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之時,清早起來已有寒涼之氣。因惦記著早朝的事情,所以許楚一夜輾轉幾乎沒有一會兒睡踏實的。待到剛過卯時,她就有些倦怠的起牀了。
簡單洗漱之後,她就坐到了銅鏡之前,有些發愣的看著銅鏡裡並不清晰甚至算是有些模糊的自己。而手下,則緩緩摩挲著桌上提前疊整放好的官服。
重活一世,她還真不曾想過自己竟然能走到朝堂之上。她原以爲,自己的一輩子,縱然有驗屍之能,卻也逃不開古人對女子的偏見跟約束。最好的結局便是,她爲爹爹養老送終,而後自己靠著年輕時替人驗屍查案得到的賞錢度過餘生。
甚至於,在於蕭清朗交心之後,她也不曾奢望過能憑著驗屍的手段而與他同殿爲臣。
可是如今,她真做到了,卻依舊覺得十分不真實。一時之間,昨日初得吏部任命之時的欣喜跟歡悅,也變成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
朦朧的晨曦光影透過窗戶映出,一陣並不清晰的晨鼓聲自遠處傳來,沉悶而莊嚴,使得她忽然回過神來。
對於這晨鼓聲,她並不陌生,畢竟在靖安王府的時候,她也曾日日聽到。早第一次隨同蕭清朗一道往宮中去的時候,他就已經細細爲自個解釋過了。
這晨鼓聲,是昭示著新一天的到來。日升月落,城門街市再度開啓,而宮中的上至要早朝的皇上,下至宮女太監,也都該起牀進行新一天的勞作了。
晨鼓聲落下後,再過三刻,就是宮門大開,文武百官入朝的時候了。
想到這裡,她也不再沉湎於自己的心思,迅速的穿上官服,而後踏著微微寒涼的秋風往門外而去。
待到打開許府的大門,她才發現門前早已停留了一隊人。而威風凜凜渾身寒氣的侍衛之中,最顯眼的就是身形飄逸,縱然穿著朝服都難掩貴氣的蕭清朗。
他見許楚出門,微微挑眉笑道:“你府上距離王府沒幾步,不如一道?”
許楚見他眼底帶著戲謔的模樣,不由笑道:“我以爲王爺今日還會乘坐馬車呢,卻沒想到王爺竟連馬匹都棄了。”
蕭清朗理所當然道:“從此處到宮門口,總共不過一里地遠,走過去也耽擱不了多少時間。往日裡乘馬車也好,騎馬也罷,無非是爲了免了應付那些慣會鑽營的小人。”
“不過今兒不同,你初入朝堂,又是以女子之身在衆人非議中入仕的。所以少不得要有人幫你擡一擡身價......”蕭清朗說著,就回頭對著身後的兩名身著僕人衣裳的下人說道,“你們二人暫且留在許府,堂堂大理寺丞的府上,沒有一個兩個像樣的下人,那怎麼能成?”
他身後的二人趕忙行禮應是,而後站到了府門左右。對比著比靖安王府小上許多的門房,還真有一點滑稽的模樣。
許楚瞧著倆人恭恭敬敬的模樣,有些錯愕,半晌才說道:“要不二位就先進府裡等著,若是有人敲門,在來開......”
要不然,那並不大的門下,站著兩個穿著著王府下人衣衫的下人,怎麼瞧怎麼彆扭。
晨光漸漸明亮起來,映照的半邊天都是火紅的霞光,絢爛明媚,一如許楚現在豁然開朗的心情。
其實有什麼好惆悵的呢?她雖然是穿越而來的人,可也並非不食五穀雜糧的仙人。說不上多講究享受,可是對功名利祿卻也並非絲毫不放在心上。
這種感覺,大抵就如同前世那般,奮鬥多年後,被提幹,而後工資福利皆翻了個翻似的。雖然有些不真實,可卻也值的歡喜。
她與蕭清朗到了宮門之前的時候,文武百官基本已經到齊了。
最初,朝中諸人見許楚當真來上朝了,都露出驚詫的表情。可看到蕭清朗在她身邊細細指點之時,面上的打量跟審視,就漸漸被收斂了起來。
而等齊王也與她答話,且她竟然沒有絲毫受寵若驚的模樣後,更是讓一衆人心裡犯起了嘀咕。看來,這位新上任的女丞,還真不是傳聞裡所說的,無依無靠毫無根基的鄉下仵作之女。
能引得兩位王爺如此和善以待,又有皇上的特許跟賞識,她的日後定然是前途不可限量的。至少,比他們這些一輩子守在京城這一畝三分地上的官員要強的多。
想到這裡,有些官員不由得就琢磨起來了。就算他們並不願意讓個女人踩在頭上,可是要是她真能一飛沖天,那自個也不好得罪。
