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當然,許楚也不忘翻看著昨日未曾看完的卷宗。而蕭清朗,則拿著許楚寫好的書冊,細細翻動。
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并不起眼的馬車轔轔向前,穿過街市,一路往不算遠的宋府而去。外面回暖的日光自惟裳縫隙照入,落在蕭清朗繡著暗紋的袖口衣襟之上,若隱若現的紋路,此時看起來卻是流光生輝,恍若虛幻。
而街道兩邊,勾欄交錯,繁華熱鬧,滿是屬于百姓的熱鬧。蕓蕓眾生,安居樂業,平安喜樂的過活。于他們而言,各得其所,大抵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而自己眼前這個,經歷著數不清的黑暗跟刺殺的人,也正用自己的所能保護著百姓的這份安泰。
“去了劉府之后,女眷跟男子應該是分開招待的。旁的我并不清楚,只是昨夜我曾問過楚大娘,楚大娘說所謂夫人小姐開辦游園聚會,大多都是相互吹捧又或者相互諷刺挖苦的。你初到此地,又非是豪門官家出身,少不得要被人嘲笑奚落……”蕭清朗的目光落在她鎮定的臉上,像是想要措辭一般停頓了一瞬。
許楚遲疑的看了他一眼,無所謂的點點頭說道:“我會注意,盡量不與她們起了沖突。”
蕭清朗卻并未因她的話而生了欣慰,反倒是神情肅然的叮囑道:“不需要退讓,若有人當真尋你的晦氣,你只管以牙還牙。我會讓人暗處護著你,不說大殺四方,至少全身而退還是做得到的。”
許楚稍稍有些錯愕,可忽然想起之前在看一起卷宗中,男子為發妻沖冠怒發時候,她曾感慨的那些話。忽然,她就明白了蕭清朗的意思。
雖然,他說的并不明白,卻也足以讓她感受到自己的不同。
她含笑著點頭,說道:“只是些閨中女子,應該談不上什么大殺四方不大殺四方吧。”
在她心里,縱然是有心機亦或是有些手段,最多也不過是污蔑偷盜,又或者以她的出身嘲諷一番。若是說過分的,頂多也就是電視劇跟小說里常有的橋段,比如用些讓人心神不穩的藥物而后尋個男人,污蔑她與旁人私通,毀去她的名節……
要是真下殺手,那得是多大的狠毒心腸,才能做到。
不過想到毀去名節的事兒,許楚就挑眉意味深長的看向蕭清朗了。要是那張芙兒真用這種手段,想都不用想,那肯定是在覬覦著自己跟前的男人。
然而蕭清朗卻并不如她一般樂觀,他輕嘆一聲,無奈的說道:“若她們都似你一般,又或者只是些閨中心機手段,那自然不用多慮。可你要知道,與張芙兒交好的幾人中,并不乏手上沾染人命的……”
說罷,他就將手邊幾份早已拆封的卷宗遞了過去。
“這是素日常被張芙兒當槍使的幾人,其中最屬邱家女兒跟甄家女兒得她親近。今日這場鴻門宴,這二人必然會發難于你。”
許楚伸手接了卷宗過來,略微翻開,才驚愕道:“這邱家小姐竟然這般……冷血?算起來,當時她也不過八歲吧。竟然能為著好玩,看著自幼的玩伴活生生餓死?”
能有獨立的卷宗,甚至還有驗尸單,就足以說明死者并非是家生子也并非死契的婢女。可是為何邱家小姐還會逍遙法外,絲毫沒有悔改?
