件事的起始,應該從十多年前官糧被劫之事說起。當時大人身負重任,前去勘察,路遇劫匪險些因公殉職。而身邊的文書,也就是大人自小相伴的學童肖華,則被悍匪所殺。”許楚見衆人多是錯愕或是不可置信,可除了宋德清之外,多不敢真的去質疑宋夫人。略作停頓後,她回身看向宋德容,淡淡問道,“不知大人可否還記得此事?”
宋德容眉頭微蹙,可話至此處,也容不得他迴避。他自然是記得的,甚至當初之所以能李代桃僵從無名的落第學子一躍成爲錦州城官僚,正是因爲那次劫糧的契機。
他神色冷厲的看著許楚,半晌才頷首說道:“自然記得,肖華爲人忠厚,事後我曾讓夫人準備了百兩銀子給雙娘。並且,因爲那件事,給了恩典讓雙娘離府單過。”
原本作爲文書的肖華,在求娶了雙娘之後,雙娘按理應該贖身成爲肖家當家夫人。
只是巧就巧在肖華本身就是自宋家而出的秀才,放了他的賣身契,就已經算是恩典了。加上老夫人跟雙娘感情甚深,爲著保全肖華跟宋府的情意,也爲了圓雙娘與老夫人的主僕之情,所以她才一直未曾離開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