尤其是在昨日皇上爲她出仕之事,罷免了爲官幾十年的前左右御史長後,就更沒人敢輕易露出明顯厭惡的神情了。
其實,人都有逼害趨利的本能。若非是背後有人指使,又或者本就妨礙了他們的利益,使得他們抱團抵制,否則極少會有人不顧家族跟自己的前途,與皇上跟王爺死扛的。尤其是京官,就算再剛正不阿,多少也要顧忌著一些。
像許楚這樣,入的是大理寺,是在蕭清朗手下做官,就更與他們無所妨礙了。左右,大理寺的人本就是蕭清朗一手栽培提拔的,且除了新上任的唐喬正還比較圓滑之外,餘下的大小官吏多與蕭清朗的脾氣相似,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所以,有一個鐵面無私不講情面的主事,再多幾個,也就無所謂了。
再者說,他們在京城爲官,身後的家族利益牽扯極多,而家中也不可能真正的做到兩袖清風一清二白,所以得罪了三法司不如賣個好。
如此一想,衆人之間紛紛的議論跟眼底裡暗藏的鄙夷,就越發淡了去。待到行至蕭清朗跟許楚跟前的時候,就只剩下滿臉客套的寒暄了。就算還有些冷臉的,卻也多是呈觀望態度,以看許楚日後的作爲。
而蕭清朗,也破例開口,一則是提點幾人他對許楚的看重。二則是警告一些人,許楚是皇上欽點之人,容不得旁人輕賤。
就在文武官員看著許楚,各懷心思之時,就見宮門大開,而後官員按著各自的官階左右站好。只是眨眼之間,剛剛還熙熙攘攘的宮門前,就恢復了肅穆跟沉寂,繼而露出本該有的聖神跟威儀模樣。
許楚身爲從五品大理寺丞,雖然夠得上品級上朝,可卻只能站立在一衆官員之尾。也好在她的官職比員外郎之類的好上許多,所以縱然只能站在殿外末尾處,卻也並非是最後一人。
百官入宮門之時,蕭清朗意有所指的對身側武官之首的齊王說道:“大理寺官員考覈,素來看重能力,其次纔是資歷。本王覺得,大理寺空缺多年的大理寺少卿一職,或許年底就有著落了。”
說著蕭清朗的目光就含著暗示回頭看向隊伍末尾處,他的話音雖然低沉,卻並未故意壓著,所以前後三品以上的幾位官員,皆聽了個清清楚楚。
如此一來,衆人心裡又是一陣驚雷乍響,大理寺少卿正五品京官。雖然與大理寺丞只差一個官階,可其所代表的意義就差了許多。
五品大理寺少卿,相當於是大理寺卿的副職,爲大理寺的二把手。換句話說,若唐喬正有事,使得大理寺的案件無法決斷,作爲大理寺少卿就有權利暫代其位置。
按著手中的權力來說,正五品的大理寺少卿,甚至能抵得上刑部侍郎的權限了。
就連早朝之時的排位也會發生變化,就許楚,如今還是站在殿門之外,垂眸斂目靜靜聽著朝堂上官員與皇上談論朝中大事。可若是升爲五品大理寺少卿的話,那她的位置就會入了大殿內側,且能在刑獄之事上發表看法,甚至辯駁旁的官員。
而對於前面諸位重臣心中的驚濤駭浪跟起伏不定,在殿外靜靜感受著朝堂上的風起雲涌的許楚,則要淡定無畏的多。她沐浴著漸漸升起的朝陽,感受著這宏偉的宮殿帶給那些天子近臣的驕傲跟權利,心裡卻格外平靜。
與她而言,那些爭鋒相對,又或者話裡帶著無數機鋒的政事,距她十分遙遠。她站在此處,旁觀著那些你來我往的權利爭鬥,就好像是在看一場戲罷了。只要不涉及屍體跟案件,都與她無關。
至於旁邊幾人明裡暗裡的探究神情,還有身後之人微微避開的嫌惡模樣,自然也與她無關。
整個早朝,將近進行了一個時辰,直到劉德明高喊一聲退朝,衆人才俱是叩首行禮恭送皇上離開。此後,滿朝大臣才各自結伴,離開了大殿之上。
熙熙攘攘的官員依次下了白石雕砌的石階,卻都默契的閃開了獨行的許楚。縱然有人礙著她的地位跟皇上的看重,也只是在錯身之時,與她和善的點頭示意。
許楚對這個倒是渾不在意,左右,她清楚只要朝中有人對她的女子之身有忌憚,旁人就不敢光明正大的與她交好。不過如此也好,倒是省了許多麻煩。
就在她下了石階之後,就見蕭清朗正含笑的等在玉石盤龍的雕像一側。待到見到許楚,他立刻上前說道:“今日上朝,感覺可還好?”