許楚取出其中的驗尸單,發現其上詳細記錄了死者的慘狀。當時死者應該曾想自救,可惜并未成功,還摔斷了腿,最后只能無助的死去。
而此事的來龍去脈也十分詳細清楚,就是邱家小姐看不起那自莊子上隨父母而來的小姐,繼而將人哄騙到一處廢棄的房間鎖住。后來,她裝作不知情的模樣回到府上,任憑那女孩爹娘發瘋一般的尋找。
事后,她雖然也被嚇的不輕,以至于當眾認下這事兒。可最后,還是被邱家人用金銀保住了。
因為死者爹娘愿意和解,且不再追究上告,所以官府也就將此案撤銷。
“可憐了好端端的一個女孩子。”許楚唏噓感慨。
其實這就是律法中最無奈的一點,富貴高門縱然犯案,也多能以錢財把罪行抹平。尤其是對于兇手是孩子的案子來說,更是如此,幾乎從未見過未曾及笄的孩子,為自己的過錯受到嚴懲的情況。
當然,犯錯之人是下人的情況除外。就算不被官府收押,主家也多會發賣或是用私刑。
將手上的卷宗看完之后,許楚心中也大體對張芙兒跟她身邊的人有了了解。就在她將一張張讓人嘆息的卷宗收起來時候,馬車也緩緩停了下來。
他們來的不算早,卻也不算太晚,此時劉府門前的馬車早已排成了一排。甚至有一些,早就被安排到了后院,或者被遣回家中等候。
蕭清朗跟許楚縱然有些名聲,可說到底也不過是商人跟婢女。最多的,就是讓人花錢消災的神棍。所以,雖然倆人下車,可卻并沒多少人真的前來寒暄。
倒是跟著唐如才前來的幾人,笑容滿臉的對蕭清朗拱手示意,攀談了幾句。
等出了請帖之后,蕭清朗跟許楚被劉家的管家特地引入府上。不過正如蕭清朗所料,剛剛入府不久,就有丫鬟引著許楚往后院行去。
蕭清朗嘴角微微勾起,斜睨了一眼跟前的管家,就好似沒有看到匆忙跑開的下人一般。
而另一邊,卻說許楚被人一路領入紫堇小院,說是小院其實不過是雅稱罷了。這園子并不小,假山錯落,長廊抄手曲折蜿蜒,卻因沒有池塘而不顯半分涼意。
再往里,左右兩邊是紫竹林,秀美雅致,簇擁著深處的閣樓,倒是讓此處多了幾分意境。
她到的時候,閣樓中真傳出一陣陣嬌笑跟嬉鬧聲,還隱約能聽到女子相互追捧的聲音。
不過所有的歡笑,在許楚出現的瞬間,就戛然而止了。
此時,許楚也看到了今日來的眾人。雖然認得并不齊全,卻大概也能對上名號來。除去婢女之外,余下十幾個,皆是妝容精致的妙齡小姐。
她目光掃過在場之人,卻發現與簇擁在張芙兒身邊不同的,還有三兩個目露不屑的女子。其中為首的那名,身著青色儒裙,卻有真正的大家風范。
“哎,這就是那個捉鬼的女半仙兒?”張芙兒身邊一名黃衣鵝蛋臉的女子,陡然出聲,上下打量了許楚一番,才嘖嘖說道,“我說芙姐姐,你生辰請她來作甚?也不嫌晦氣,我聽說,她最擅長驅鬼,這種人陰氣很重的。”
張芙兒在看到盛裝之下明艷美麗的許楚之后,心里正不忿呢,忽然聽到有人于自己同仇敵愾的擠兌許楚。她面上自然就好看了一些。
“邱家妹妹休要胡說,楚姑娘應該是跟著周公子同路來的。”說完,她便笑著看向許楚,說道,“邱家妹妹最是耿直,素來就是這般有什么說什么。楚姑娘莫要見怪,若是這話讓姑娘覺得難堪,我代妹妹向你說聲抱歉。”
沒等許楚開口,那黃衣女子就冷哼一聲說道:“芙兒姐姐還真是容易被騙,誰不知道老爺公子參加宴席,素來就只帶長隨仆從。還從來沒聽說過,哪家公子赴宴,會帶個打扮的跟朵花似的婢女。知道的以為她是有能耐,會狐媚子的妖術迷惑了自家公子。若是不知道的,指不定還得懷疑她是否另有居心,想攀上劉府的高枝兒呢。”
張芙兒拍了拍那女子的額頭,小聲責備道:“邱家妹妹,慎言。”
許楚挑眉,不含一絲情緒的看了紋絲未動的張芙兒一眼,只輕飄飄的說道:“無礙,我向來不跟腦子不靈光的人一般計較。”
“你說誰腦子不靈光!”那黃衣女子高傲的神情一頓,一張俏臉瞬間憋紅,瞪眼看向許楚厲聲說道,“難道我說的不對,身為女子,卻拋頭露面,現在還哄得周公子帶你來赴宴。且不說這個,據我所知,你還跟李仵作倆人私下去了好幾次驗尸房,當時發生了什么,誰知道呢?指不定是為了得到什么好處,把自個送給男人玩弄。好人家的女兒,誰會如此恬不知恥?”
她這話一出口,在座的諸位小姐面上都難看起來,看向許楚的目光也多了幾分隱晦的嫌棄。
不過許楚卻全然不在意,她尋了放著軟件的靠椅坐下,自顧自的端了熱茶抿下一口。良久才看著死死瞪著自己的女子,嗤笑道:“說你沒腦子,你還當真是沒腦子。且不說你這些話是從何而來,就只說你明知道我善于驅鬼,卻還如此放肆,難道不擔心你背后的餓死鬼附體?”
那黃衣女子本還囂張跋扈,可一聽餓死鬼三個字,瞬間就打了個激靈。以至于,她覺得背后都陣陣發涼。
不過許楚沒有打算輕易放過她,她冷聲說道:“那鬼還年幼,看起來應該是個女童,年不過六歲,一條腿還殘著,模樣十分凄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